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这儿过年的气氛正浓,洛阳城也是一样,只是在过年祥和的气氛中,隐隐像涌动着什么。百姓不知情,仍然为准备过年忙碌着,知情的那些也不显露,还有些暗中看热闹的意思。被看热闹的正是齐暄帝,他最得用的手下最近在查石家侵地的案子,动静甚大,他不得不有所取舍。
石家自从太子册立后,行事更加嚣张跋扈,知道南方之地多产,就派人去收购,钱塘因为有一个夏守知还有徐喻明在,石家人不敢闹得太过,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这事齐暄帝本有所耳闻,照他的意思,石家若能从老牌世家里挖一块肉下来,他还会替石家撑腰,偏石家动得最多的是百姓的田地,那可是百姓的命根子。
除了这些,石家人在南方行事比在京城时更无所顾忌,在洛阳他们至少还顾着脸色,不敢给太子和皇后找事,去了外面可就管不得这些了。他们以为一些平头百姓不敢如何,却不知朝中有心人甚多。到了年底,就有一波被侵地的苦主到了京城,还有人直接碰死在廷尉衙门前,只求萧墨言秉公办理。
原本民告官就得先受了一顿板子,衙门才会受理,许多人都熬不过这顿板子,与其受这些苦,其实还是碰死了划算。也许有人也是这样跟碰死的人说的,才有了这么一出。事情在衙门口闹开了,瞒是瞒不住的,加上萧墨言行事强硬得罪了不少人,很快整个洛阳的人都听说了消息。
齐暄帝听说时,知道事情压不下来,也很是无奈。他先把皇后叫来斥责了一顿,又让萧墨言彻查此案。齐暄帝发了火,太子也不敢求情,只能让人去萧墨言那儿说和。萧墨言并不打算给这位太子面子,却不得不给齐暄帝面子,石家的人是齐暄帝在撑腰,这些人齐暄帝要不要继续用还是一个问题,他总不能把他们都给关进牢里。
这事从秋末拖到了年底,总算在腊月二十之前结了案。萧墨言斩了石家好些个犯事的管事,还有石家旁支的几个出面的人,齐暄帝将石家的老太爷也就是石皇后的父亲除去官职,她的两个哥哥也跟着降了职。
这个结局对各方来说都是好的,石家的正房的人并没有出事,对石家来说已经是齐暄帝给太子面子开的恩;石家却也吃了憋,不得不低调下来,这也是京中其他人家愿意看到的。齐暄帝为石家的事迁怒皇后,甚至连该去皇后宫中的日子都没有去那儿留宿,而是去了蓉妃那儿,皇后好不容易在太子册立后夺回的那点宫权又分给了良妃和德妃。
齐暄帝有他的意难平,萧墨言也有。
在年底封朝之前,萧墨言找齐暄帝谈了一次,定下了他明天外派的事。他本是京中廷尉,位高权重,前途不可限量,但他也不可能一直在这个位置熬资历等着加官进爵。齐暄帝原是打算再过几年,再放他去外面呆几年的,现在闹出这样的事,他也需要显露一下自己的态度,就决定提前派萧墨言去任州刺史。
京官外放本就要提一级,萧墨言现在的官位再提正好能任刺史,他要去的也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江北所在的杨州。既然石家侵地的案子都捅出来了,其他人也别好过,在江南一带占地的又岂止石家一家,就算他们出手隐晦,要是想查还是查得出来的,就是查不出来,造也要造份证据出来。
这是暗卫的活,身处杨州中心的吴思最近可忙得很,连过年也不得安生,她那时还不知道取代现任杨州刺史的会是萧墨言,不然办起事来可就没这么利落了。
这事齐暄帝在岁末压着没发,直到到新年开朝才闹开,并迅速拿人下狱定案,比石家一案时快了不知多少倍。不等群臣反应过来,杨州刺史就被判了斩刑,他本就不是一个无辜的,据派去抄家的人说,从他家抄出来的家产都能顶上一个国库。
杨州富饶,朝中大臣早有所闻,一看到刺史之位空缺,各方都想着法子去争那个位子。齐暄帝不动声色地看着,等大臣们闹得不可开交,才宣布由萧墨言出任。朝臣哗然,却一时选不出其他人选顶替萧墨言。
