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君危不知道林榭还有闹钟这个秘密法宝,早上踏着晨间的白霜推门进来,还带着丝丝寒气,赫然就闻到一股煎饺和米粥的香味。
饿了一晚上的五脏六腑仿佛在这一瞬间,陡然复苏。
厨房传出一些动静。
他挑挑眉。
脚步一转,下一秒,人就跟着移步厨房。
最边上侧屋的厨房里,林榭正在用另一锅烧好的开水烫着待会儿用的碗筷,感到灶间的光线陡然一暗,她抬头往门口一瞧。
于君危正站在门口,时下标配的军绿衣裳在他身上穿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去t台走秀。
林榭正要盛粥,变烫的碗让她忍不住轻“嘶”一声。
“我来。”于君危皱了下眉,在一旁洗了手,过来接替下林榭的活,碗筷在开水里烫个两三遍后,他甩了水,把锅盖掀开,白香软糯的小米粥还在噗泡泡,稳稳当当盛好两碗,因为还有已经煎好的煎饺,林榭的一份于君危就只给盛了七分满的小米粥。
林榭在一旁掏些腌菜切小菜,于君危另外拿出一个盘子,把煎好的煎饺摆盘。
两人吃饭的地方是堂屋,也是他们知青通常在一起吃饭的地方,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方桌。
现在就两个人,于君危把粥和煎饺放在一边,两人坐邻边开始吃饭。
饺子煎的焦黄酥口,一口煎饺和小菜,再配一口小米粥,于君危和林榭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但在饭桌上都是并不喜欢说话的类型,两人安安静静的吃完饭。
中途,于君危先喝完小米粥,问一句林榭要不要添饭拒绝后,又跑厨房盛半碗出来。
吃完饭,他把碗收进厨房。
林榭今天不用去挖笋,也没脱下于君危的旧外套,把过长衣摆扎进裤腰,头发解开,对着小圆镜用梳子梳顺后,重新认认真真梳了两个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
等于君危重新背着背筐出门,林榭也收拾地差不多,从空间数了一些钱票揣身上,正好于君危的外套有两个大口袋,想了想,又抓一把糖带着。
今天的小导游才七岁的年纪,哪有不爱吃糖的孩子?
现代可能有,但谁让这是缺穿少吃,物资极度匮乏的票证时代呢,不馋糖的才是少数。
——
刚出知青点,还没走多远,就在路口边看见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正坐在青石板上垂着头不知在瞧什么。
露出的半张侧脸似乎有些眼熟。
“小森……青树?”林榭试探着问出声。
男孩,也就是青树闻声一下子扭头看过来。
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正站在原地笑意盈盈的林榭,明显认出这是曾经给他一把糖的姐姐,眼睛一亮,顿时扔了手里的枯草枝匆匆跑过来。
“哎,慢点,慢点跑。”
青树在距离林榭两三步距离的位置险险停下来。
他还有些气喘吁吁,停在原地,故作淡定的做一副小大人模样,却不知道自己这时眼神晶亮难掩,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可爱,他看向林榭,“榭,榭姐姐好。”
“你也好。”林榭忍不住笑笑,还没说话,就听林青树说话。
林青树“榭姐姐我是青树,之前跟于哥哥一起见过的,我爹说,今天让我来带你好好逛村子。”
“记得,你叫陈青树。”
林榭也认出了人,原本记忆里有些模糊的人影和面前小大人的面容渐渐清晰,重合。
名字没说错,他就叫陈青树,已经是七岁的大孩子陈青树低头飞快笑了下,又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
“榭姐姐今天想先看哪里?我可以告诉姐姐哪条路最快最好走。”
人已经等到,陈青树迫不及待开始自己的任务。
于君危确实提供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陈青树作为村长家的孩子,年龄又是一群小孩子里带头最大的那个,平时村子里有几个狗洞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或许是平时经常带着村子里比他年纪小的弟弟妹妹,虽然才七岁年纪,身体还没开始抽条,但已经初具‘老大’气质。
让人不自觉对他说出的话深信不疑。
比如林榭此时就有种,就算她想知道大洼村有几个耗子洞,他都能一一带她去找出来的错觉。
林榭“……”
她说出了目的地,陈青树恍然大悟,“陈爷爷家的柴火确实好多,我上次去看,几个老叔一起把柴火足足堆了半间屋子!”他们连下脚的地都没有。
陈青树想着,就要跑起来给林榭带路,最好越快越好。
“哎!”林榭手疾眼快,赶紧把人拦住。
“咳。”面对陈青树投过来的疑惑目光,她干咳一声,“不急,刚吃完早饭,我们可以慢慢走过去。”林榭解释说。
大清早的,供销社还是九点才上班呢,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奴役孩子的爱好。
陈青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显然像他这么大,就算懂事了也是精力充沛的孩子来说,饭后消食是一个盲区。
林榭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糖果掏出来,“来吃糖?”
陈青树盯着林榭手上随手抓的一把糖,犹豫着没有接。
“……?”
“怎么,是不喜欢?”林榭看着他的脸色问。
不应该啊,记得上次她分给小孩子糖的时候,他们眼里的晶亮让她记了好久。
“喜欢,但是每次榭姐姐都给的太多了。”
林榭“……什么?”
