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殷王府里,灯火通明。
弹劾张青志的事情一出,殷王几日挂在脸上的喜色立马荡然无存,他派人不断四处打探消息,又召集了府里的幕僚连夜开会,心急如焚。
白天安孝帝召见了洛王,想必交待了让洛王去查这件事,那洛王不得往死里查?
除了要让张青志下台,说不定还想拉着一群人下水。
殷王顶着一张苦瓜脸,幕僚们同样脸色沉沉,一排面带菜色的苦瓜围在一盏明亮的烛火面前默不作声,大家心里都有数: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张青志自作孽,收场难。
殷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看着前面一排低下脑袋的人,如同看到了先生讲学时下面一群不会答题的学子,一个个坐得端端正正,偏偏脑子里空空如也。
又踱了几步,他沉不住气了,扭头说:“本王养你们不是为了看的,是为了用的,说话啊,一人一句。”
为首的人自认倒霉,只好低眉顺眼地说:“负责科举考的官员有那么多,为什么只弹劾张大人一人?”
有人想表现顺着他的话说:“对啊王爷,不能因为张大人是主考官便把责任全推给他。”
殷王一听,仿佛抓起了半根救命稻草,他心急上火,喝了一口凉茶,继续道:“你继续说。”
幕僚继续说:“如果这件事是别人干的,那张大人不就能脱身了吗?”
殷王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找一个替罪羊?”
大概是没心没肺的殷王说的太过直白,屋子里一片沉默,无人敢搭话。
殷王转身找到自己平日里最信任的一位幕僚,问:“你怎么看?”
“此事最好从长计议,下官恐弄巧成拙。”
殷王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张青志好不容易成了礼部尚书,这些年跟在我身后一直为我做事,说一不二,下一个尚书可不一定这么乖。”
屋外吹着萧瑟的夜风,有人喜有人忧,但都忙活到深夜,一夜未眠。
不出几日,身为副考官的翰林学士杨朝明也被人弹劾了。
御史台和大理寺一道插手,很快将其打入大牢。
在杨朝明家里,官员们搜到了他贪污受贿的铁证。
杨朝明家里有一篮色泽金黄艳丽的橙子,橙子下面藏着几根金条和一张简短的感谢的纸条。
纸条上未署名,不知是何人所送,杨朝明一家当时看院子里多了一篮橙子,没多想,也没来得及打开看,收下了。
杨朝明平易近人,博学多才,名满天下,学生不少,不乏有送东西表达谢意的,此前他一概不收礼,后来实在禁不住大家变着法儿的送他东西,于是只收一些朴实无华的家乡特产,贵重的礼物和金银财宝全部退回。
没想到这篮橙子里竟然藏了金条!
杨朝明还未来得及打开看,监察的御史便来了。
一时间消息四散,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杨学士性子温和,礼贤下士,以才华横溢闻名于世,平日里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还因博览群书、满腹经纶被安孝帝钦点为副考官,他平日里奉公守法,两袖清风也是出了名的,因收受贿礼入狱,一坐皆惊。
慕王府里,裴诗淮在书房为徐轶整理卷宗,徐轶最近不知从哪儿新弄来了一批书,书架上放不下,需要先把之前看完的书清理出一部分,留出地方放新书。
裴诗淮在徐轶面前收敛了不少,他现在如同刀尖舔蜜,钢丝上起舞,稍不留神就一命呜呼了。
杨朝明被抓的事从朝堂中传来,洛王始料不及,徐轶同样出乎意料。
裴诗淮在一旁放书,徐轶道:“听说了吗?杨朝明被抓了。”
裴诗淮转过了头:“明显是殷王搞的鬼,杨学士在读书人中的人气之高,王爷可能想象不到。”
徐轶:“如果杨朝明的真实面目就是如此呢?”
裴诗淮笑了笑,拉起自己的眼睛:“有这种可能,说明他是只老狐狸。”
徐轶懒得看他,别过了脸:“如果没有证据表明杨朝明被设计诬陷,张青志就逃过一劫了是吗?”
“是。”裴诗淮点了点头,“而且大徐还会痛失一名好官。”
徐轶掀起了眼睫,他的眼珠同黑水晶一般,比墨还浓还黑,但清凌凌的,他像想起了什么,又问:“洛王那边有动静吗?”
