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冲原本就想找个门第低的,他除了明面上的生意,私下还有许多产业,每年的盈利也是要交七成给吴莎,要是娶个门第高的将来来插手生意,岂不是要分去他许多精力。他甚至想找那些连娘家也没有孑然一身的,却也不好放出话去,免得有心人安排。
到了年底,他总算认得了一个可以一娶的姑娘,年纪倒不大,才十六,却有刑克家人的名头,由她的寡母带大。上个月,她的寡母病重,她来当铺典当东西时,入了黄冲的眼。黄冲听了当铺伙计的议论,又私下去打探,发现她果然像伙计所说,除了她的寡母没有其他亲人。
姑娘叫严环玉,她的父亲好像是大户人家的庶子,因着什么缘故被赶出了家门。后来家中遭难,他因此逃过一劫。严姑娘原有一个哥哥,本来一家四口能在钱塘靠收租过安乐日子,可是她刚出生不久,她的哥哥就病死了。她的娘亲悲痛过度伤了身子,无奈之下想去寻一个良家女子为妾,为严家留下血脉。结果寻来寻去却寻着一个黑心的,这女子伙同外人盗窃家中财物不说,还把严父给打成重伤,严父熬了一个多月后也亡故了。
严母更是伤心,幸好严父有几个知交朋友,帮着处理此事,倒为母女俩保住了一间屋子和些许财物,两人把屋子租了出去,又更租了一处简陋的住着,靠房租的差价过着清贫的日子。严母虽然把女儿养大,但是跟她却不亲近,严环玉小时候还不知道原因,后来偶尔听到母亲怨她命不好,才知道了原由。
那之后,严怀玉更小心谨慎地侍奉母亲,只是脸上少了笑容,整个人有些阴郁。世人本喜欢安安静静的姑娘,但严怀玉静得跟她们想要的不太一样,加上那样的身世,也就没有人上门求亲。严母也没有积极为女儿寻夫家,总怕她要真是刑克亲人的命,嫁过去会害了别人。
严怀玉隐隐也有同样的担忧,就和母亲一样,像是忘记自己还要成亲一样,安心过着清苦的日子。
现在为了给母亲筹药费,家里连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也当了,原本跟父亲交好的人家,现在也早就不走动,她隐隐不知将来要如何。
“娘,喝药吧。”她端着药进了屋子,一想到这药已经是最后一帖了,心情就有些沉重。
严母喝下药,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这病怕是不会好了。”
严怀玉也不知怎么接话,眼睛红通通地看着严母,想要哄她几句,又不想对她有所隐瞒。
严母也一把年纪了,哪有什么不明白,良久,她忽然抓住严怀玉的手,把她吓了一跳。严母一向待她不亲热,会这样握着她的手也是难得的。
“要是我走了,你也跟着我去吧。你一个姑娘家独活在世上,不容易。”
严怀玉愣了半晌,只是握紧母亲的手,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心里有千万个声音催着她答应,她却还是没法点头,又找不到不用点头的理由,只能推着自己去答应母亲的要求。
这当口,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严怀玉抽回手,不解地看向院门。家里一向没有客人,这会儿能是谁来了?因着租住的地方只有她和寡母居住,怕惹出事端,只要是陌生男子来敲门,两人一概不应。
“严家侄女,开门,我是你郭叔叔。”来人说道。
这位郭叔叔帮过严家不少忙,是严父的旧友,与严父交情颇深,尽管已经有五六年没有来过严家,严怀玉仍记得他的声音。询问地看了一眼严母,见她没有拒绝,她便出去开了门。门“吱哑”一声发出让人难堪的声响,严怀玉抿了抿唇,朝外面看出去,发现除了郭叔叔还有一个陌生婆子来。那婆子有些无礼,一看到她就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像是在看货物一般。
她跟两人见了礼,郭叔叔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问“侄女,你娘呢?”
