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升气流中,圆柱状的巢穴化作一个蟠龙巨卷,欧若拉取出了迫击炮,借着炮弹发射的后坐力,渡到巢穴的边缘。
举起尖刀朝岩壁穿刺。
奈何速度太快,磕碰出道道火花,却依旧在惯性中一步步崩落,不仅没产生半分减速,反而疼得欧若拉整个手臂几乎要脱臼。
“不好!”
下一秒看见一只庞然大物的巨人蛛朝她的方向飞来。
眼看就要被碾死,欧若拉用尽浑身力气朝反方向蹦去,那一刻,她竟然落到了蜘蛛的背上。
风暴之中,她与蜘蛛同步运转起来:
“……”
低眸时,看见脚下巨人蛛那无法闭阖的八个眼睛珠,正在老实巴交的、含情脉脉的望向自己。
欧若拉猛一阵声抽气,知道自己没时间在这里纠结墨迹了,下一刻,大吼道:
“喂,大家伙,我们商量一下,你的屁股现在还能吐丝吗?你把你的丝网喷射到对面的岩壁上去,好吗?”
欧若拉知道自己在进行着无用的对话。
说话间,他们就飞升了上百米高度,转眼间来到这座巢穴的尽头,即将与打堆的黑蜘蛛发生连环相撞!
最后一个拐点的尽头,砰!的一巨声。
她被炸碎的蜘蛛尸块溅得满身蓝血,天哪,心情糟糕透了,体验感差到极致,下辈子再也不跑到游戏里头作死了。
欧若拉碎碎念起来。
一天之内经历四季轮回、生死疏途、从发达社会掉落到原始蛮族的最低端,甩掉脸上厚重的血浆,欧若拉爆发社交悍匪的潜力。
已经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骂骂咧咧的解下发带,系在自己的额头,刘海整个爆炸,终于视野无遮。
灭绝师太登场。
咕哝着抬眸,朝这处隐蔽洞巢望去,下一秒遁入安静。
这个地方似乎是蜘蛛的孵卵温室,悬壁处只开了一个小小的入口,但走进去一瞧,却别有洞天。
整座温室形如陶窑,天顶上,悬挂着漫若星斗的吊卵,密集中渗透着一种压倒众生的生命撼力。
不仅如此,葫芦般的吊卵之间,一道道绚丽多彩的丝布相互交错,华美的扎染花纹中央,镶嵌着各式各样的玛瑙琥珀。
是蜘蛛国的艺术瑰宝。
脚踩在蓬松的地毯上,柔弱的脚感,宛若来到云端的蹦蹦床。
身体随着每一个步伐,发生轻微的晃荡,一种倦意与疲惫感席卷大脑。
少女拍拍自己的脸。
纷繁复杂的红色蛛丝绸带上,系挂着一串串璀璨的鎏金法器,以及蝶羽制作的护身符。
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响。
宛若世间最华美的育婴房。
朝这间温室的中央走去,
就在这时,她的头顶上空突然传来一阵裂帛破碎的脆响。
再眨眼,一个黑色的立影从高空降到她的身前,通红的眸光,以及绒毛遍布的面孔,红色绸布卷裹着全身。
依稀间看出一分的眼熟。
下一刻,欧若拉就当场认出了这位蛛化人!
正是此前从神女造像上一跃而下的那对女性情侣!!!
再一抬眸,越来越多的蛛化人破卵而出,跳跃到数十米落差的地面平地,将欧若拉瘦小的身躯团团包围。
鬼母蜘蛛得知自己的手下被风暴所困,于是调出了未完全孵化的半蛛人,企图依靠这些傀儡寻找虫王的下落。
欧若拉实属误撞枪口了。
“蜘蛛人……”
情侣们都变成了蜘蛛人?……
望见这一幕,比起害怕,提前免疫的欧若拉倒是顿时参悟了一切前因后果。
鬼母利用了人类的爱!利用了人类“生死相依”的构造!把这些通过爱之测试的勇敢人类,全都做成了世界上最誓死效忠的死奴!
鬼母窃取了爱人间至死不渝的忠心,以及舍生忘死的情怀,势必要让所有人都爱着自己!
这一刻,一种忿恨!一种难平!爆发出胸脯。
任凭指摘。
鬼母!!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从人类那里偷走了什么东西!多么独一无二的宝贵财富!
但即刻间,面对踱步走来的半蛛人,欧若拉又一次陷入了逡巡难前。
她不能杀人呀!当得知了孪生世界所有蜘蛛都是由人类玩家化成的真相,尤其是知道面前这些玩家还未彻底异化之后:
“大家!清醒!睁开眼看看四周!这里没有你们深爱之人,快醒醒!醒醒!”
