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莎把刚刚毛仲景写下的批复也放进了箱子里,又对他说“今日就先这样吧,你午后或明早跟李长史先学学,把分类和提要的事先掌握了。”
“是。”毛仲景说道,见郡王的脸色实在不好,也不会再去打扰他。
不过当天,毛仲景在外面并没有等到李长史回来,只能盼着第二天早上来时能碰到他。
天暗了,李长史还在萧府,跟萧墨言说近日来司徒署的变化,和他刚刚推测出有异的几个州府官员,若这些人真是为了一己之私不顾百姓,也就不必再继续呆在位置上了。
萧墨言本来也关注着徐喻明在司徒署的一举一动,却没有探听各处政务,免得人伸得太长又招人嫌,也就无从得知有人瞒报灾情的事。一想到竟然有人趁他不在,拿国事开玩笑,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讥笑,陛下正在等着找机会动一动朝中格局,有徐喻明在有些事都不用他们出面了。
“告诉徐司徒,我正好准备去黄龙寺。”
“是。”李长史说道,心下对两人的关系更摸不透了。
等到第二天,一直思索此事的李长史在司徒府门口遇到了毛仲景,他才发觉有更紧要的事情需要他去想。整理待审公文本来也是幕僚的事,当初也是因为徐喻明没有幕僚,徐喻明又是新上任,李长史才把活接过来,这一忙之后,他发现这些事很对他的脾气,尤其是徐喻明让他写重要公文的提要之后。他现在都有些不舍得把活交出去。
毛仲景的确聪慧,哪怕李长史交待事情说的有些不清不楚,他还是能办得很合吴莎心意,倒让以为他会碰个软钉子的吴莎一时有些诧异。目光在双眼明亮的毛仲景和嘴唇发干的李长史之间打了一个转后,吴莎仿佛明白了什么。
“不错,看来李长史教得很好。”吴莎淡淡说着,务必保证自己的语气不带一点讽刺。
“是,多谢李长史。”毛仲景还朝李长史作了一揖,让李长史的脸色又变了变。
“前头麻烦李长史太多,本王深感不安,好在现在来了毛先生,李长史就可以多花点时间其余事上面,说不定有人手边积压着公文忘记上报。”
吴莎不信各州府那么多官员都瞒着公文不报,或者有些人已经报上来了,却没有呈到她面前,最后把这事说成是是她这个司徒无暇处理的缘故,这个锅她可不背。
李长史一听,也知道眼下这件事才是最要紧的,自然得先去办这个。
“得委屈李长史几天了。”吴莎又对李长史说道,目光淡淡瞟了他一眼。
“不敢。”
李长史应道,心里又开始发虚,以为是他没有尽心教导毛仲春的事被发现了。之后几天,吴莎对他都很是冷淡,他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吴莎这冷淡也太明显了些,直到有人约他出去喝酒说起了抱怨的话,他才意会过来。郡王这是拿他做饵呢,李长史想想萧墨言与郡王的关系,也就顺着那人的话抱怨起来,还说萧墨言也等着看郡王笑话云云。
萧墨言倒也是真想看徐喻明的笑话,他盼着徐喻明能向他求助,或者撑不住场面又舍不下面子时,让吴莎出面示好,可惜他没等到那一天,还被两人支使了出来,大热天的在外面办差。随他来办差的是两名暗卫,这事怎么也得让齐暄帝知道,就算要查最好也有齐暄帝的人跟着。徐喻明或许以为这些凭萧墨言自行出去查探即可,萧墨言却不敢妄自尊大,任何会引起怀疑的苗头都得在燃起火星之前掐灭。
暄治二十年八月,轰动全国的贪墨案戏剧性的开场了。
先是有人弹劾徐喻明不顾民生,压着各地汛情的折子不上报,这事因为徐喻明早有准备,不但揪出了隐藏在司徒府暗桩,还让霍太尉现了形,尽管后来在霍太尉的“分辩”下,暗桩又马上改口称是因为私怨,但显然这事已经被算在霍太尉的身上。
这事也的确跟霍太尉有关,如今太尉被分了权,远不如司徒职务重要,他就想趁着萧墨言没在,收回齐暄帝划出去本属于太尉管制的职务。想不到这个瞧着事事听从齐暄帝,才回来长安没几天的徐喻明竟勘破了他的布局,他仍不信这会是眼前帝个病秧子的本事,定是萧墨言事先就在司徒署埋了人。可笑徐喻明竟不自知,甘愿成为齐暄帝手中的刀。
在齐暄帝的冷眼下,霍太尉继续辩称此事与他无关,那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的确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他门下的官员也乖觉,马上又把事引回到徐喻明身上,称是他为人苛刻才招致此事。
“苛刻?难道上官对属下要求严苛就能成为官员不顾百姓、以权谋私的理由?尔等视纲纪法度为何物?”