吴莎知道萧墨言要来江东的消息,已经是二月了。整个正月她都没有出门,连正月十五黄冲得了一个儿子的事她也是二月才知晓。两相一比,还是黄冲得了儿子的事大一点,她马上偷偷准备了一份贺礼送了过去,罗依家添子的时候她可没送。
黄冲发现自己房里忽然多了一包东西,见里头放着一套看着极普通却又沉手的小孩戴的金器,也是哭笑不得。除此之外,包袱里还有一本手抄的《育儿小扎》,是吴莎从杨管家养孩子那儿得出的经验,加上前世的回忆所写下的育儿指导书,黄冲看了一遍又抄了一遍,还换了几个字,才依依不舍地把原版烧了。
金饰太沉,刚出生的孩子还不能戴,吴莎本也没打算让黄冲给孩子带,就是送个意思。黄冲将它放在了自己的书房,等他儿子将来大了再给他。
黄冲的儿子一出生就有了一个大名,叫黄朝元,小名毛毛。这孩子生得挺会挑时候,没有在正月需要严氏出面待客的时候出生,而是挑在了元宵节。他对这个知礼的儿子很是喜欢,趁着正月有空,就在产房帮着抱孩子陪严氏,言语间不停地夸这孩子乖巧懂事。
自己生的孩子,严氏本就觉得他哪哪都好,倒让来探望的罗依有点听不下去。偏除了她外,家里其他人也这么觉得。东方氏过年的时候也见过记在她名下的孩子,当时也不见她说什么,现在见了黄冲的孩子,连她也一个劲地夸这孩子乖。
对东方氏来说,黄冲这个罗依的义弟家的孩子,远比罗依家小妾生下的孩子来的要紧。娘亲才是出嫁女的依靠,尤其是一个无所出的出嫁女。平时东方氏常陪严母来前面黄宅看孩子,严母一个人不好意思过来,现在有了东方氏这个黄冲家的亲戚陪着,她才时不时地跟过来。一想前些年她还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现在却连外孙都抱上了,女婿又这般孝顺,她心中郁结尽散,人也更加精神,瞧着甚至比以前年轻了好多岁。
“快看,毛毛又吐泡泡了。”严氏稀罕地看着孩子说。
“是呀。”东方氏附和。
家里有孩子出生这样的事,她以前都不敢想,哪怕黄冲和罗依只是名义上的姐弟,她心里已经把诚恳又命运坎坷的黄冲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了。两人又许久没有亲近过新生的孩子,罗依家的孩子,她都不常带出来,毛大娘也不放心让她带出来。
黄冲也在边上喜滋滋地看着,目光却不由在东方氏脸上停留了一下。他当初就觉得东方氏长得有点眼熟,开始是以为长得像罗依,直到那日在黄馐楼见了吴莎后,他才反应过来。东方氏长得有几分像吴莎,他这几天越看觉得越像,甚至觉得罗依和吴莎在长相上也有一点相近,只是一个柔婉一个爽直,他以前没有多想。
这个发现让他想到了许多事,他又很快把这些念头按下,这些事他该知道的时候才能知道,不该他知道便彻底地当没有这回事。
二月时分,江南已经有了暖意,知道江南地多产,又有许多被占了的地将被发卖,北方又来了不少大户想来买地,也有一些零散的农户远离家乡来南方定居。大齐赋税低,一般只要交半成的田税,但各地官员要加收一些其他的税,合起来约要交二成税。
北方的地哪怕不能种两季稻,交完税后靠田地的产出也能保证温饱,当然这是在家里有自己的田地的前提下,若是佃别人家的地交完租后就没剩下多少了。郡王府的田地租子定的是三成,王府里人口少,田里的产出加上郡王的俸禄,府里的人也够吃,但想要多的结余也是有限的,除非是把田都收回来雇佣长工或是买人回来自己种。
钱塘其他大户的田地都是收四成租子,也有那心黑的直接收六成租子,这也有人种。像郡王府这样的只收三成的真的很少,就这样马家村的人当初还来闹,吴莎才会让杨管家趁机耍耍威风。像京中皇亲的庄子,所收的租子也是三成,这也有彰显皇家仁厚的意思,不过皇庄佃给农户的田地很少,大部分还是自己种着。这就需要有人来管理,郡王府可没有这样的人手,只能吃点亏租出去。
吴莎先前用府里的银钱买了一条街收租子,也是想给府里添点进项。说是添进项,目前她还没有收回成本,她这位郡王妃又不是一个节俭的,使得府里的存银一直不多。这也就打消了郡王府可能囤兵的嫌疑,就这点钱,也就养个十个人手,十个人能顶什么用呢?