眼看龇牙咧嘴的蛛化人就朝她席来,但今日,就算是有人拿刀架着她的脖子,她也绝不会选择杀人放火!
欧若拉被一种于心不忍的孤独笼罩。
〔该怎么做?怎样才能唤醒大家?〕
〔怎样才能摆脱困顿?〕
疯狂躲闪间,已经被逼到巢穴的尽头: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她真的有能力救人吗?向她这种就连自己都无法自保的战五渣,或许下一秒就会和这群玩家一样,变成蜘蛛,再去不断的残害其他无辜新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时候一个半蛛人锋利的勾爪拉扯到她的手背,鲜血流出,顿时激化了在场所有孵化到一半的蛛化人!
暴敛的饥饿基因苏醒。
一时之间疯涌无数,群魔抢食,一张张苍白而毛骨悚然的嘴脸,就要贴在欧若拉的皮肤:
“啊!——”
少女已经走投无路!
“胆小鬼!!!是胆小鬼!!!”
绝望之际,想起了黑狼的话语。
“蜘蛛都是胆小鬼!所以……所以……”
正因是胆小鬼,所以才要夺走别人的东西!
朝着洞穴对面的出口猛开炮,狂风贯入的瞬间,借助脚下柔软的蹦蹦床猛的跳起,一个标准的三段跳,踩在一个玩家的脸上,一跃而起!
“正因是胆小鬼,所以才要偷走恋人的勇气!”
“正因是胆小鬼,所以才要躲在最安全的规则里!!”
欧若拉抱住温室最高处、唯一一颗没有孵化的卵袋!那一刻,平稳落地。
蜘蛛的世界,自古存在这样的规矩:后代,理应受到最好的照料。
于是,蜘蛛妈妈在□□时吃掉蜘蛛爸爸,然后,孵出小蜘蛛以后,又被自己的孩子吃掉。
很伟大的牺牲精神,也是骇沐一国僵死的循环。
“我找到你了!鬼母!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胆小鬼!!”
欧若拉一连说了三次,下一刻,用锋利的刀刃撕扯开这枚卵袋,却因卵袋中的场景而再度噤声:
“你这个坏蛋!自私鬼!傻逼!快停止这一切!放走这些……”
只看见,一双忧郁而幽红的大眼眸,雪白如丝绸般的长发围绕全身,精致的衣着,保守的装束,宛若一个俄罗斯娃娃,又似一只得了白化症的小兔子。
可爱??至极!?欧若拉有些反胃。
没想到……鬼母蜘蛛竟然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宝宝!
这谁还能下得去狠手?
原缠刚冲入温室时就看见这一幕,立刻朝欧若拉大喊道:
“欧若拉离她远一点!不要看她的眼睛!”
话音刚落,可爱的忧郁宝宝瞬间化作狰狞恶态,龇着尖牙朝欧若拉扑来,锋利如吸血鬼的寒牙即将割裂动脉的那一刻——
一把沙土飞溅,洒落无数粉尘。
“啊!!!——”凄厉的尖叫响起。
之前,从原缠口中得知鬼母厌土,所以欧若拉特意从孤岛抓的一把泥土放入口袋。
这一刻,鬼母在一片沙土间疯狂打滚,仿佛硫酸浇淋一身般,惨烈的大叫:
“你们都欺负我!”
“你们都不体谅我!”
小娃娃当场哭闹起来。但她哭闹的模样十分诡异。
虽然全身扭动着,但表情自始至终冷冰如霜,所以遥遥看去,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手,一拳拳殴打在她的身上,而她自己,则含着一块吐不出的冰块般。
欧若拉小心翼翼的举着合掌刀,凑近小娃娃的身体,勒令道:
“快放了这些玩家,快!”
“鬼母,你被长老会利用了。”
原缠也朝这边一步步走来:
“军方、特勤部、内务部,你的手下早已把你和教会架空,他们在孪生世界复活了你,只不过是想继续利用你控制信徒的思想,但宗教懵逼了你们的眼睛,让你们看不清大势所趋。”
“鬼母,当初,是谁将你带到了孪生营?又是谁建立了星际联网系统?是谁让你建设自己的世界?”
这一秒,血红的记忆尽头,鬼母的脑海想起了当日看见的那个男人,温柔的声音,看不清相貌,却毫不芥蒂的抱着四肢全断的她,来到这片净土无垢的世界,告诉她说,这个世界是属于她的,永远不会有人辜负她的心意。
那个人说,他叫做——未来蜘蛛。
但下一秒,记忆戛然而止,鬼母从回忆中顿醒:
“我才不会让你们夺走我的世界!伤害我的身体!都去死吧!最讨厌你们这些能说会道的蜜蜂了!”
