田先生肯主动出来解围,这在暮玲心中,便是男人的担当了。
这书塾不是封闭的院落,也没有大门。三面都有邻居的房屋和院墙围挡,一侧是一条胡同,可以从主街穿去北面的街道。从此穿过去,便是曹家!
经他提醒,暮玲才有了主意:“我去找曹夫人拓花样子。”
梁氏咬咬牙道:“黑更半夜拓什么花样子,回家!”说罢转身回家,暮玲跟在后面。
回到家,暮玲进灶屋去刷碗,梁氏坐在饭桌旁生闷气。她是个炮筒子脾气,可这件事她也是头一回遇上,一时不知道炮该往哪里打。
这件事就像是个软鸡蛋,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膜,啥都能看见,可又不能戳破,让人看着恶心。
坐了好一会儿,梁氏也没有说出什么,气呼呼回了北屋。她无心再纳鞋底,就坐在堂屋继续生气。
见她说不出什么,暮玲心里倒是安定了。她想着:像田先生这样好的人,没有人会不接受他,她娘不过是不想让她太早嫁人,怕嫁了人就不能给家里干活儿了。
暮烟回家的时候,堂屋里没有点灯,不过月光太好,只借着从门口洒进来的一小片,也能看得清屋里简单的家具物什。
她撩起西里间的门帘,看见暮玲正躺在炕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嘴里哼着小曲儿。
因为农忙,连集都没有多少人逛了,官道上的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暮烟她们的生意也少了许多。姐妹俩商量暂停几日,将地里的庄稼收了。
这日她们早早收了摊子,想去集上买点菜,地里的活儿重,不吃饱哪里做得动。
这时节多数菜都过了旺季,黄瓜豆角都是拉秧的菜,因为品相差,都论堆卖了。便宜是便宜,可是这些鲜菜不好存放,不能买太多。
看着菜市里一堆堆便宜的菜,暮烟有些舍不得走:“姐,这些菜能不能买回去做咸菜?暴腌黄瓜,酱黄瓜可都不愁卖。”
自从做了生意,暮玲的心界也开阔多了,也明白了不能一条道跑到黑,要懂得变通的道理。
“是啊!咱娘不是老说她家祖辈是开酱菜园子的,她肯定会做。”
不想惹梁氏开骂,两人还是没敢多买,买了五斤拉秧的小黄瓜扭,二斤长短不齐的嫩豆角。因为今日生意不好,切好了没卖完的卤肉也剩下一些。
回到家,暮玲收拾好锅里,让暮烟烧火,她去将镰刀都找出来磨,准备明天去割高粱。
见槐树下晾着的药材很少,暮玲问坐在东屋门口的暮丰:“这两日咋就挖这么点药材。”
暮丰没精打采地说:“那荒地又不是聚宝盆,老挖老有,这些都是我和咱娘寻出去好远才寻到的。”
他说的对啊!长在地里的东西,哪能老有。庄户人家土里刨食,能发挥的空间太小了。
“明日咱俩割高粱,咱娘和烟儿割绿豆。”
暮丰翻个白眼没说话,他不想干,但是没理由不干。
梁氏回到家看见篮子里的黄瓜和豆角,又随口嚷嚷起来:“你们买这么多拉秧菜做什么,吃不完不是糟践吗?”
“拉秧菜便宜,买这么多也没花几文钱,可以腌上多吃几日,也可以卖呀!”暮烟说。
“说的也是,腌成咸菜且能放呢!”梁氏坐下来择那些菜,看来她已经想好了要怎样处置它们。
菜择干净洗了,放在院子里晾着,一家人开始吃饭。午饭有肉,梁氏拣了两根大一点的黄瓜拍了,暮丰又吃到了打饱嗝。
等院子里的菜都晾干了,黄瓜扭放进盆里,照旧是第一道工序,码盐杀水。梁氏掀开盛酱的坛子,将嫩豆角放进去,用筷子按下去。
这种腌咸菜的方法暮烟可是第一次见:“娘,你把豆角放进去,不怕一坛子酱都坏了?”
梁氏把酱坛子盖好:“等着吧!过几日就知道了。”
黄瓜扭用盐码了半日,将水挤出去,切了葱丝姜丝,混了桂皮大料放进去,再加点盐,腌上一夜,明日便能吃了,保证都是脆生生的。
晚上暮烟不去说书了,梁氏也不准多点灯油,暮烟便拿着书,凑到堂屋的油灯跟前去看。
梁氏的鞋底已经纳完了几双,暮玲帮忙做鞋帮,梁氏上鞋帮。
“勉强认得几个字?一天到晚瞎看啥?”梁氏将手里的针在头上划了划。
“看看不就认得多了,我想看看若是开了荒地,明年能种些啥。”
“那盐碱地,就算是开了,头两年也长不出啥,还得先花钱耕地!”听这意思,她是犹豫了。
“所以我看看有啥是适合种在盐碱地的。”暮烟道。
梁氏嗤笑道:“盐碱地最爱长的就是碱蓬棵,都不用种!”
暮烟并不示弱:“还有地黄和蒲公英,咱们不是从那里挖了不少回来。”
梁氏停下手里的针线问:“那些真的能种?”
“它自己都能长那么多,若是有人种,岂不是长得更多,能卖更多钱。”
“那东西要如何种?”
“我正在看。”
说起种药材,暮烟想起在池塘边发现的那株曼陀罗,也不知道它的种子成熟没有,若是能采些种子,明年也种下去,说不定能长成呢!
第二天早上去池塘边跑步的时候,暮烟专门去寻了那棵曼陀罗,果然有两颗果实快成熟了,她小心翼翼将那两颗果实采摘下来,拿回家去。
她将曼陀罗果实放在窗台上晾晒,发现二奶奶给她捏的小鸟还晾在那里。记得二奶奶说过是可以吹响的,她挨个拿起来试,五只小泥鸟,只有一只能吹响,也只是单调的“呜呜”声。
她高兴地拿着小鸟跑去后院:“二奶奶,这小鸟真的能吹响呢!”
北屋的门帘一撩,老太婆拄着拐杖站在屋门口,一双阴森森的眼睛里发出寒光,看得暮烟一阵脊背发凉。
“今年地里都种的些啥粮啊?”老太婆用阴冷的腔调问。
“高粱”,暮烟答道。
“净种些人都没法吃的东西,那东西人吃了拉不出屎来。”
二奶奶朝北屋白了一眼道:“前几年灾荒的时候,连高粱壳子都是好的,现在高粱都吃不得了!”
老太婆的脸上仍是冷冰冰的:“那时是那时,如今是如今,如今是太平盛世,我又是子贤孙孝,谁还吃那东西。”
暮烟心里想:她不吃正好,还省得给她了!
只顾着与二奶奶分享,怎么忘了后院还有这么座瘟神,小泥鸟能吹响的那点喜悦被完全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