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时候,贾敏在靠近大明寺地方给白大夫买了一个田庄。
贾敏原本答应着黛玉要带她去田庄看一看,可出发头一日京城里打发人送信,是贾敏的二嫂王夫人请托了贾敏一件事,她妹妹嫁入了薛家薛崇为妻,薛崇病重,正遍请江南名医。薛家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白大夫医术了得,成了林家供奉的大夫,便托了王夫人从中说项,想请白大夫看看。
来送信的是王夫人身边的陪房周瑞家的,黛玉在贾敏身边看到周瑞家的时候,还有一丝恍惚。
建见着周瑞家的满脸笑容,黛玉心中觉得无趣,周瑞家的最是势力了,上辈子见自己是孤女,落她的面子,她不过驳了一句,便被她记恨散播流言说她爱使性子。
如今,她父母双全,王夫人又有事请贾敏帮忙,周瑞家的就殷勤得很。
“这是你舅母家的陪房,你喊声周大娘吧。”贾敏给黛玉介绍周瑞家的。
“周大娘。”黛玉敷衍着打了声招呼。
周瑞家的看到了黛玉,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见黛玉态度冷淡,也不见恼,心里想着不亏是姑太太的独生女,性子是个孤傲的。
周瑞家的笑道:“给大姑娘问好。我瞧着,大姑娘已有姑太太当年的品格了,日后定是百里挑一的人物。”
贾敏笑了笑:“她还是个小孩子呢。”
周瑞家的奉承了一句,便立在一边等贾敏决策。
“请白大夫给薛老爷看病到不难,只是白大夫脾气古怪,不肯出诊,只许病人亲自拜访他,他才肯瞧。”
“这……”周瑞家的有些为难,不知道薛崇身子现在如何,能不能经得起长途跋涉。
“我家老爷和我去找白大夫看病,都是去他的庄子上。”贾敏又补充一句。
毕竟是亲戚,贾敏说道:“我这边先给白大夫手书一封,看他愿不愿意去金陵,若是愿意去,你们一起去金陵,若是不愿意你就请薛老爷过来。”
“多谢姑太太。”周瑞家的听了立马道谢。
黛玉在一边听着,知道是薛宝钗的父亲病重。上辈子她也曾和薛宝钗义结金兰过,现在黛玉对宝钗的观感五味杂陈,她不想和宝钗再有所纠葛了。但薛宝钗父亲病重,黛玉又做不出来不让白大夫去给薛父看病的事来。
她有些气恼自己。
白大夫的庄子距离扬州城一个时辰的路程,到了下午,白大夫的信就送来了,上面就写着俩字:“不去”。
周瑞家的看着龙飞凤舞的字,想象出来白大夫如何桀骜,她立马下定决心道:“那我就立刻动身去金陵。”
贾敏也不虚留,等周瑞家的走了之后,贾敏又提笔写信给王夫人解释了一番,因为贾敏了解自己的二嫂不是个心宽的。
黛玉因为见了贾家的人,心绪有些不好,晚上就没什么胃口吃饭。
贾敏知道了,匆匆过来。
黛玉见贾敏额头的汗,有些羞愧,自己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呢,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自己和自己置气呢,惹得贾敏担忧。
“我没事,就是天有些热,没什么胃口。”黛玉忙和贾敏解释。
贾敏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黛玉身体不舒服,“我让厨房给你端碗莲子汤来。”
莲子汤,能补中强志,养神益脾,黛玉点了点头。
贾敏看着黛玉吃完了,拿出帕子给黛玉额头擦了擦汗,“要不让你十四嫂带着你去白大夫庄子上住几日,他那里凉爽。”
贾敏因着薛家要来,不方便出门,可又不忍心失约黛玉,便想着让黄氏带着黛玉过去。
黛玉从桌上拿了海棠花团扇,一边给贾敏扇着,一边道:“婷姐儿说锦绣坊见十四嫂绣工好,让她帮着绣一个屏坑,若是绣好了,半年的嚼用就出来了,现在十四嫂怕是没功夫出门。”
“不如您让默哥儿领着我们过去吧。”黛玉提议道。
“你们都是一群孩子呢。”贾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十四嫂说默哥原先养家的时候,没少奔波,跟着别人贩卖东西,整个江南都走遍了。”黛玉扯着贾敏的衣袖,“我觉得默哥儿没问题。”
“白大夫的庄子里这里不远,而且路上两边都有田庄村落。”
见黛玉撒娇,贾敏有些意动,“不知道默哥儿有没有时间。”
“我打发人去问问。”黛玉听到贾敏有几分同意了,不等贾敏阻止,就安排青雀去问一问林丛默。
趁着贾敏不注意,黛玉偷偷对青雀说:“你就和默哥儿说,我这里找到了一本虞帝师的手札。”黛玉口里的虞遣是连中三元的儒学大家,后来又教导过当今,只是英年早逝。他的手札一向被读书人奉为圭臬。
林丛默听了青雀的话,哑言失笑,笑着自己的这位姑姑小小年纪也会“利诱”了,可见是多想出去玩,真是小孩子心性。即便是黛玉不抛出这个好处来,他也愿意陪黛玉出门。
林丛默爽快答应了,黄氏有些担心,毕竟黛玉是林家的独女。
林丛默宽慰她:“叔祖母定会派得力的人跟着的。”
贾敏派了贺来家的,林海知道黛玉要出门,指了自己身边名唤夷白的侍卫,另还有几位普通侍卫。
去往庄子上的路是和去往大明寺的路是一条,每任扬州知府都派人修缮道路,所以黛玉也没觉得颠簸。
等出了城,她便掀开了车帘,贺来家的见状咳嗽一声。
黛玉佯装没懂,故意问:“贺大娘可是身体不适。”
贺来家的见黛玉“作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姑娘,不合规矩。”
“这路上又没旁人,不会有人看到的。”黛玉又放软声音,“我从来都没出来过,还没见过庄稼地是什么模样呢。”
贺来家的想起往日黛玉都被规矩约束着的模样,心中一软,扭过头装作没看见黛玉的动作。
黛玉和婷姐儿相视一笑,俩人凑到车窗,胡乱猜着地里面种的是什么。
听着她们的说笑声,贺来家的也不觉得路途遥远。
进了庄子,黛玉就规规矩矩坐在马车里,马车一路驶过村子,又经过一大片药田,才到了白大夫住的地方。
黛玉下了车,中间是三进五间的房舍,白墙青瓦,院子里铺着青石,西边有一排屋子,是下人的住所,还有一大片空地,用来晒药材,东边是客房。
“大热的天,你怎么跑出来了。”白大夫有些嫌弃,黛玉毕竟是主家,他怎么也得招待。
“我来瞧瞧白大夫您呀。”黛玉笑眯眯说道。
“庄上可有不少蚊虫,小心它们咬你。”白大夫吓唬黛玉,“要是被咬了,可是红肿发痒的。”
黛玉瞪大眼睛,故意问道:“我从古书里看说有驱虫的药方,白大夫不会吗?”
