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马家村损了好些人手,有些没了命,有些到现在都在县衙关着,还有三个本来想去偷抓人的,后来被进山的差役找着了,虽说命是没丢,但都吓得不轻,他们的家人现在都不敢往庄院前过。至于庄子里那个被抓的男仆,也被还了回来,杨管家也没客气,照家规罚了他,再把他给卖了,把庄子里其他人也都给吓住了,不敢再跟村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更不敢把主家的事往外说。
五十亩地因为种下的稻子深浅疏密不同,每块地的收成也不同,甚至有一亩地只稀稀拉拉地抽了几根穗子,估计是白费了。种地的下人看着都觉得可惜,心下想着以后不能犯同样的错了。稻子割下后之后,杨管家又马上让他们拔了稻桩,又在地里洒稻灰施肥,养了半个月多年后,就又下了种。
下人们哪怕觉得不妥也不敢多嘴,想想都已经收过一季了,今年的收成总不会太差,就由着主家闹去。马家村的人看到他们洒种子,并没有想到这是在种稻谷,直到稻秧长出来了,他们越看越像,跟种田的下人一问才知道这真是在种稻子。
“你们管家是怎么想了,这不是在浪费粮食吗?”
村里的老汉想着这要是再种一茬,哪里还能抽穗,不过是白辛苦一场。偏庄院里的人不接他们的茬,心下还暗骂,这些坏心的就是记不得别人好。哪怕他们自己没底,想着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也得把田地侍弄好了。
吴莎听说稻秧已经顺利长出来了,心下也放宽了心。前些天,关于两季稻的事,杨管家已经密折入京,里面也提到了会把这事推给夏守知。若是让夏守知秋收后再上折子,这折子一层层的,在上达天听前,许多人都知道了,江南这一带的水田怕是在朝廷有什么举措之前会涨价。
年前,吴莎已经让黄冲帮着囤了许多,就等着转手小赚一笔。她也不黑心,赚个几百贯就成。她想出来的法子,功劳都给了别人,总得让她收点实惠的。
端着煮好的粥,她进了屋。已经是盛夏时分,天气越发的热了,徐喻明没胃口的毛病又犯了。院中的稻子抽穗的时候,他心情很好地盯着看,结果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想太多,得了一场热伤风,半个多月了才好。他一病,吴莎就又睡到了床尾,他也没办法,只得按捺心情,盼着病早些好。
等病好了,他又提了圆房的事,吴莎却劝他好好休养,等养足一个月就行。他倒是有心想养,偏偏天热了之后胃口不佳,只有喝着自己种的稻米煮成的粥才有些胃口。
看他津津有味地一连吃了十来天,吴莎没绷住,笑道“就几口大缸里种了几棵稻子,收下来的谷子晒干了去壳都没有一盆,哪里煮得了这么多天的粥?你这病呀,就是矫情的。”
徐喻明听了有些不乐意,一连几天就不跟吴莎说话,与其说他这是在跟吴莎生气,不如说在气自己,他也才知道自己的没胃口是作出来的,竟和身体无关。他一向克制,几时成了这般爱闹脾气的人了,怪不得吴莎小看他,还把他当成孩子似的。
这人闹起脾气来,旁人都还瞧不出,只有吴莎知道,却也没有故意劝着,只天天做新鲜的菜式给他吃。这天正吃着炒蕨菜干,吴莎吃着就说起了当初和杨管家出任务的事,当然是隐去众多的细节修饰后的版本。
“那时落难了,没吃的,表哥也是个没用的,在山上转了一圈连个山鼠田鸡也没有抓到,后来我就说吃蚯蚓……蚯蚓你知道吧,就上次钓鱼时当鱼饵那个,你觉不觉得跟我们现在吃的蕨菜有点像?”
徐喻明原本还觉得这个菜味道不错,被她这样一说,顿时没了胃口。
“你连跟蚯蚓像的都不吃,真蚯蚓就更不敢吃了吧?”
徐喻明用力把嘴里的菜吞下去后,淡淡地问“你们吃了?”