凭什么蜜蜂的女王活得这么轻松容易?一出生就能获得全国百姓的拥护,这么多人心甘情愿成为基石。
唯有她。
只有出生之刻才是最美好的,从此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不断不断的失去,不断不断的走近污泥败秽里。
话音刚落,这个美丽的精致娃娃一声尖叫,面孔如陶瓷一般支离破碎。
鬼母选择了自我毁灭。
欧若拉刚想上前制止,原缠率先走到少女的跟前;
“迟了,没用的,我早就料到这个结局。”
“这颗地球上到处都是互利共生,但唯有骇沐国的蜘蛛,自始至终坚持零和博弈。她们的国家是被自己亲手毁灭的,拒绝一切谈判与和解,不惜断子绝孙,最后,为了让敌人不得到半分的好处,一把火毁了自己的皇城和百姓。”
原缠俯瞰整个育婴师的穹顶:
“创造出如此绚彩的王国,却不知捕鸟蛛其实是色盲,它们的眼睛永远是朝天上看的,猎物永远是在它们的脚下。眼高手低,这就是一群幻想症候群。”
随着鬼母主体意识的崩溃,这个由她而产生的孪生世界正从中央发生坍缩。
肉眼可见,地面盘旋、扭转、曲拧在一起。
脚下,化为深不见底的黑暗洞渊。
墙壁后,金色的尘埃如溃堤般涌入,即将淹没整片三维空间。
“芬里尔!鬼母会把他关在哪里?还有珀兔。”
话语间,欧若拉感受到一种严寒,犹如干枯又缠人的藤蔓,飞速缠绕上她的全身。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太快了,快到只有一秒,她就感到窒息的痛苦。
绝对零度登临世界,率先吸附了一切热能。
这里将会化为热寂之海。
“欧若拉对不起,孪生系统要毁灭了,我还是没办法救下你。”
原缠握紧手中的控制按钮,准备在这一刻,格式化整个世界。
不然的话,一旦意识坠入时空黑洞,那便将是永生永世痛苦徘徊,掉落冰冷的虚梦中,犹如溃散的星云,直到上百,甚至上亿年,潜意识的辐射才会彻底崩溃、消散。
相比之下,直接死亡是最好结局。
但就在这时,“哒”的一声从头顶上空出现。
短短了一秒钟之后,下一声“哒”再度传响,此后,如期而至。
随着每一声清脆的倒计时响起,仿佛有种神奇的效力,绝对零度的吞噬变得迟缓,时空却奇迹般的冻结。
“欧若拉。”
少女听见了周阎特有的低沉声音,立刻抬眸仰望,空气中飞散这阵阵白气,以及少女临危而聚的活力:
“芬里尔?你在哪里?”
空旷的回音,无穷无尽。
下一刻,欧若拉在鬼母蜘蛛胸前破碎的卵袋里,发现一面破碎的镜子。
翻转镜子时,看见镜子破碎的黑洞里空无一物,却并没有属于寻常光线的折射,就算连鼻子都要贴到镜面上去观察,依旧看不清其中的人影。
可欧若拉就是知道,周阎正被困在这里:
“这是子空间?芬里尔,我要如何救你出去?是把镜面补好吗?”
“这是鬼母的[心镜]。”
黑暗寒室的另一头,青年从一片昏迷中缓缓坐起,左手中握着一根沾满鲜血的银丝。
这跟线仿佛是从他的身体里长出来一般,顺着这根银丝的尽头,面前亮着八副画面,犹如八扇屏风,正实时播放着八片孤岛上,天翻地覆的一幕幕。
而头顶之上,一丝耀眼的溢光,看似一道天堂打开的天窗。
可以想象,鬼母就是躲在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乞巧盒子里,蛛丝卜巧,掌控天下情局的。
周阎抬手摸了一把从额间滴落的热汗,压抑着呼气。
这一刻,躺在地上,面颊通红,呼吸岔乱。
脖子上冒出点点红斑,犹如一口口被吮吸出的情痕,好在没人能看见他现在这幅模样,而他,也无法看见镜子外的场景。
周阎极力的抬眸,控制喉咙深处的干痒,朝天上唯一的天窗说道
“有人给鬼母装了这个螺旋通道,把她永生永世困在这个心钵里,不得解脱。”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原缠看向四周因倒计时而停止的坍缩。
“是延缓。”
“时间是铁面无私的,永远在一维中逝离,于是,对于我们这些三维生物而言,无非只有过去、现在、未来,三种可能。”
“但其实不尽然。除此之外,还有第四种可能。”
周阎冰冷的话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