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山以前聊得来的朋友不多,许多朋友在他被分出徐家后就不再来往的,族中的堂兄弟又因为儿子入学的事断了关系,他过继出去后跟他们吃过几次饭,却总有些不对味。剩下的几位好友相聚,有时他们也会带朋友来,但大家说来说去便只是那些话。他的朋友颇有些狂士之风,以前徐言山对他们的言论不明觉厉,现在被徐喻明教导后,暗暗觉得他们只会空谈发发牢骚。
虽是如此,他也没有跟他们断了往来,用徐喻明的话说这些人性格天真,与他们来往没有好处,但也没有坏处,若只是想跟人聚聚沾点人气,跟着他们倒是刚好。徐言山知道徐喻明身居要职,朝中太子又未定,也不敢轻易跟生人来往,既然徐喻明说了这些人可以相交,他也就放心地继续去与他们聚会听他们谈古论今。
聚会时,他们偶尔也会叫自己的好友来,有时也会请琴师来弹琴。这些人如今也就徐言山算有钱,但是他也不敢乱用郡王府给他的钱,生怕让自己的父母误以为他是个爱挥霍的。他如今不用做账房,没了月钱,但有了月例,这月例倒比他以前的月钱要高,不过这钱他都是放在庄氏那里,就如同他以前一样。
既然大家都没钱,美酒畅饮美女环侍这样的场面自然不可能出现,且这些人许是穷久了,对旁人聚会一掷千金的做法很是不屑,觉得都是铜臭没有气节。用吴莎现代听过的话说,就是这些人有些仇富,也亏得徐言山跟他们来往时继续装穷,不然他们连他也恨上,再也不带他一块儿玩了。
他们会带来的朋友,大抵跟他们臭味相投,前面倒有几次有心思不纯的人跟来聚会,带他们来的人事后被无情的嘲笑了,如今嘲笑和被嘲笑的已经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徐言山倒是跟两边的人都交好,他与这些友人相交多年,他们现在闹成这样,说不定某一天会为了一句话一幅画又重新来往。以前他觉得这般作派才是名士风范,现在想想……呃,好像有点孩子气。
这天聚会,徐言山与跟新来聚会几次的一名文士坐在一边喝酒。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他们也是猜测今日有雪,才会约在荒山上赏梅赏雪景。说是荒山,其实也不是,到了春天还是有许多人上山踏青的,就是冬日没什么人来,尤其是这样恶劣的天气。
据发起聚会的人说山上有一株梅花开了,这是冬日开得最早的梅花,他们一听到这个怎么能不来看看。
看也看了,也围着梅花品评一二,只差雪还没有下。在场的人都冷得受不了,只能靠手中的热酒驱寒,徐言山往年也不怕冷,到了郡王府后,郡王府给每个院送去足够的炭,他在家的日子每日都围在炭炉边上,被暖得娇气起来,在外面这么一冻有些受不了。
幸好这场雪在天黑之前下了,不然这些人估计会在野外夜宿。徐言山跟友人坐马车离开野外时,连告别的话都说得哆哆嗦嗦的。
“后……期。”
徐言山意思着说完就上了马车,他现在头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是冷风吹的还是热酒喝多了,心里还有一点后悔,听说今天府里会做锅子,里面加了郡王妃在南方寻来的驱寒秘方,初时吃有些呛鼻,但是吃了几次他就爱上了这个味道。
正想着锅子的味道,外面就有人敲了车厢的门,是新来聚会的一名文士想搭徐言山的车。这次出行,徐言山坐的是郡王府的马车,车外瞧不出什么,里面却铺着皮毛,放着火炉,比一般马车要暖和得多。而参加聚会的其他人,有人是坐着通幰马车,也就是敞篷马车,还有人坐着敞篷牛马,觉得这样更有风范。
徐言山也曾想跟他们坐一样的马车,但是郡王府没有通幰马车,徐喻明和吴莎都不适合坐着敞篷马车在街上行走,一个是身体不允许,一个是身份不允许。