“他没敢吃,我嘛……”吴莎冲他挑挑眉,露出一个“你懂”的表情。
徐喻明也不敢再问,心下却一直想着这事,等饭吃完了,便假作无意地问“你是不是觉得男人胆子大的,都敢吞蚯蚓?”
“那是。”吴莎随口应道。
她原本也没有往心里去,直到晚饭快做好时才回过神,觉得徐喻明吃午饭时说话的语调不太对。再一细想后,她就去了屋内,见他也没有在,问了三妮说是他跟忠上去逛花园了。吴莎想了想,也没有换衣服就去了花园,马上就看到两人在一个角落拿着锄头一南一北地挖着东西。
“怎么会没有呢?”忠上挖了几下小声嘀咕,马上又把土盖上,另找了一个地方挖。
徐喻明也握着锄头,把长袍系在腰上,望着眼前自己挖出来的坑。他也就上次去乡下庄子钓鱼的时候看过蚯蚓,却没有动手挖过,想着自己一锄头下去说不定会劈断几条,手就有些软。他也不是心疼蚯蚓,就是见不得土青色软绵绵细长的东西扭成一圈的样子。
“挖什么呢?”吴莎跳到他身后问。
徐喻明背上一抖,却硬站着不搭腔,说“这几片地你原不是说留着种菜吗?我来松松土。”
“你打算在这儿种什么?”吴莎好笑地问。
“南瓜。”他最近比较喜欢吃的就是南瓜。
“现在已经不是种南瓜的季节了。”
“那就种点能种的,我不挑。”
“你还不挑呢?”吴莎翻了个白眼,说“那就种些葱蒜韭菜。”
这些都是徐喻明不爱吃的,却是吴莎很喜欢的,她做菜的时候都爱放一些,不过在放之前会先盛出一碗什么也不加的给徐喻明。反正也不用她洗碗,她也不怕这个麻烦。徐喻明有好几次试着吃加了葱蒜的菜,总觉得有股又冲又苦的味道,也不懂为什么吴莎会喜欢吃这个。
“能种就种吧,反正不种也是要去买的。”
“你倒小气起来了。”吴莎笑道,拿过他手中的锄头,凑到他跟前问,“蚯蚓好挖吗?”
徐喻明望天不出声,心下有一丝懊恼。吴莎淡笑,望着已经比她高半个头的少年,原本苍白的有些透明的皮肤已经有了血色,还染上一层温暖的光辉。她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汗,他也不好再沉默下去。
“大太阳的,你就别出来院子晒了。”
徐喻明知道吴莎不爱晒太阳,说是怕黑。
“晒晒是有好处了,要是晒病了也不好。”
“是,让细君费心了。”徐喻明这样说着,拉住了她的手,走了一段见四下无人,又环住了她的肩。
“你刚挖过土,手洗了没有?”吴莎没忍住问道。
徐喻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尽管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他还是有点无奈地看向她,故意把满头汗的脑袋在她头上顶了顶。
“就不洗。”
“以后都不洗了?”吴莎侧着身子边避边打趣道。
徐喻明一向爱干净,哪敢应下,便说“吃饭前再洗。”
说完,他看了一眼天色,发现已经是吃饭的时候了,就跟吴莎聊着一些晚上吃什么之类的琐事。回了正院,比他先到了一步的忠上已经为他备好热水,他也准备先去沐浴更衣再出来吃饭。吴莎也出了点汗,却准备吃完饭后再洗,免得等会儿又出一层汗。
等听到徐喻明在净房沐浴传来的水声,她忽然想起昨天买来的薄荷油,就去取了走进净房,加在徐喻明沐浴用的水里。
“这个闻着可清爽了,说不定身上还会凉丝丝的。”她一点不避忌地蹲在浴桶边上说。
徐喻明有些发愣地看着她,忽地拉住她的手,“你不洗吗?”
