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耍班子在集市里占了一大块地,时不时就有叫好声从人群包围的地方传出来,热闹的人气直接吹散了寒冷的雪气。
“来,爹抱你。”叶父一把搂起叶瑜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记得拿手搂紧脖子。”
叶瑜坐在叶父的肩膀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兴奋地朝里看,他第一眼就看见一个在大冷天穿着单薄的短褐,露出一对粗壮手臂的大汉,手拿火把,嘴里一口气吹出去,那火把上的火瞬间就蔓延开来,引得围观众人一阵叫好。
“好!”
“再来一个!”
叶瑜激动得脸都泛红,连忙拍手。
没一会儿那个大汉又换了个火把,他活动活动手脚,紧接着做了个极限空翻,又得到几声惊呼。
然后他翻身憋气吹火,叶瑜亲眼瞧着那火苗在半空中蔓延长达四五尺,在他落地的时候仍然连续不断。
这表演精彩得让众人纷纷喝彩。
这下就有人端着托盘绕着人群讨彩头,就算一人只掏一两个大钱,积少成多的情况下也不算少了。
叶瑜摸摸兜,他爹娘买东西的时候喜欢把找来的铜板装在他兜里,因此他很快就摸出一文钱放进托盘,那举着托盘的是个长相讨喜的男孩,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会有两个小酒窝,只见他时不时就作个辑表示感谢。
等那男孩退下去,就又有新的杂耍艺人上来,这次上来表演的竟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约莫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她们穿着相同的衣服,手腕上还绑着红丝带,正做着高难度的动作往木圈里钻,最重要的是那木圈只有她们身体的一半宽。
表演是十足精彩,但叶瑜又为两个女孩捏了把汗。
“这样的都是童子功,她们应该从小就开始练,才能练成缩骨功。”叶父皱着眉说:“今年还不如去年的耍猴,就算刚才那个喷火都比钻圈好。”
叶母赞同的点头附和道:“可不是。”
不过显然不是人人都不喜欢钻圈的,因为明显在进行这个表演的时候,围在四周的百姓喝彩声越发频繁,就连讨要得来的赏钱都要比之前多几分。
接下来的几个表演大多都是惊险有余,新奇不足的,因此叶瑜便没了继续看的想法,一家三口就从人堆里退了出来。
叶父把叶瑜放下来,牵着他的手外走。
叶瑜本来只是因为无聊,所以左右看看,但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到一个男人右臂夹着一个小孩,正偷摸的往巷子里跑。
他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从那小孩露出的平安纹样的衣服和一双白嫩嫩的手能看出他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但那个中年男子却只穿着鼓鼓囊囊的麻衣,面色困苦,两人根本不像是一家之人。
虽然没有证据,但叶瑜还是扯了扯叶父的胳膊,指着两人着急地说:“爹,你看那人是不是拐子?”
叶父闻言一愣,连忙望过去,他可比叶瑜有经验得多,一看到那两人的模样立刻大喊道:“快来人呢,有拐子偷孩子了!”
这一声犹如石头投入水面,惊起阵阵波澜。
有人紧紧搂住身边的孩子,惊恐的环顾四周。
有人一摸口袋,马上破口大骂,“是哪个杀千刀的偷了老子的钱袋,看老子抓住你后不给点你颜色看看。”
也有人哀嚎,“孙儿,你们看到我家孙儿了吗?”
最后那人是个约有三十几岁的妇人,哭得涕泪横流,连滚带爬地跑到叶父身前,跪下后扯着他的衣摆。
连连问道:“拐子在哪儿?我家孙儿呢?”
