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温水,盼望着吴莎今天会买来的点心,徐喻明忽地问“吴娘子屋里的那张桌子,是每个屋子都有吗?”
忠上先前送东西的时候在吴莎屋子门口站过,知道徐喻明问的桌子是什么样,便说“府里大概只有那一张,就是后厨吃桌的桌子也只有那一半高,也不知吴娘子平时吃饭能不能够着。”
“不是有圆凳吗?”
忠上这才想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咱们乡下吃饭哪有正经的凳子,都是自己做的小矮凳。”
徐喻明也觉得那样的桌子高度有些怪异,但既然吴莎屋里有,肯定是她用惯的东西。
“你照着那样子,让杨管家再做一张放到我屋里。”
“是。”忠上不懂那样的桌子哪里好,却还是点点头。
徐喻明满意地喝了半杯水,见外面起风了,又有些担忧天气。等吴莎回府,天阴了一半,好在并没有下雨。她把点心拿到正屋后,又朝外面的天空望了一眼。
“夜里要下大雨了。”吴莎说。
徐喻明附和地点头,又笑道“钱塘这边总是下雨,在京城时一年也没有这儿一季下得雨多。”
吴莎听了眯了眯眼睛,说“雨水足好呀,庄稼也能长得好,这儿开春早上冻也晚,我看勤快些,地里能多种一季的稻子。”
“地里的稻子都还没黄呢,你就想着第二季。”徐喻明在书上看过,现在还不是收割的时候,哪里能种第二季。
吴莎也打听到这边还没有开始种两季稻,可现在不种不代表以后不能,眼前不是有现成的试验田嘛。
“要是以后早种些日子呢?南方下种跟北方下种的时间差不了多少,可南方比北方开春早,地也不上冻,大可以早些下种。”
徐喻明听了也觉得有理,又盯了吴莎一眼,“你好像挺喜欢农事?”
“不算喜欢,我一平头老百姓对食衣住行不过是多关心一点罢了。殿下虽然平时也研究医乐,但是兴趣却不大,可是因为它们入不了殿下的眼?那农事呢,农事也不能入殿下的眼吗?”
“倒是件正经事。”徐喻明说着,又自嘲地笑了笑,他被困在这里就算想认真做点事,又有谁会信呢。
“能造福百姓的都是正经事,其余的又有什么要紧,你也曾荣极一时,比世间百姓少受了多少苦,难道就不想做点什么还回去吗?”
还?徐喻明从来没想过要还什么,他只知道要还生养之恩,至于百姓,他还真没有想过。以前他只想着若是他坐上皇位,要当一个好皇帝,这是他对百姓的看重和恩德,这想法对说出“还恩百姓”的吴莎来说怕是有几分自以为是了。他有一瞬想问吴莎是如何看待君民的,想想还是罢了,这又有什么要紧,她既然想让他做,他做就是了。
“是当还。”他淡淡地说着,见她微有些得意的表情,顺势把他这几天心里的话也说了出来。
“我能平安活着,是陛下仁慈,这份仁慈能延续多久,也无从得知。我曾见过当今大皇子和二皇子,他们会不会善待我和我的后代还不好说。若是我的后代也得继续困于府里,还不如不让他生于这世上生于皇家。这样算来,我和你,正好。”
吴莎心想说徐喻明想多了,等圣上的位置坐稳了,再过个几十年,谁还记得钱塘这个无权无势的小小郡王,就连他这个郡王之位能不能一直保留还是个问题。但是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吴莎也知道大皇子和二皇子,如果让她在他们手下办事,她大概一天就能撂担子走人。两人冲动的性格,跟石皇后极为相似,希望陛下能想出办法好好教导他们,不然总有一天他得面临人生艰难的抉择,谁让这国家是继承制的呢。
在她看来,齐暄帝对石皇后也没有多少情份,不过是看在石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这位结发妻子当初跟他着少不得受奚落,同样,她也为了齐暄帝喜好玩乐的事跟他闹过脾气。齐暄帝登基,石家就跟二流子忽然有钱了一样,没少做拖皇帝后腿的事,加上石皇后本人也不靠谱,两位皇子又不争气,将来少不得会有一番争斗。
这当然是她的推测,目前来说,石家还是很稳当的,说不定齐暄帝还会借石家的手打压一些老牌世族,还有谢家,听说齐暄帝对谢家也颇为重用,他这是给自己弄了两把一次性武器呀。只是武器也有走火的时候,他别把局面弄得不可控制才好。