怎么可能不会,白大夫最生气别人质疑他的医术,“我当然会了……”
黛玉噗嗤笑出来,“那我就放心了,有白大夫在,那些蚊虫肯定离得远远的。”
白大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黛玉将军了。
小白在一边添把火:“师父早早配好了药,制成了药丸。”
黛玉听后笑眼弯弯:“多谢白大夫了。”
被小白揭露自己口是心非,又被黛玉谢了,白大夫顺势而下:“不过是小事一桩。”
“今日你好好歇着,明日一早咱们去爬观音山。”白大夫说道。
黛玉点头答应。
谁知道吃过晚饭便下起了了大雨,黛玉心中郁闷,林丛默笑道:“玉姑姑教我下棋吧。”
林丛默原来没有条件学习这些,到了林府,看林海和别人下棋,摸到了一些门道,黛玉见状欣喜,有时间就指点他。
黛玉便让青鸟拿出了棋盘。
三人正消磨着时间,便见夷白匆匆而来,“姑娘,外面有人想投宿。”
贺来家的道:“来历不明,让他们找别家吧。”
黛玉随口问一句:“来的是什么人?”
“是一个青年人抱着个少年。”
“抱着?”黛玉有些疑惑。
“少年晕过去了,但我闻到一股血腥味。”
黛玉想了一下,“让他们进来吧。”
贺来家的立马阻止:“姑娘,万万不可,且不说这俩人来历不明,就说那少年受伤,或许是惹上了仇人,我们收留了他,万一被他仇家记恨了,怎么办?”
“我记得娘亲给白大夫请了十名侍卫,我这次来,又带了一些,而且夷光大哥身手也是一等一的,我不信那俩人还会翻出什么浪花来,等明日那人醒来,我们就让他走。再说了,下着大雨,他们仇家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来。即使我们不收留,他们仇家见他们在我们这里停留,也会认为我们和他们有纠葛。”
“下这么大的雨,若是我们不收留,怕是没命了。”黛玉不忍心。
“不行。”贺来家的还是坚持,对她而言,黛玉的安全最重要。
夷白也同意贺来家的,没等黛玉再说什么,就转身出去,回绝那俩人。
那青年随从见主家不肯,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裹着的名帖,“我们是扬州知府周大人的亲眷,路上遇到抢劫的了,我家少爷被砍伤了,若是不找个地方,怕是没命了。”青年说着就哽咽起来。
夷白叹口气拿了名帖去见了黛玉,贺来家的问道:“打发走了?”
“他们说是周大人的亲戚。”夷白拿出名帖来,黛玉在书房里见过,就是周大人的名帖。
“或许他们是造假呢。”贺来家的说道。
“明日一早,我陪着玉姑姑回扬州。”林丛默说道。
贺来家的见黛玉态度坚决,只能答应了。
又指了俩侍卫牢牢跟着那俩人。
其中一个侍卫不多时来回禀:“他家少爷高热,问有没有药。”
虽然下着大雨,可是青年随从闻到了药材的味道,所以厚着脸皮讨药。
“白大夫不如去瞧瞧。”黛玉又和白大夫商量着。
“行。”白大夫自是不怕的,跟着侍卫就过去客房了。
贺来家的见没有外人,又气又急:“姑娘。”
“贺大娘,我若是不救他,日后我一想起来就会内疚的,心中不安。”黛玉语气淡淡却很坚定。
“好吧。”贺来家的叹口气,“明日一早,您就回去吧。”
“行,让白大夫带着小白一同回去。”
气氛这才松弛下来了,黛玉起了好奇心问夷白:“投宿的人什么模样?”
“青年随从很是沉稳内敛,进退有度,看样子是大户人家的下人,至于那少年,被油布裹着,我没瞧见。”
也是因为青年随从言谈举止得体大方,夷白才两次三番来通报。
过了两刻钟,白大夫才回来。
“伤势如何?”
“中了刀伤,伤口还有毒。”
屋里的人很是惊讶,黛玉脸色有些发白,觉得自己莽撞了。
“没事,我先治他的刀伤,等他醒来了,弄清楚是好是歹后,再决定给不给他解毒。”白大夫还是留了一手。
贺来家的着急说道:“解什么毒,等他们醒来了,就让他们立马走。”
可第二日,大雨仍未停歇,道路泥泞不堪,马车一走便陷入里面,连黛玉也没法离开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