不过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坐在通幰马车里,感受冷面扑面有多酸爽,徐言山不用想也知道。他庆幸府里没有通幰马车,他也就有正当的理由坐备着暖炉的马车出门。
以前他参加聚会时,也跟家里有车的友人共坐一辆车,这会儿有人来搭车,徐言山自然答应。他就是有些不好意思,怕来人觉得他这马车里太暖了,认为他是贪图享受之徒。
俞生上了马车后倒没有多说什么,他似乎有点喝醉了,搭徐言山的车是因为他过会儿要去的地方正好跟郡王府顺路。两人在马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着聊着,酒意上来了,两人渐渐没有声音都打起盹来。也不知走了多久,徐言山感觉到了地方,被扶着下了车。
他觉得是到家了,歇了片刻后,他感觉身边躺着了一个人,他头疼得厉害也没有多想,等他再醒来时,嘴里正被灌着苦药。
“……也是福气。”有女子的声音幽幽说道。
他正在想屋里怎么会有陌生女子说话,后来想到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马上便想起这是他“母亲”的声音,不过这会儿她的语气少了平时的温和,似是出了什么事。能有什么事呢,他想,偏头疼得厉害,什么也想不起来。
等他再醒来时,便看到有女子正坐在床边,定睛一看正是庄氏。想要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喉咙却干得说不出话来,他只能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庄氏发觉后猛地转过头来,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夫君,你总算是醒了。”
“怎么了?”他挤出三个字,喉咙更发觉得疼了。
庄氏听出他声音不对,马上去倒了水喂给他,等他喝下一杯后,她才开口说“你发烧了,病了好几天。”
徐言山隐约想起他病倒前的事,叹道“不该去雪天赏梅的。”
“是,不该去。”庄氏说道,轻抿了一下唇,略显沉重的脸上挂着一抹笑。“夫君好好歇着,养好身子最好紧。”
“你莫担心,我一向身体好。”
“是,大夫也这般说。”
之后几天,庄氏衣不解带地在他身边照顾他,儿子每日都过来探病,知道为父亲擦擦汗陪着说话,正院那边也每日派人过来问候。
“也是幸好在郡王府里,不然这一场病下来,家里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庄氏微笑点头,应和道“是呀,多亏是在郡王府。”
徐言山感觉到庄氏语气有些郁气,心下猜测是因为他生病让她想过了她父母弟弟受病痛所苦的事,暗怪自己这些日子得意忘形,没能管好自己的身体生了这场病。他以后还是在天气好的日子,再与风流名士来往吧。
一直等到他病好了,他才从来探病的管家那里知道了庄氏心情不佳的真正原因。
那天他从效外赏梅回来时,先送了俞生到他要去的地步。那里是某位官员的府邸,宅子的主人当时已经侯在门口,听俞生说同来的朋友瞧着像是醉得厉害,没法再坐车了,便把徐言山扶进屋去稍坐。府里配给他的小厮忠净也跟着他进去,后来却被支开了,再后来小厮发现他跟一个女人躺在一起。
这之后本来俞生跟宅子的主人是要闹开来的,但当事人之一的徐言山却怎么摇都醒不过来,小厮忠净倒也机警,抱着徐言山硬说是被人害了。当时宅子的主人还请了好几位有脸面的贵客,一看徐言山是真的醒不过来,连忙请了大夫来,大夫不知是医术有限还是怕被拖进事里,把徐言山的状况说得很含糊,也没说清是病了还是其他原因才醒不过来,但醒不过来一事是真的。
趁着宅子的主人去请大夫的时候,忠净也让车夫赶快回府报信,幸好那地方离郡王府近,钟富马上就到了。不管宅子的主人怎么分辨,徐言山的确是醒不过来,这事最后便推到了跟徐言山躺在一起的妇人身上。这位妇人也是可怜,她只是住在宅子附近的某位小官吏之妻,与宅子的女主人聊过几次天,那天是受邀到府里吃茶,想不到遇上这样的祸事。