话虽如此,徐喻明为人苛刻的名声却跑不了了,不过他本人也不在意。
徐喻明早就与齐暄帝商议好了,只待这儿事一了,便安排人手为特使派往各地就令当地官员就地放粮赈灾或者是调粮赈灾。霍太尉现在背着事,想来也不会站出来反对。
事情到了这儿,徐喻明和吴莎都以为已经了了,毕竟靠这么一件事把霍太尉拉下来并不现实。谁知道那些忽然而至的特使面对的却是一个个空了的粮仓,剩下一些放着粮食的粮仓里许多放着的也是陈粮坏粮。
粮食呢?
收到消息的齐暄帝和徐喻明等人皆有些诧异,倒是事前去各地探查的萧墨言已经摸着了门道。因为江南推广两季稻,各地的粮仓都放满了粮,萧墨言任杨州刺史时,有些郡县还得加修粮仓存粮。可是现在……
汛情严重的县城有些就是杨州的,萧墨言作为前一任杨州刺史,本是想回来看看治下的百姓,再由他出面配合特使让各郡县调粮去其他州的受灾地方,可是杨州竟然没有粮……他才离任五年,那些堆满仓库的米粮呢?
因他出行时指明是去黄龙寺,身上又带着孝,州郡官员也不敢来打扰,却一直派人不远不近地盯着,才让他有了疑心。跟着他来的暗卫去查各地的受灾情况了,他就派自己的人手去查这些官员为何行事诡异,作为曾经的杨州刺史他在当地有些人脉,这一查就查出了事。很快他发现粮仓中的粮是被县令或郡守私自卖了,有些还是偷偷卖到了他国,这情况不但杨州有,其余州也有。萧墨言想到去年草原受灾,外族却无异动的事,一时心情复杂。
他还不曾把事情上报,朝堂上就有人对徐喻明发了难,他不知道徐喻明会那么快派了官员下来主持赈灾,以至于事情闹开时,还没收到消息的齐暄帝和徐喻明都吓了一跳。
要说这事司徒也有责任,司徒掌管民生,帮着陛下管理百官,要是大批官员行为不端,选拔人才的司徒自然有责任,甚至有可能跟他们是同伙。但徐喻明才上任半年,事情怎么也算不到他身上,可是若是算在萧墨言身上,齐暄帝应该是不肯。有了这个污点,萧墨言丁忧结束,还不知能不能继续担任司徒一职。徐喻明也知道齐暄帝的心思,在第二天上朝时主动承担了罪责,不过临时也没忘拉霍太尉下水。
许多官员在快速被萧墨言看管起来后,招供与霍太尉有过来往,萧墨言甚至发现了他们给霍太尉送礼的礼单,跟他们当年送给他的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齐暄帝对徐喻明罚俸一年,因江南此事关系重大,司徒府不能无人坐阵,他的职务并没有撤消,而是从司徒降为代司徒,不过下一任司徒什么时候上任,旁人心里都有数,对齐暄帝的处罚也不敢有异议。至于对霍太尉,齐暄帝则没有提,这也是给霍家留点体面,让他自请致仕。
霍家跟朝中许多大臣都有牵扯,许良妃的母亲就姓霍,要是真对霍家抄家灭族,怕是引起动乱。
徐喻明也不管齐暄帝和霍家如何博弈,为了主持赈灾一事,司徒署众人都忙得乱乱转,徐喻明也几乎不着家。是的,是徐喻明本人,他在事发后便亲自出面去料理剩下的事,吴莎担心他身体撑不住,但见他心志甚高,只得由他去。幸好他现在又多了一个幕僚叫程季青,能帮着他分担。