吴莎笑了笑,举起被他拉住的手,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抬眼隐隐告诫道“专心洗你的吧。”
徐喻明没她的力气大,她手一抽他也抓不住,也没有力气抓。薄荷油清凉的气味他是闻到了,但是他并未感觉到一点清凉,反倒感觉从外面传来的的阵阵暑气都浸入了水中,把原本温热的水都给弄沸了。吴莎走到屋门,倚在门前听着外面阵阵蝉鸣,吵得她的脑海也跟着翻腾起来,吱啦吱啦一阵阵地响着,甚至有一束束火红的光透过枝桠聚焦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身上一处处点起火来。
等徐喻明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吃午饭时,她闻到了薄荷清新的味道,让她心下清明了几分,也想通了许多事。这餐饭吃得有点沉默,两人用得都不多,吃完了便先歇了歇,准备外面再凉一些再出去散步消食。
吴莎躺在榻上,一手摇着扇子,闭着眼享受片刻的安宁。只是额头冒出来的汗珠,像是不断地提醒她夏天的炎热一般,她眯着眼,朝屋外的天空望了一眼,发现天边还是火红一片但慢慢藏入云层之后。她想要一场雷雨降温,却不知道今天的雷雨还要多久会下。
索性坐起身来,她去冲了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拿着一张小凳子靠着门边坐着。没一会儿,三妮见吴莎在门边坐着热得脸上通红,就过来替她打扇子。吴莎平时就让她帮着端水送茶,也不好意思太使唤她,总归三妮年纪小了一点,要是她像阿香那么大,吴莎就当自己请了一个保姆,也能开口让她做这做那的。
许是她上辈子年纪大的时候,这也做不了那也做不了,使得她现在有点事自己能做就想自己做了,不想太麻烦别人。现在她成了郡王妃,思维都还停留在前世,甚至在处理跟人的关系的时候也是。那样可不好,她得与时俱进才是。
“不用扇了,你也一头的汗。”吴莎好声说道,朝三妮笑了笑。
“没事,我不热。”难得能为吴莎做点事,三妮乐意着呢。
两人推拒了几句,倒把屋里的徐喻明引了出来。他本来正在练字,许是因为今天天太热,哪怕有忠上在边上为他打扇,他也写得有些乱。一听到吴莎和三妮说话,他也就索性放下笔,走到屋外。
吴莎和三妮看到他出来,也没有再说话。吴莎想了想,也没有起身,而是朝三妮使了眼色,让她去把井里镇着的绿豆汤取来。等三妮取了绿豆汤回来,见徐喻明也坐在一张矮凳上,就在吴莎身后为她摇着扇子。他没有吴莎那样怕热,今天虽然闷热了些,但也没那么难熬。
闻着淡淡的薄荷香气,吴莎总算是静下了心来。
“你晚上吃得多吗,会不会不饱?”
“已经饱了。”徐喻明说道,不懂她为何这样问。
“多吃点,晚上要费力气。”吴莎淡淡地说,望着堆起来的乌云。
徐喻明微一愣,马上明白过来,忽地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吃饱,可细想下去又觉得腹内像是被什么充满了,根本也吃不下多的。等两人又坐了一会儿,也没有去花园散步,这天看着像是要下雨,要是在花园里逛了一半被雨困住了就不好了。
让下人备好了热水,吴莎就让他们都回屋,夜里不用再来侍候了。
他们只当是要变天的缘故,也没有多想。等他们一走,吴莎就栓好了门,又去泡了一个澡,才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儿,外面就狂风四起雷电大作。吴莎也不敢泡在水里,马上擦干了水珠,随手披了一件衣服就回了卧室。待床幔放下,她和徐喻明四目相望。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狂暴的雨点落了下来,把一切声音遮掩了起来。被大雨浸润过的大地,总算一扫白日的焦燥,变得温润起来,在黑夜里静静地焕发着生机。
这雨直下到后半夜才停。吴莎出了一身的汗,又去泡了一个澡,徐喻明也想去,却又不想把身上的气味那么快清除掉。他望着床幔,不由扬着嘴角,耳朵听着远处净房传来的水声,听她洗好了还是开了柜子,等她走近时,才发现她拿了一块毯子过来。
徐喻明坐起身,脸上还有点发红。吴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换好了床单,马上躺了下来。
“不早了,睡吧。”
徐喻明不作声,伸手揽住她。
“你不热呀?”她微一皱眉,抱怨了一句,却没有把她推开。
他心下更欢喜了,就是不好笑出声来,免得她觉得他不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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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能看得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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