商铺的租金在街道热闹起来之前涨不起来甚至还有可能租不出去,好在因为两季稻的事,钱塘热闹多了,人流一多街上铺子赚到钱的可能性也多了,郡王府名下的铺子也能顺利出租。看着杨管家带来的的租金,吴莎算是松了一口气。要是头一次正式出面做生意结果还赔了,会让向来自认为生财有道的她沤气一阵。
“最近街上有新开的铺子吗?”吴莎问。
每天过了新年,街上总会有几家铺子易主,出于好奇,吴莎总会进去逛逛,可惜很少逛到特别的。最近外面还冷着又总是下雨,她一时也提不起兴致去逛。
“没什么特别的。”
杨管家就不懂女人为什么那么爱逛铺子,阿香也爱逛,可惜她不能单独出门只能由他陪着。她不好意思麻烦他,除非是实在想买的东西。那时,既然已经出了门,她当然要逛个够本,尤其是一些买给孩子用的东西,简直快要把屋子堆满了。
感觉自己问错了人,吴莎挥挥手就让杨管家走了,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天空,还是提不起兴致出门。她和杨管家说这些公事时,并不避着徐喻明。他见她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也跟着发起愁来。
“这雨总会停的,再过些日子,你就可以去清风观烧香啦。”
“老去清风观也没有意思,城南的黄龙寺已经建成,想来没几天就要开光了,等开光后人流少些,倒是能去凑个热闹。”
黄龙寺建庙的消息传来时,吴莎还曾特意去跟黄冲领了一笔钱隐去姓名偷偷捐到了庙里,现在庙建好了,她怎么也要去看一眼。
“黄龙寺建得不高,山边还有河道,风光不错,到时候你也可以一块儿去。”
先前去清风观的经历给徐喻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身体上的,让他有一阵子不想再出门,吴莎也知道,她本来也不希望徐喻明太常出门惹人注意,后来再去就没有带上他。最近,她听说东方氏喜欢去清风观,就想转移一下上香的地点,免得跟东方氏碰上。有时血缘的东西很难讲,哪怕她出生后就没有跟东方氏见过一面,可东方氏要是凭感觉认出她来就不好了。
吴莎从没有想过恢复自己的这一世的姓氏改姓东方,哪怕这姓氏听说起挺特别的。作为东方家的人,她可以为家族报仇全了情份,却不想一直背负着这样一个身世。她的骨子里就是吴莎,而不是东方家的某位小姐。
听到自己也能去黄龙寺,而且黄龙寺建得也不高,徐喻明也有了兴致。他问了路程,知道上山只需要一刻钟,心下很是松了一口气,但听说得坐五六个时辰的马车时,脸又绷了起来。
“会不会太远了一些?”
钱塘县外的路都坑坑洼洼的,马车走在上面颠得人都要散架了,就是吴莎自己也坐不习惯。这也是她后来不肯带徐喻明出门的另一个原因,要是跟徐喻明一起出去,两人都得在马车里坐着;要是她自己一个人出去,可以骑马,就用不着受这样的苦了。
“是有点远,但你不能为了这个就不出门是不是?要不我们来想想,怎么让马车没那么震。”
徐喻明想了想,并没有马上答应,反倒问“我不能骑马吗?”
“你会骑马吗?”
“自然是会的。”徐喻明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这人还真把他当成只会读书的文士不成,他作为皇孙文武兼修是最基本的,教他习武的师傅还夸他颇有天赋,他不过是现在坏了身子没法用力,不然还能陪吴莎过几招。以前先帝秋猎,他也曾陪着去,还在山上骑马打了几只兔子呢。
吴莎也想起了这些,可徐喻明骑马外出的次数不多,又这么多年没骑了,估计身体会有些不适应。尤其是跑长途,头一次跑下来那条腿就像不是自己一样,她甚至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又没怎么运动,怎么大腿会这么酸。
“等天晴了,你还在园子里骑几圈试试,要是不嫌累,咱们就骑马出去。”
“好。”徐喻明一口答应,隐隐地还有些期待了起来,总是呆在府里,他也有些闷了。
黄龙寺开光是在二月底的一天,下了近一个多月的雨,在那一天忽然停了。前一天信众还在忧心下雨天许多仪式都不便,谁知到了半夜雨就停了,到了开光的吉时还出了太阳,一时空中阴云四散,久违的蔚蓝天空让参加开光仪式的众人心眼清明。
有此一出,黄龙寺灵验的消息也就不胫而走,接下来一个月去黄龙寺上香的络绎不绝。吴莎一直等了一个多月,才和徐喻明出了门。他们这次出门驾着马车,带着忠富和三妮,另带着两匹马。出县城前,两匹马是忠富骑一匹牵一匹,出了县城到了人少的地方,忠富就坐到了马车里,吴莎和徐喻明一人骑一匹马,在路上慢慢走。
徐喻明府里练了好几天骑马,不过府里也跑不开,只能慢慢骑,倒不觉得累。到了外面,陪着吴莎骑了一段快的,胸口就震得有点难受。吴莎马上就发觉了,不由拉住了缰绳。
“要不要下来走一会儿?”
“不用。”徐喻明逞强道。
“我们今天要在路上走一天呢,要是一直呆在马上,夜里该难受了。趁后面马车还没有上来,我们下来走走,等等他们。”
徐喻明知道她这是在为他着想,便叹息着点点头,翻身下马。落地时,他忍不住咳了几声,又惹得吴莎担忧地看过来。
“今年开春到现在,你还没有病过吧?”吴莎忽地说。
徐喻明点头,不懂她为什么这个时候说这个。
吴莎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一直忍着,就等着出来玩的日子生病吧?”
“这哪里还能忍着?”徐喻明被她气笑了,这一笑,原本心中的郁气反倒消了。
“真没忍?你不是挺能忍的?”吴莎冲他挑挑眉。
“别说怪话,我们要去烧香呢。”他板着脸教训她,嘴角却不禁上扬。
“佛祖要是看到他赐的姻缘这样完满,也是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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