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皇的五十大寿,宫里热闹非凡。
络绎宫地方大,被腾来贺寿。季皇雄图大略,四方皆来贺。
浔龄裹着大貂行于前端,他的身旁正是目色微红的虞人。虞人哭过,却是因再回来才哭的,她没想到真能回来这日思夜想的祖国。他们每走一处,便有人向他们行礼作揖,浔龄一行人代表宸国而来,自然礼数皆好。
宸国贺寿,送的是精美的万寿图,由千万绣娘绣了几月。除此之外又送了天然玉璧,一块罕见的珍宝。除此之外,宸国太子与太子妃亲自到场,可谓给极了颜面。
大宴之间,虞人细细看去,发现各个熟悉面孔一一浮现。先是最先看见了大姐玉端看了过来,玉端换了干净的朱砂色的裙衣,虽不施粉黛,但她天生高雅,自带嫡公主的雍容。
玉端走来时,与浔龄也行礼,浔龄亦回礼。玉端轻声道:“百闻不如一见,宸国太子果真俊雅非凡。”
“哪里,玉端公主亦是身姿典雅,风华绝代。”浔龄轻笑,礼貌回话。
一番客气过后,玉端便看向了旁边的人,又笑道:“我有女儿家的闺房话想谈,能否借来太子妃片刻?”
浔龄回头看了虞人一眼,见她目光全然在她的大姐身上,于是点头,便离开了。
“许久不见,三妹性子沉静自华了许多,只是面孔到底消瘦了。”玉端轻叹:“当太子妃难,有些事的确不得不以大局为重。照料后宫实在不易,三妹辛苦了。”
“我初以为大姐重礼是因大姐是嫡长公主,欲树皇家风范,现在才知晓,无规矩不成方圆。”虞人见玉端,反而更为心心相惜了。她从不想到会如此,毕竟她之前性子内敛,怕极了玉端,不敢与她说话。现在她是太子妃了,天天需处理宫中事宜,更为得心应手,也和玉端拉近了距离。
玉端见虞人如此有心得,很是欣慰,问起来宸国住宿饮食的事情,也问她好不好。
“一切都好,都按照礼治来,太子也未曾苛待我。”虞人与玉端谈起来宸国与季国礼仪的不同,还有宸国建筑的独特之处,以及膳食方面各品级所用的量。玉端字字听得入耳,脸上满是微笑,心道这样的三妹的确稳重了,很是大方,不似当初在闺阁读诗词,一味轻声羞怯。
浔龄不曾远走,只在一旁低头饮酒。他的目光其实一直在虞人身上。他发现,她许久不曾欢颜,能与姐妹谈话,她好似开心了很多。
当初浔龄告诉她要来季国时,她惊讶诧异,不敢相信,知道这是真的之后,虽仍待他仍不亲切,但已大有改善。来季国的路途遥远,虞人一路都极其温和体贴,她的确在担心浔龄会不会劳累,宁愿赶不上路程,也不愿让他受累。
浔龄心道,你当初也是如此颠簸来宸国,心怀希冀,你来那年才十五岁,如何你行,我就得矫情了。浔龄不曾远行过,但也不愿耽搁行程。赶路追求什么安逸舒适?他不在乎礼数。
路上马蹄纷纷,也有繁华集市,也有偏凉塞外,但与虞人一同,疲惫也消解了许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渐渐缓和许些。
浔龄一想,便笑容满面,又提杯饮酒。
“御兰公主与驸马安白寒到——”
随着公公声音的落下,接着许多人的眼睛飘了门口。
只见御兰穿着鹅黄的华裙,披着白袄,头上挽着一个精美的妇人发,头戴着一只孔雀步摇,既青嫩活泼,又不乏温婉动人。她的旁处正是凌肆,着浅白花纹的深蓝衣袍,外罩黑绒外套,腰佩白玉环,头竖玉冠
新婚夫妇郎才女貌,公主俏皮美丽,驸马气宇轩昂,吸引不少宾客的目光。赴宴之人多是倾慕的,但其中也有紊乱情绪的,像是浔龄。
浔龄心想,面前这个衣着华贵的驸马,与当初着素黑衣袍,有着果决戾气、沉稳漠然的翡令肆气质不同,多了一丝人情味,像是清贵持重的公子,不如以往冷漠如冰不近人情,想来是他的妻子为他仔细打扮的。
但其实再怎么打扮,那副面孔,浔龄根本无法忘记。他还活着,他当上了季国的驸马,他难道要借季国的力量反击?不,不对,这不可能。浔龄一踉跄,酒杯里的酒倒了出来。翡令肆他绝不可能活下来,他不应该活得下来。
“御兰与驸马,祝父皇福寿安康!”
