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五天总算是停了,他们在乡下的假期也是时候结束了。五月初,一行人收拾箱笼准备回府。来接他们的卫队天还没有亮就到了,队里有一人是吴莎初到郡王府时所见的黑面汉子,叫赵大江;领队的是赵卫队长,两人虽都姓赵,但并不是亲戚。
赵卫队长任武卫中郎将,年近五十,家中子侄皆从军,都在中军供职,前程大好。这样一个人是不会弃家族于不顾,搅和到什么事中的。他负责郡王府的防护,从不敢有一丝懈怠,生怕给家里惹祸。只是他底下的两个校尉近来却颇为松懈,呆在钱塘实在没什么油水,他们都呆烦了。其中一位姓钱的校尉就是去年托了阿香来跟吴莎说亲的,今天他也跟着来接人。
吴莎记得赵大江是跟另一名林校尉一组的,来的卫队,也的确是林校尉那一队,就是不知道为何临时改成了钱校尉带队。等箱笼放到了车上,忠上去请徐喻明上车,吴莎站在门口侯着。钱校尉趁机朝吴莎挤挤眼,腻得吴莎眼角直抽。
钱校尉这人个子不高,生得敦实,一双细眼有没有睁开一向成谜,再加一口大黄牙,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吴莎每次看到他总会想,当初阿香怎么就答应来递话呢,她见钱校尉真人长什么样吗?要是她没见过就来说,这是不尊重她;要是她见过了还来说,也是不尊重她……算了,不管她本心如何,杨管家喜欢就行。
阿香倒是真没有见过钱校尉的长相,就是听门房说他为人不错,她一向觉得府里的下人都是杨管家管着的,没有人敢来骗她更没人敢去算计杨管家的表妹,却不知财帛动人心。
吴莎侧过身,避开油腻的目光,等徐喻明出来后扶他上了马车,然后就跟他进了马车再也不露面。出发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顾虑着徐喻明的身体,车队走得不快,这速度勉强能在天黑前赶到镇上。镇上的路好走,到时候再赶一赶就是了。中间怕徐喻明累着,他们还会时不时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到了午后,他们正想停下来再次休息时,天边乌云密布,阵阵狂风凭地起,一看就是要下阵雨。他们刚寻了一处地方避雨,远处就雷声大作,吴莎坐在马车内,一边吃着早上准备的点心,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不一会儿,雨声落了下来,细细密密地落在万物上,传来喧闹的回响。吴莎细心听着,等手上的点心下了肚,她拍了拍手的碎屑,伸手按着自己的小腿上的匕首。
轻吸一口气,就像以前面临危险时那样,不要想太多,脑子也不要太放空,她得完成任务,最要紧的是她得活着。这不是一份值得她付出生命的工作,她想,她也必非得为了什么人什么事把命搭上,只是来这个世止走一遭,既然应下了什么,她就尽力去搏一搏罢了。在她蓄势待发的时候,忽地有人按住她的手,她冷然回头看向徐喻明,已经准备让他“小睡一会”。
“外面有那么多人在,用不着你。”徐喻明软声劝道。
她扯了一下嘴角,说“殿下放心,我可没打算冲出去。”
可是别人会冲进来,到时候还不是要动手,她心下说。徐喻明这才松开手,朝边上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忠上看了一眼。
刚刚主子拉了吴娘子的手,忠上惊诧地想,现在心中充斥着各种问号,连主子看向他了也没有发现。
吴莎哪里想得到这些,外面的兵器相交的声音已经传进来了,她甚至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夹杂在雨中潮湿又黏腻,让她的指尖微微发麻。她听得马车车驾上传有人跳上马车的声响,抬眼就见一黑衣人挑帘子进来,不等她出手,那人就惨叫一声扑死在地,背上还插着一支箭。
这不是暗卫配备的箭,她心想,透过尸体撑开了帘子看着外面打斗的情形。这次负责护卫的人是不幸的,哪怕暗卫及时现身相助,但是一点也没有防备的他们许多都受了伤。到钱塘这些年,他们早失去了警觉,以为关在王府足不出户的郡王没有需要保护的地方。
她冷然看着,倒是替受伤的赵卫队长捏了一把汗。这位老人家可不容易,年纪一大把了,都是已经可以享子孙福的时候,就这么死在这儿,这一生也太亏了了点。
想了想,她在身上掏了掏,拿出了一吊钱,在手里掂了一会儿,在刺客举刀向赵卫队长砍去时,把钱射了出去。铜钱大力地撞在刺客的刀上,发出一声脆响,刺客略一分神,就让赵卫队长寻得机会反击。
“我的钱呀。”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又带着几分惊讶地跟赵卫队长对视了一眼,像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中一般。
赵卫队长也没细想这到底是凑巧还是她真有武功,他们现在正一心应对不断围上来的黑衣人。过了半个多时辰,黑衣人的攻势总算是弱了,护卫死伤过半,现身的五名蒙面暗卫也都挂了彩。马车上倒是无事,除了车驾上那具尸体还趴在那儿,瞪大着眼睛望着车内。
吴莎上前把尸体踢了下去,朝外面说“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对。”赵卫队长连忙应声,清点了人员速速回镇。
等到了镇上会有兵丁接应,想来这些人也不好再下手。五名暗卫已经现身,也就随剩下的兵士一同进城。其中一人坐在车驾上负责赶车,时不时警惕地盯着四周。空中还下着小雨,路上泥泞难行,他们的马车走得也不快。
走了没一会儿,身后便响起马蹄声,似有人追了上来。赵卫队长担忧地朝后面看了一眼,咬牙到了车驾前。
“殿下可能骑马,不如与暗卫们骑马先行?”