徐喻明听进去了吴莎的话,那之后真开始专心研究农事,有些不懂地会问忠上或者院里的老人。院里的人有许多都是农家出身,这还是利益于杨管家当初挑人的时候特意挑那些身份好查的。吴莎也会跟着徐喻明一块儿听,时不时地提点建议,让徐喻明发散一下思维。
几个月下来,徐喻明列好了条陈,已经想好明年开春乡下的庄子要怎么种地了。
这期间许是接触得更多了,他好几次感受到吴莎体贴的一面。有时明明是他还没有弄懂,又不好开口问,还是她帮着问出来的。他也发现了她的弱点,她不喜欢脏,也许女子都怕脏,她自己提出来让他在府里弄几块菜地种种,等真要下种了,她宁可拿着锄头开地,也不做那些会碰到泥地的活,还一个劲的让徐喻明试,说是为他好。
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总是干不了一会儿就得歇歇,剩下的事就由其他人帮着做完了。这几亩地的日常管理也交给了忠柱,他一听就高兴,还要三妮送了点心过来谢谢主子,三妮不好意思送去给徐喻明就给了吴莎。
“我家哥哥真是的,种地有什么好的,又脏又累一年还得不了几个钱。他连如今采买的活都不想干了,就想守在田地边上。”
吴莎听出三妮话里的意思,便说“就那几块地,他平时抽空看一眼就成,哪用得着放下原来的差事。”
“可不就是。”
要说忠柱到了郡王府最不习惯的地方,就是这儿没有地种。他以前倒是帮着府里的下人一起打理院子,但是每每为那些花草忙碌时,他就想为什么好好的地种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用来种点粮食多好。好在现在主子开窍了,知道在那么大的园子里弄几块菜地。可惜的是主子还想自己种,忠柱一看到穿着一身绸缎的徐喻明来种菜,就想把他的活抢过来都干了。
现在主子把地里的事交给了他,他时不时的就想过来瞧一眼,要是菜生了虫子他也能帮着抓,可是他跟自家妹妹提了这话,妹妹却不同意。他可不敢惹妹妹生气,这个世上也就妹妹对他好,他都是知道的。妹妹还说要为他娶媳妇呢,他想到这个就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他已经存了不少银子了,就是不知道要多少才够。他也有了相中的女子,也不知道妹妹同不同意。
十月的一天,吴莎从外面买了点心回来,经过院里下人房时听到有人在哭,她侧耳一听发现哭的是三妮,中交还夹杂着“那个寡妇”“不要脸”之类的话。吴莎听了马上一脸疑惑,她怎么得罪她了?没有吧,她不久前还分了几块点心给她呢。
再一听,就听到边上有人在劝,细细弱弱的声音听着就是燕子,里面提到了“吴嫂子”……这应该不是在说她,虽然都是吴,但是燕子和三妮一向叫她“吴姨”。为了解惑,她在府里悄悄走了一圈,才知道是府里另一个姓吴的比她还大一岁的吴嫂子和忠柱好上了。
说是好上,也有点言过了,两人就是说过几句话,没有什么越矩的行为。这位吴嫂子也是个可怜人,她自小被卖给别人家当童养媳,等她的小丈夫成年,她因为不能生养就被卖了。杨管家当初挑了她时,以为她是三四十岁的妇人,后来问了才知道她才二十。杨管家看她是个老实的,也就留下了她。在府里做了几年工,她好好养着,倒是越来越年轻了。
本来大家都当她是三十来岁的妇人,也是等她养得水灵了才知道她年纪尚轻。府里本来光棍就多,知道她年纪不大后,打她主意的人有好几个,后来知道她不能生养,一个个又放弃了。忠柱却没有想这些,他就觉得吴嫂子话少能干活又十分的节俭,这样的人很好。他以为妹妹也会喜欢,就想过些日子跟妹妹说的,谁曾想三妮先撞见了忠柱帮吴嫂子干活看出了端倪,还发现忠柱偷买了一个素面的银镯子准备送给吴嫂子。这可把她给气着了,才有了前面那一出。
这可真是个难缠的小姑子,吴莎暗想,把点心送到了正屋,发现在屋里隐约也能听到三妮的哭骂声,就跟徐喻明使了一个眼色。
“这就是寡妇和未婚小年轻搭上的下场。”
徐喻明拿了一块桂花糕面色不改地问“要是他们成了呢?”