御兰很享受被注视的感觉,她的步履轻盈,迎着目光走到了殿前,与凌肆一同向季皇行礼。
待行礼罢,御兰赠礼,送了名家真迹书画三幅,笔墨纸砚一套。她知晓父亲虽擅武,但却倾慕文人。季皇听了,喜笑颜开,唤女儿和女婿入座。
恰巧,公主驸马入座之地,安排在浔龄之旁。
“不知驸马喝得了酒吗?”见他们二人落座后一会,浔龄就试探着搭话。
“不喝了,酒量不好。”凌肆自然听见了浔龄的声音,他也看见了他。他既敢赴宴,就知道有如今的状况。凌肆便轻笑着,缓缓摇头。
浔龄诧异,第一是诧异他竟会笑,第二是诧异他不会喝酒。翡令肆不苟言笑,冷若冰霜,不可能笑的。当初楚门阁救他时,翡令肆是何等的高傲,如何会这样笑呢?而且翡令是身在塞北,酒量可是极好的。
“男子怎会不喝酒,总之度数不高,喝两杯吧。”浔龄根本不信,执意要让他喝酒,立即给他倒了一杯:“来宴会只为了一个高兴。”
但这时候,御兰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很是不满地低下头,看向了给她驸马倒酒的浔龄,满脸戒备:“你是何人,为何总要我的驸马饮酒,他说不喝就是不喝了。”
“公主见谅,本太子是与驸马一见如故,或我与他真在哪里见过。”浔龄见此,倒是从容不迫回应着御兰。
御兰一听,倒是新奇:“原来你就是我三姐的夫婿!”
浔龄点了点头。然后就发现这个小公主笑了笑道:“太子别强人所难,驸马是真不会喝酒,我替他喝。”
一说完,御兰就一把把凌肆的酒杯取来,直接一饮入喉。
的确厉害,浔龄见此立即鼓掌称好。
“太子相貌堂堂,真如画里的一样。当初我拿画给三姐,三姐看了还羞了!”御兰笑盈盈的,一时兴起,还揽着凌肆的袖子和凌肆道:“白寒你应也是第一次见,我同你说过的,我三姐姐的夫婿,宸国太子。”
“原是宸国太子。”凌肆一副恍然的模样,随后作揖一番,道:“在下安白寒,见过太子。”
“太子既来了,我三姐必然也来了!”御兰高兴,她四处瞧着,想看着人在哪儿。却发现了不远处穿着红色华服的虞人,小声惊呼道:“我就说三姐最合适红衣的,她脸小,眼睛妩媚,一穿红衣像只红狐狸。”
“公主不如去与虞人聊聊?”浔龄心道这御兰公主果是与虞人关系较好,闺房的事情说得很自然,当下就对她印象好了许多。他也认为虞人最合适红装,红虞美人最为娇媚。
“不着急,大姐在和三姐聊天呢,我等三姐过来寻我。”御兰本是急切想寻虞人的,但心怕自己驸马被欺负,就安然坐在他旁边不走。御兰转移了目光,夹着一道菜的豆荚喂凌肆:“你尝尝这个,你喜爱的口味,宫里的豆荚青嫩。”
凌肆不拒绝,当即含着嚼着。吃完还赞道:“不错。”
“我是更爱肉,但这种大宴又不放猪肘子。”御兰笑着把筷子放回原地,唤了宫女来给凌肆倒茶,又问烫不烫,宫女道是温的,御兰才点头唤凌肆饮茶试试。
凌肆应知道了,又贴身和御兰轻声说:“公主不要喝太多酒。”
“我知晓的。”御兰把酒杯拿起来,在自己鼻尖转转,嗅到酒香了,就笑着与凌肆道:“我闻闻就是,不多喝了,总不好让小妍闻到我满嘴的酒气。”
“也不关小妍,只是担心公主身体。”凌肆轻轻摇头。
“我知道你心疼我,我不多喝的。”御兰心神领会,二人一切尽在不言中,她低头牵着凌肆的手,感受着他的温度。
浔龄一人是把这些听了个全。原公主与驸马关系这样好,或自己真认错人了,只不过两个人长得像罢了,毕竟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他也记不清令肆的声音。但浔龄肯定,以令肆的性格,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有情谊,更别说趁火打劫的敌国的公主了。
“浔龄来了,你我也是许久不见了。”