驾车的人看了他一眼,朝他拱了拱手,“那就有劳赵卫队长断后了。”
赵卫队长一听知道他是主事的,便道了一声客气。徐喻明体弱,一个人骑不了马,其他人也分不出人手来跟他共骑一匹,吴莎就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他们出来时,随行带了四匹马,正好徐喻明和吴莎共骑一匹,另三位伤势不重的暗卫各骑一匹,着急要朝城里赶。钱校尉见吴莎上马要跟徐喻明一块儿走,还拉住她的腿。
“吴娘子,你还是留下来坐马车回去吧。”
吴莎轻笑,还不及说什么,徐喻明已经拿过她手中的马鞭朝钱校尉的手打了下去。
“哎哟~”钱校尉喊了一声,朝徐喻明狠瞪了一眼,却被徐喻明冷峻的目光吓得马上收回了目光。
吴莎也朝坐在她身前的徐喻明看了一眼,拿过他手中的马鞭,驾马走了。五人四马飞快地在路上奔驰,马蹄踏上泥坑溅出一片狼藉,甚至有泥点溅上来落在徐喻明脸上。徐喻明却浑然不觉,身体微微身后靠着,被吴莎牢牢地拥在怀里。记得母妃过世后,就再没有人这样抱他了,他暗想,也顾不得他堂堂郡王被一个女人抱着骑马的事。母妃的身上总带着脂粉的香气还有淡淡的药味,不像吴莎,她身上的味道干净清爽,有食物的温和也有血的凌厉,他竟然非常喜欢这样的味道,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因这气味快了一分。
雨渐渐地停了,空气中的闷热清减了几分,却还不能让人完全放下心来。徐喻明也无暇感受身后的温暖,目光看着出现在前面的黑衣人。从吴莎身上散发的气息来看,这些人不是来接应他们的。哪怕都着黑衣,暗卫们的衣领绣着一片盾形的标志,上面上交叉的刀剑。头一批刺客是用黑布蒙面和头,脚上穿着厚底鞋;而这一批只用黑布蒙着面,脚上穿着普通的布鞋。
“放下殿下,我们就不伤尔等性命。”为首的一名老者持剑上前说道。
“休想!”边上有一暗卫喝道。
老者却不理他,抬眼看着吴莎,“戊九,你当知道你们四人是打不过我们这些人的。”
说话间,后来的马蹄声近了,又有六七名黑衣人围了过来。吴莎冷眼一扫,拔出匕首架在徐喻明的脖子上,朝那老者微微一笑。
“老丁叔,你们蒙什么面呀。”
“你这小子记性倒不错。”
这个老小子,人家明明是个丫头,吴莎腹诽,等老丁叔拉下面巾,露出胡子拉碴的脸。吴莎记得此人,是废太子身边的暗卫,先帝在徐喻明生母过世后,就把老丁叔所领的一半丁队的人给了太子,让太子全权调配,继太子妃一直无孕,就是老丁叔他们的手笔。不过这些人,在前暗卫首领事发后没了踪迹,先帝也没有提,废太子自尽后,吴莎就再也没在宫里见过他们。
当初她想把这一组人收回编到戊队的,受前暗卫首领勾结朝臣一事牵连,戊组缺了不少人。不过看样子,他们没有编在戊队,却跟戊队一样呆在钱塘暗中保护徐喻明,唯一的差别就是他们想让徐喻明彻底的自由。可是徐喻明却不领他们的情,不然吴莎也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一拔人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