“我娘病了。”
“病了?”郭叔叔尴尬移开目光,跟身边的婆子对看了一眼,说“要不你进去看看,我在门口守着。”
“行,包在我身上。”婆子甩了一下手中的帕子,扭着腰肢就进去了。
郭叔叔就跟到门前站着,也不好朝屋里看。寡妇门前是非多,他不想做出惹人非议的举动,家里又闹得不安宁。其实也怪家里的女人想太多,要是她跟严家嫂子有来往,这事哪用得着他一个男人出面。
严怀玉在边上看着,不知道那婆子是做什么的,她看向郭叔叔,他好像也不想说,故意避开了她的目光。她站了片刻,就走进厨房去煮水泡茶。等她泡好茶出时,听到郭叔叔站在门口朝里面头喊“嫂夫人放心,这人我见过,旁的都是好的,就有一点问题。张妈妈,你可不能瞒着。”
“郭爷放心。”里面的张妈妈不情不愿地应道,等严怀玉端着茶走近时,隐约听到“清秀小厮”几个字。
她不太出门,也不懂里面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张妈妈就从里面出来,又仔细看了严怀玉几眼。
“姑娘,你忙着,我明天午后再过来。”
严怀玉也不知她要为什么事来,应付着点点头,却也客气地说了声。
“妈妈,不喝杯茶再走?”
张妈妈笑笑应着,却一副急着要走的模样,也没喝这杯茶,推说明天再喝。严怀玉也不强留,等两人走了,她又把门栓上,进屋去看母亲。
严母正在屋内想着事情,也没有听到她进来,严怀玉也不在意,在床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下,端过边上的绣篮准备把绣了一半的荷包绣完。她得趁着白天多绣几个,好给严母换点药来。等她绣完了一个荷包,抬头时看到严母正看着她。
“你知道你郭叔叔来做什么吗?”严母问道。
“女儿不知。”
“是为了你的亲事。”
严怀玉的抓紧手中的荷包,又怕给弄皱了,缓缓松开手,瞪大着眼睛看向严母。
“好像是钱塘有名的富商,姓黄,有间很有名的旧语楼就是他家开的。他今年二十二了,没有成过亲,说是家里没有长辈催着,就不怎么上心,还……还喜欢跟男的玩在一起。”说到这儿,严母顿了顿,看向严怀玉,不知她听懂了没有。
严怀玉并没有懂,跟男的玩在一块儿怎么了?只要不是流连青楼就好,就是流连青楼,其实也没有什么相干的。
“那边的意思是要明媒正娶让你过去做当家夫人,只要你能生下儿子。”严母也不是个糊涂的,停了一下,又说“我看他看中咱们家单薄,想要你嫁过去不会对他里里外外的事指手划脚的缘故。他也知道你命不好,还说有高僧给他批过命,说是命途坎坷的女子能旺他。”
其实严怀玉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听母亲这样说,心下松了一口气。
“听张妈妈今天这样说起来,除了那一点,他好像没有一点不好的。你怎么想,可要应下这亲事?”