说话的是大皇子季仪卿,他曾在宸国内乱之际,以出任为季国的代表前去宸国,签订下了割下宸国北塞、不干扰季国吞并宁国的协议。他当时就见过浔龄,见他年纪轻轻,却谈吐文雅,处事大方得体,很有君子之风,私下有所认识。
“仪卿兄。”浔龄笑然,起身举杯敬酒。
毕竟这是双方储君相见,日后便是两地的君主,不可太随便。
季仪卿是个勤勉的人,他的性子温和,处事得道。与他的二弟比起来,他最适合当太平盛世下的君主。心待百姓仁慈,事事为国考虑。他主张善待百姓,支持国民的教育。
“终也见到小妹与妹婿。”仪卿惭愧,他也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我前些日子实在忙碌,你们大婚也抽不得空,我自罚一杯。”
“不要紧的皇兄,你忙的毕竟是国事,何况现在不也见到了?”御兰笑着,她是最明白仪卿的,然后便道:“皇兄若有事要和宸国太子商议,那就去商议就是,我与驸马也好安心享宴。”
“小妹赶人了。”仪卿轻笑着,又调侃凌肆道:“她脾性如此,妹婿多包容。”
凌肆听了此,笑着起身作揖道:“公主真性情。”
“你冤枉我。”御兰这下子不满了,她急道:“我还不知你呀皇兄,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找人必是有事。你还要用此来调侃我,这番油嘴滑舌不知是和谁学的。”
仪卿也只是笑了笑,他的确是实干派的人,随后便和浔龄道:“确实有事。如今是太平盛世,你我两国也联姻了,既然如此都是亲家,往事恩怨也不必再提了,我来是问两国能否谈互商之事。”
“我的确听了户部说过此事,虽事情还不一定,但不乏谈谈。”浔龄起身。一谈起政事,他也不敢再懈怠。于是这两个大忙人就这么走了出络绎宫。
凌肆听了此,心中也有思虑。
互商之事必然难成。季国一开始塞了一个和亲公主,就是想宸国吞下哑巴亏,白白让出偌大的北塞,宸国按理说不防范就不错了。不知这是季皇的意思,还是大皇子的意思。
“你也感兴趣?”御兰有些醉了,她酒量本就不好,刚刚喝了一杯现在就醉了。这时软软靠在凌肆的肩膀上,声音轻飘飘的。
哪怕御兰整个人靠过来,凌肆仍是稳坐如山,他轻声说:“你天天期盼见你三姐,只是你这样醉,如何去见。”
“都怪那个太子要人喝酒,我头晕。”御兰觉得有点迷迷糊糊。
凌肆轻叹,唤了宫女去准备醒酒汤,等会他们回宴时放着座位就好,然后作揖请离,把御兰带了出去吹凉风。
北国初冬就已很冷了,雪盖住了一整个湖。
凌肆与御兰两个人的影子像两个小点,慢慢行在长廊中。御兰吹着冷风,温红的脸庞也稍稍退却了一些。
“有时我在想,你与我是世间最幸福的清闲人,无案牍之扰,不用想国家利害。”御兰依偎着凌肆,慢慢地走路,她说这话,呼出了暖气:“白寒,我们是不是会长长久久?”
“会的。”凌肆牵着她的手,御兰的手很容易冷下来,他总会想办法把它捂暖。他用自己的双手捂着御兰的双手,低声回说:“情长不在一时,在两心间。”
“两心相许,就成了一辈子。”
有个人来接走了凌肆的话。等凌肆抬头,却发现来人是个沧桑的老人,他貌不出众,但一双眼睛很深邃。这老人身着华贵,想来是某个宾客。
“见过宁侯。”御兰是知晓这个人的,诧异之下,拽着凌肆一同行礼。
宁侯,就是之前宁国的皇帝,宁致远。其国破沧桑不说,家破人亡,男嗣被杀,女儿因育儿而死。明明不过比季皇年纪大上几岁,却沧桑得像七十岁一般。御兰也实在心疼他,每次见他都格外敬重,不如别人一样嘲讽他。
“当年翡国皇帝也是这么和明鹤说的。”
宁候的目光意味深长,他凝着凌肆的眼睛,好似要从中探寻些什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