这个程季青是自己递帖子来郡王府,并没有他人的书信介绍。吴莎查过后知道此人以前当过书吏,但做的都不长久,究其原因竟是因为他记性太好,不管主家出的大事小事他都记得住,特别是数字相关的信息。他没什么根基,又是个自大的,有几次主家想要篡改数字被他发现,还被他卖弄才干当众说了出来,之后主家将他打一顿赶出来。一两次后,他虽然学乖了,但是遇着信息有偏差时,脸上就会不由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主家知道事发也就找了个由头把他赶走。
因为找不到活,他怨天尤人,很是潦倒地过了几年,连媳妇也扔下孩子跟人跑了。他一个人带着个孩子,更不好找活,幸好还有几个关系好的来往着,时不时帮他一把,也是这些人玩笑地提起郡王府缺幕僚的事,让他动了心思。程季青自来是个胆大的,便上门递了名帖,要是郡王不收他,就说明是郡王没有眼光。
这事后来还闹了一个玩笑,守门的小厮知道郡王愿意见一见这位程先生时,便让程季青去叫他主子过来。小厮还以为眼前这个衣衫破旧的人是程家的小厮,心下想说程家的家境也忒差了些,谁知程季青竟然没动反而自己要进门去,两人还为此拉扯了一番才知道这位看着不像样的就是程季青。
程季青倒不怪他看衣服下菜碟,他已经算是好的,至少还帮着投了名帖,有些人家瞧他穿成这样根本不准他在门前多停留。
徐喻明试了他的本事后,就把他留在了身边,也告诫他口风一定得紧,若有半点泄漏,他和他唯一的儿子怕是会有麻烦。程季青应的倒是干脆,他现在已经能忍着不说,但是面上会不会露出痕迹却不一定,不过外面的人总不能从他的脸色把事情都猜出来。
即使有了两个幕僚,吴莎也不放心徐喻明一直在司徒府里办公,把手头上捐物赈灾的事处理完之后,她便易容成小厮前去司徒府照顾他。
捐物赈灾的事本不该她出面,她也想叫上宫中的娘娘出头总领这一摊子事,但宫中的皇后和良妃、德妃等,找谁出面都不合适,吴莎索性就自己出面,只当是为名声不好的郡王府洗白。她一出面,比她尊贵的还真没几个,不过各府能出的余粮也有限,她把东西一收集找人一送倒也不费什么功夫。
“郡王,喝水。”吴莎站在徐喻明身边,喂了不从书卷上移开目光的徐喻明一口水。
隔了一会儿,吴莎又说“郡王,吃点心。”
徐喻明又机械地张着嘴,由着吴莎喂。
他在家里有时看书入迷时,便是吴莎在边上喂吃喂喝,吴莎觉得一个人能迷成这样也是有趣,乐得在边上侍候他,也算是夫妻间的小乐趣。不过这画面现在却有些怪,毕竟她这会儿不是什么美娇娘,而是一位五大三粗的小厮。
这画面太美不敢看,屋里其他人心中想。
吴莎却不管其他人的想法,事情再忙也不能拦着人吃喝拉撒,这么多人手呢,可不能累着徐喻明一个。
“青平县……”徐喻明指着递上来折子里的地名,看向边上站着的程季青。
“青平县周边最近的粮仓已经没粮了,现在能调有两处,一处还得供粮给其余三镇的灾民,另一处倒能匀出几口粮食;若要以工代赈,青平县县外的官道已经许久没修了。”程季青在边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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