严怀玉听罢,晶亮的眸子滴溜溜地看着严母,她想问要是她不答应,是不是要在母亲走后陪她一块儿走,却又问不出这样的话。良久,她垂下头,小声说“全凭母亲做主。”
严母微一皱眉,没有说话,像是在为难着什么。两人也没有再聊这件事,直到第二天张妈妈又来了,严母叫住要去泡茶的严怀玉,让她在边上听着。张妈妈也看不懂这阵势,寒喧过后,依旧卖力地夸赞黄冲
“老姐姐,不是我说,这天下的男人哪个不贪玩的,只要对正头娘子好就行了。他就是再贪玩,孩子也只能由正头娘子生不是?要是我女儿晚生几年,我都想把自家女儿说给他……”
严怀玉这下有点明天昨天母亲说的他喜欢跟男的玩在一块儿是什么意思,她也没有遇过这样的人,只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说过一点。以前,她以为这都是妇人乱编的,就跟编的那些神鬼故事一想,想不到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她一时觉得有些稀奇。
这也没什么,他至少没有害着别人,比她这样刑克亲人的要好得多。
在张妈妈说了许多后,严母点了头,说“妈妈你也看到了,我这身子怕是没剩多少日子了,现在就想在我闭眼前看着女儿出嫁。”
“这没问题,黄爷年纪也不小了,也盼着早点成亲呢。”
两人又聊了一些细节,严母也没说让严怀玉出去,她就一直在边上听着,越听心下凄苦越甚。听母亲的意思,是想把家里的东西都给她,她好安心地去了,但是她空有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换成银钱给母亲看病。就算母亲只是在床上躺着,她的心里也是安定的。
张妈妈聊了许多后,感觉自己口干舌燥,一看边上出神的严怀玉,就猜自己今天是喝不着茶了。等两边说定了订亲的日子,严怀玉就送张妈妈出了门,谁知门打开时,张妈妈拉着她的手走到院外。
“好姑娘,你是个有福气的。”
严怀玉不懂张妈妈特意拉她出来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转头就看到巷口停着一辆马车,边上站着一个俊逸挺拔的公子。他朝她微微一笑,如同冬日的暖阳一般,照得她脸颊红红的。张妈妈也没有跟她再说什么,转头就朝着巷口走,边走还边说“黄老爷,让你久等了……”
严怀玉一下子明白过来,连忙垂下头退回到院内,却是顿了好一会儿,才上去想关院门,门要关上的片刻,她又探出半个脑袋朝巷口瞥了一眼,见马车已经走了,就怅然若失地退了回来,把门紧紧关了起来。
没过几天,腊月二十五,是黄冲来下订的日子,陪着他来的是他的姐姐罗依。严家没有男丁,他也就没有找男性长辈过来,郭爷倒是来了,帮着当个见证。严家租住的地方小,照规矩要订亲的男女是不好碰面的,但严怀玉得出面招呼客人,想不见都不行。
郭叔叔知意,把黄冲拉到一边,假装跟他说话,帮两人避着点。订亲的礼一成,罗依在屋内跟严母交换了庚帖,就让黄冲进屋去见见严母。
严母看到站在门口,笑得很是精神的小伙子,心下十分满意,就是他那点子毛病都给忘记了。等他行过礼,罗依就让他出去,她继续在屋内跟严母说话。
“严婶婶,不是我这个当姐姐的自夸,我这个弟弟真没有一点不好的,就是不开窍,总不想成亲定下了。现在定下来了,他肯定会对严妹妹好。”
严母点头,也说了几句夸奖的话,倒让罗依听了都耳朵热了起来。她这个名义上的弟弟有这么好吗,怎么夸得跟朵花似的。严母夸了黄冲,罗依自然要夸夸严怀玉,不过她还记着黄冲让她办的事,夸完跟严母商量起事来。
“严婶婶,我这人说话直,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你可不要见怪。”
“怎么会呢,我就喜欢你这样性子爽利的。”严母被这喜事一冲,精神活泛了不少,说起话来也一套一套的。
“那就好。有件事,我得跟你打个商量。你看,这亲事已经订下了,成亲的日子就是明年正月十八。到时候严妹妹是要从这儿出嫁?”
说到这个严母也有点犯难,她也知道这屋子小了一点,让严怀玉从这儿出嫁有点丢面子。但她们自家的宅子已经租出去了,三年的租金都已经收了,总不好将人赶出去。
“你看能不能这样,我们在其他地方另寻一处房子,让严妹妹从那儿出嫁。严婶婶放心,找房子的事交给我们,一应事务我们都会办好的。”
“这怎么好呢……”严母也是要面子的人,明知女儿是高嫁,对方若不是有点毛病也不会寻到她家来,可是就是如此,她才不能太拖女儿的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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