妇人百口莫辩,听说当即在府里的撞了柱,幸好当时钟富出手拦了一下,等她夫君来了再把事情原原本本解释了一遍,哪怕中间有人插嘴想把事情推到徐言山身上,但是徐言山不醒人事的事所有人都是亲眼所见,加上妇人满头是血的控诉自己是在迷迷糊糊的情况下被人扶到这间屋子里来的,事情究竟如何已经很清楚了。
钟富当时庆幸他们没有寻一个置生死于肚外一心想栽赃的妇人,若是妇人一口咬定是徐言山所为,徐言山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这也得亏当时徐言山躺着一动不动,但凡他醒着分辨一两句,妇人也许就把苗头指向他了。事后他就是再找证据,徐言山的名声也保不住了。
事后钟富查到妇人的夫君是替石家办事的官吏,而她并不是宅子主人一开始挑中的女子,宅子的主人许以重金的确找了一个愿意以死来陷害徐言山的人,但是那人似乎是个骗子,卷了钱之后跑了,宅子的女主人便寻了与她有私怨的邻居妇人做局,想要一箭双雕。
事情查到这里,吴莎和钟富都没有再查下去,这事事关几位皇子,当由齐暄帝身边的人接手去查。徐言山也不用知道许多,只需知道外面人所知道的事便够了。
徐言山听钟富讲完,像是听了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他想了又想,一点也没有相关的记忆,就连昏迷前隐约记得的,在病了几天后,他也完全记不得了。
见他一脸茫然,钟富心下跟吴莎一样,叹了一句傻人有傻福,在宽慰了徐言山几句后,钟富便退下来。他没有跟徐言山说徐喻明也病了,虽然这病半真半假。
徐喻明一病,自然也就不去观政台当值了,他不去,其他几位皇子也不必去了。
“既然指导你们的人不在,你们也都回府呆着吧。”
齐暄帝当时很光棍地跟三位皇子说,三位皇子自然不敢不应,里面除了五皇子挺高兴,其余两位皇子都面色淡淡。
临近年关,齐暄帝把选拔官员一事也交给了观政台,刚从太学升上来的观政士哪里懂这个,平时这些事都是徐喻明跟几位皇子商量着来的。有几个职位他们都想好了人选想要争上一争,本来想着徐喻明病了,他们争不了却可以分一分,谁知他们却连提人选的资格也没有,直接让陛下劝回府里了。
明年二皇子会不会继续禁足还未可知,还是得劝陛下早日立太子,他们心下想道。
徐喻明可以预见他们心里的抱怨,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那些要紧的职位早就被齐暄帝内定了,这些人偏向不同的皇子,等他们上位后朝中各位皇子的势力正好可以平衡。
再说他也是真的病了,就是他们抱怨他也不会去上值。他的病用吴莎的话说就是冬日综合征,一般人冬天会生的病,他依次都会得,尽管病得都不重,却反反复复地也不好全。吴莎不想他喝太多的药剂,就连张院首也说药喝多了不好,若能好好在屋里将养着,药也可以不喝。
他已经知道郡王妃在自学医术,每次他来诊脉,吴莎都会自己写一个方子请张院首指点。张院首也不藏着掖着,吴莎问了,他便细细地教导,要是有个万一的时候太医一时赶不及,她也能帮着拖点时间。他甚至想,若是将来郡王还得回钱塘,有郡王妃在身边为郡王调养身体,他也能安心些。
张院首认得昭王,当年王氏为她的病痛发脾气要处置太医时,是昭王在边上劝慰她。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齐暄帝比昭王合当帝王,昭王心肠太软。徐喻明倒是个心硬的,不过硬心肠的人也不是非当上帝王不可,他也可以为一人软下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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