得,是她举错了例子。不管三妮现在哭得多厉害,她哥和吴嫂子的事估计能成,毕竟这府上适龄的女子少。她想到以后府里会出来一个比婆婆还难缠的小姑,就想弄碟瓜子在边上围观。
“要是他们成了,你也应了我可好?”徐喻明故意没脸没皮地说。
“应什么应!他们是他们,跟我们有什么相干?”
“你刚刚还拿他们说事。”
“刚刚是刚刚,这会儿不一样了。”吴莎赖皮地说,见徐喻明眼中似笑非笑,她微有恼意,“你最近是不是越发猖狂了。难道你一个郡王爷开了金口,一个孤苦无依的寡妇就非得答应不成?”
“可不敢这么想,我怕全鱼宴。”徐喻明说。
吴莎闻言不禁一笑,马上又故意板着脸,气呼呼地看着他。
重阳那天吴莎给他做了全鱼宴,说是宴,其实也就五道跟鱼有送的菜,也没有到全鱼,席面上还是有一道蔬菜的。吴莎觉得这顿美味极了,里面还一条海鱼,是她花大价钱买来的,让杨管家听说念叨了好几天。吴莎怀疑杨管家跟阿香在一块儿久了,越发的节省了,一点也不像是暗卫出来大手大脚的老爷们儿。
当天傍晚,忠柱求了阿香来帮忙说和,阿香又去叫了吴莎,两人一同跟三妮聊了一会儿,总算是把她劝好了。她的气还是没消发,之后就让忠柱把银钱交出来,让他在她同意前不准乱花钱。忠柱乐呵呵的答应,一点也没有勉强,让三妮的气又消了大半。
吴嫂子那边倒有人说她以后有罪受了,摊上这样厉害的小姑子,谁知一向沉默的吴嫂子难得开了口。
“但凡遇过嫂子怀孕还因为衣服没及时替她洗就把盆子朝肚子扔的小姑子,旁的人都是好的。”
这话一出,旁人除了唏嘘几句,再不敢多说什么。三妮不久也听说了这话,倒没有因此就认同了两人,就是有些不太去管着这个事了。虽然这件事就这么了结合了吴莎的猜测,但是他们都没有提吴嫂子不会生这事,让吴莎有些意外。她也不好去三妮那儿打听,只好拐着弯去问阿香。
阿香笑着答道“三妮到底年纪小,哪里知道孩子的重要。旁人这样问,她还说没孩子有什么要紧的,她就能帮他们养老。你听听,这算什么话?”
这话还挺有道理,吴莎点着头想,家里又没有皇位要继承,也不是非得要孩子,再说了,三妮想得很明白,他们生的孩子以后都得入奴藉,她现在大了,虽觉得当郡王府的下人挺轻松,但也不想子子孙孙都是下人。有吴莎给她在前面打样,不入奴藉,活得自在,手上还可以有余钱,这样多好,她一听说奴仆不能有私产就有些不想当下人了。幸好自家主子还算善心,不会来计算下人的资产,就怕将来的女主子是个不省心的,她又是府里入了奴藉的下人里长得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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