裴诗淮放下手里的书册,面色并不好看,“洛王只在乎张青志能不能倒台,并不关心杨朝明的死活,他们一直找张青志贪污受贿的证据,和殷王走的是两条路。”
徐轶没有说话,他随手捡起一本没有读过的书,翻开了第一页。
毫无疑问,杨朝明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成了党争的牺牲品。
裴诗淮继续为徐轶整理书架,裴诗淮不敢偷睡,也不敢偷懒,火速爬上爬下给徐轶整理出来一个全新的书架。
古人有云,眼不见心不烦,他麻利的收拾完书房,麻利的滚出去,省得在徐轶面前碍眼。
正当裴诗淮忘我的工作,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杨飞进来了。
汇报小事杨飞不再避着裴诗淮,直接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王爷,城北的孙浩被放出来了,但是他——”
杨飞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他在牢里被人打残了。”
裴诗淮手里的书十分配合的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徐轶看了裴诗淮一眼,停下了手里的事望向杨飞:“怎么回事?”
杨飞:“王爷有所不知,大牢里鱼龙混杂,关了很多地痞无赖,新人进去如果不听话或者看你好欺负,会受苦头的。”
杨飞说的委婉,徐轶和裴诗淮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裴诗淮猜到杨飞说的孙浩是上次偷药被送进牢里的那人。
他刚想开口,又瞬间闭上了嘴巴。
言多必失。
徐轶:“他的伤情怎么样?”
杨飞神情严肃:“情况不容乐观,右腿骨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治好,全家的担子全在他一人身上,这下别说照顾家人,他自己的一辈子都可能被毁。”
生活往往像连环套,一环扣着一环,总有人究其一生都在苦难里循环。
“错不至此。”徐轶轻柔的目光逐渐变得冷森森,他将自己的令牌递给杨飞:“你去处理。”
杨飞接过令牌,正要领命而去,裴诗淮的脑袋忽然从书堆后面冒了出来拦住了他。
“王爷,此事不宜出面。”
徐轶一瞬间气血上涌,被裴诗淮这么一拦,火气消散了些。
此时的确不应再出风头。
若杨飞拿自己的令牌给官员施压,和自己亲临没什么区别,如果此事闹大,在民间和官场广为流传,无论结局好坏,免不了为自己又招来一波舆论,吸引炮火。
杨飞是个性情中人,一听此事不干了,令牌要被收回去,他心里的火随即冒了起来,一触即发。
尽管孙浩犯错在先,但他接受了律法的审判,律法约束道德,道德不能束缚律法,但孙浩在牢里受到了非人的待遇,确是飞来横祸。
杨飞怒气冲冲地看了裴诗淮一眼,似是并不想将令牌还给徐轶,他求情道:“王爷,我不是为了孙浩,而是为了那些像孙浩一样的百姓,可能有的人只是一时失足,有的人犯了小错,但却在牢里生不如死,牢头衙役不仅默许这些事情发生,有的甚至参与其中,令人发指!”
裴诗淮跨过小书堆,经过杨飞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徐轶面前,开口道:“王爷,你不能出面,但你可以让别人出面。”
第二天早朝,朝上因为张青志的事情争论不休,洛王的人紧咬不放,大做文章,殷王的人则指责对方证据不足,假公济私,两波人吵得不可开交,安孝帝看了头疼,不拦着也不发话,草草结束了早朝。
“御史台的人和大理寺的人,好好查一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吵什么。”安孝帝拨弄着手里的佛珠,“事实胜于雄辩。”
他朝福山那边偏了偏头,福山即刻意会了他的意思,宣了退朝。
百官们不欢而散,散场后吵得还欢实,徐轶像个透明人,下了朝找到御史大夫,从人群中把他轻巧的引到了一边。
御史大夫平日里和徐轶没有任何交集,尽管自己已经是一把德高望重的老骨头,仍诚惶诚恐地问徐轶:“王爷找老臣何事?”
徐轶不卑不亢地说:“我近日出宫,偶然碰到一起本不该发生的事,希望大人可以为百姓做主。”
御史大夫赶忙拱手道:“王爷请说,臣义不容辞。”
徐轶将他请到了没人的地方,长话短说。
人间百态,蝼蚁难活。
御史大夫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看着徐轶离去的身影,莫名想起了十年前背影单薄的小皇子。
那时的徐轶神色淡淡,眼神冷漠,话比现在还少,见人总躲。都说小孩儿纯真,但他当时根本看不懂小皇子内心所想,直到现在仍窥探不到慕王心里的边边角角。
不出两日,大牢里涉事的官员连同上级全被处理,殷王和洛王忙着斗智斗勇,没功夫关注这些小事,徐轶默不作声的处理了此事,全身而退。
徐轶再次见到孙浩的时候,他在孙浩家门外远远望着,望见了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