“我爹说了,榭姐姐的糖也不多,上次还特意多给我了几颗,这次好不容易能给榭姐姐帮上忙,不能再要你的东西了。”说着,陈青树学着他爹早上说话的调调道“糖精贵,你榭姐姐大方,见了你们把糖全拿出来分,那也不是你们这些小辈都拿走的道理。”
陈青树“榭姐姐,我爹说的没错,之前你没来的时候,除了知青点小于哥哥有时给的糖,很多人平时一年都吃不到两颗大白兔。”
而上次林榭直接就给了他一个人几颗大白兔还有牛轧糖,这次又是一把。
这也太败家了,糖这么精贵的东西应该给自己多留点,怎么能都分给别人呢?
陈青树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
林榭“……”
陡然被个几岁的孩子这么看着教育,林榭不自在之余认真反省了下自己,最后发现自己实在冤枉的很。
在现代,没人说在乎几颗糖是不是给多了,而林榭来到这里,她一个有‘丰厚’家底的人,自然对平时随手送出去的糖没有数这也情有可原。
可于君危一个正经这个时代的人,每次就只会笑着看着她随手把糖分出去也不提醒,然后第二天再塞过来几张几斤的糖票让她多买点喜欢的。
试问这让她怎么改?
但面对孩子,话肯定不能这么说。
林榭牵着陈青树,陈青树带着林榭往陈老头家里去。
林榭道“你误会了,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你知道我要去陈爷爷家换柴吧,你陈爷爷家还有两个比你还小的孩子,他们一直都吃不到糖。”
“陈爷爷答应换柴是好心帮忙,姐姐给点糖是应该的,可你陈爷爷家孩子胆子小,你是他们老大,你要是不接糖,他们也不敢收。姐姐怎么能做占别人便宜的事呢。”
“所以只有我收了糖,小军小和才不会那么胆小,陈爷爷付出了柴,榭姐姐付出了糖,姐姐这才不算不占小便宜!”陈青树恍然大悟。
林榭空着的手捏捏陈青树的脸,笑眯眯地点头赞同,“青树说的很对。”
最终陈青树还是一脸郑重地收下糖果,衣服两边绣的小口袋被装的鼓鼓囊囊。
等两人走到一处宅院前,陈青树抬手指道“榭姐姐,陈爷爷家到了。”
说着他松开手,主动上前乖巧地开始敲门。
“陈爷爷,陈爷爷你在家吗?我是青树呀。”
“陈爷爷——开门呀。”
还不忘回头安慰等在后头的林榭,“榭姐姐你放心,平时这个点陈爷爷还没出去散步呢,一会儿就来开门了。”
果不其然。
陈青树话音刚落不久,就听院子里咳嗽几声,传来一阵愈加明显的脚步声。
“咳咳,谁啊?来啦。”
厚重木门被从里面“吱呀”的拉开。
穿着一身明显旧很多的蓝色涤卡上衣,黑色土布裤,脚踩着一双解放鞋的老者走出来,一眼就看到已经有他半身腰的陈青树。
“是青树啊。”陈老头道。
说着,他目光一转就看到陈青树后面从没见过,看着有几分陌生的林榭。
想起昨天孙子孙女回来跟他说的,脸上沟壑似乎和缓了一些,他笑着问林榭道“你——是知青点于家小子他对象?”
林榭“……是啊,陈老叔,我叫林榭。”
“哦哦,快进来,”陈老头点头,脸上更显出几分高兴,他连忙退后几步把两人请进屋子,问过来是什么事。
林榭可没打算多坐,这会儿又把陈青树牵着,闻言有几分不好意思,尽可能简略地说明来意。
知道这会儿煤也要煤票,林榭从口袋掏出两元钱,“还要麻烦陈老叔了。”
两元钱,除却五十年代那会儿通货膨胀,基本四十年代那会儿按一斤一两分算购买差不多一百斤。
林榭只打算要个六十斤就差不多。
陈老头一口应下来,没说不够什么的,林榭顿时松口气,说着就要把柴挑回去,陈老头连忙摆摆手拒绝,他笑呵呵道“以前于知青可帮了我家不少忙哩,我叫我家几个不成器的小子给你送过去就成。”
正说着,从里面出来两个比陈青树还矮一个头的对龙凤胎,身上的旧衣浆洗的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上没什么肉。
这是陈老头大儿子的两个孩子,可惜其他儿子还是单身。
林榭招招手唤两人过来。
说了几句话,她脸上带了几分笑,原本还标榜不太喜欢小孩,但例如新民新松,陈青树,又如面前的两个孩子——这个年代的孩子,都是这么乖巧懂事的吗?
林榭把带的糖拿出来分给兄妹两人,开始两人看着一旁陈老头的脸色还不愿接,也不敢接,陈青树自觉到自己出场,跳出来拉开自己的口袋,“没关系,榭姐姐也给了我好多,你们收着好了。”
陈青树是他们的小老大,他说能收就能收,闻言顿时把目光投向自家爷爷,里面渴望尤甚。
陈老头叹口气,“既然是林姨给你们的,就收着吧。”
两个孩子登时眼神一亮,小心翼翼接过大白兔,像是捧着什么珍稀宝物,却道“谢谢榭姐姐。”
小的妹妹也说“谢谢嫂嫂!”
林榭“……”
林榭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她喊陈老头陈老叔,陈青树喊爷爷,却喊她姐姐,这两个孩子更是这样,一个喊姐姐,一个竟然喊嫂嫂?!
这要不是于君危的锅,她当场跟于君危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