叶父将她摆开,嘱咐叶母,“你好好看着宝哥儿,我过去一趟。”
那人在听到叶父那句话时就已经加快步伐往巷子里钻,这个巷子四通八达,他一旦进去就很难再被找出来。
叶父也不耽搁,连忙卸下背篓追过去。
此时那个中年妇人依旧坐在地上,边拍腿边哀嚎,“我就看个皮裘的功夫,他怎么就不见了,说了不要调皮,成天还这么调皮。”
叶母紧紧攥着叶瑜的手,把他往身后一藏,没好气地说:“你有这抱怨的时间还不如赶紧去报官,还有通知你儿子媳妇。”
她最看不惯这样的人,出了事不想着如何解决,只会抱怨。
妇人闻言却是眼睛一转,“既然已经有人去追拐子了,那就不必报官了吧。”
这话不止让叶母无语,连叶瑜都听愣了。
幸好周围有人认识这妇人,他直接开口:“乔嫂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哥儿是在你手里丢的,于情于理都得告诉人家爹娘吧。”
不过其实官府一直派人巡视着集市,因此这边的喧闹很快就引起捕快注意,几个捕快匆匆赶来。
领头之人是县尉,姓姚。
姚县尉环视一圈,立即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围在一边的众人听到问话后纷纷开口,然而七嘴八舌之下根本没把事情说明白。
“停。”姚县尉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指着一个男子说:“你来说。”
“方才丢了沈家的公子,这位嫂子的夫君已经去追了那个拐子。”
不得不说这个男子是极聪明的,第一句话就点出被拐孩子的身份,让县尉重视起来。
果然姚县尉一听被拐之人是县里富商的孩子,立刻严肃了面容。
他挥手让身后的捕快赶紧顺着小巷追过去。
没一会儿又有一队富贵人家匆匆赶来,其中有一富丽堂皇的年轻女子是被人搀着过来的,她一来就哭着道:“我的儿啊,你这个老不休的,都说要带着丫鬟小厮一起,你偏偏非要单独带玉儿出来,这下好了,我儿子丢了,你肯定是故意的!”
说完又挣脱开丫鬟,直接扑到乔氏身上,“你还我儿子。”
倒是其中一个男子虽神色焦急,但颇为冷静,他朝姚县尉拱手道:“还请县尉救救我家小儿。”
姚县尉不敢受他这礼,避开后才说:“这本就是下官的职责,谈不上请不请。”
叶瑜只觉得有哪里不对,而且是这群人都不对劲。
他的感觉没错,通过周围人的八卦,他才知道原来那个被拐走的男孩姓沈,名叫沈青玉,他父亲乃是黑河县第一大富商沈老太爷的长子沈复,但沈青玉本人却不是嫡出,而那中年妇人乔氏确实是他的奶奶,却只不过是继奶奶。
这三人里真心关心他的,恐怕也就只有他爹罢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接着说说叶父那边。
叶父经过追逐,终于将拐子逼到死角,然而他却不敢轻易动手,因为孩子还在拐子手里,要是一个不小心伤到孩子了,那可就是大事。
在两人对峙的过程中,捕快也都赶了过来。
那拐子兴许是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他直接把孩子往旁边一扔,趁所有人去接孩子的时候,蹬着墙就想翻过去。
叶父见状立刻飞身跃起接过孩子,然而这样一来就不够时间去阻止拐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翻墙逃走,就在捕快们刚想追过去的时候,却听见墙那边传来一阵哀嚎。
没一会儿就有人拎着已经昏迷的拐子走过来,那人身高马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叶父等人见了他立刻绷紧身体。
“刚才从墙上掉下个人,估计是摔晕了。”
有声音从那高壮的男人身后传来。
“在下褚绪风,这位是我的护卫贾一。”青衣少年抱拳介绍道。
叶父闻言却是一怔,“敢问家父可是褚渊褚大将军。”
褚绪风没想到在这种边陲小镇竟还有认识他的人,“请问您是?”
这就是默认了,叶父心里一松,依褚将军的性子,他儿子不说嫉恶如仇,却也是清明之人。
“无名之辈罢了,曾在褚将军麾下当过小兵。”
说完又道:“您手里这人是个拐子。”
褚绪风早就心里有数,听到这话立刻厌恶地瞥了一眼昏死过去的中年男子。
“那正好交给捕快,让他们拷问是否还拐了其他孩子。”
几队人马混在一起往外走,等出了小巷,叶父就把还在昏睡的小儿交给他爹,自己则是快走两步来到妻儿身边。
至于拐子,自有捕快收押。
沈复接过孩子后就连忙让大夫诊治,紧接着把孩子交给奶娘,感激的对叶父说:“多谢这位兄弟救了小儿。”
叶父摇摇头,“只是举手之劳,不必多谢。”
叶瑜正趴在他爹背后,露出一双眼睛盯着跟他爹一起出来的男孩,这不就是上午见过的那个非常和他审美的人吗。
褚绪风也看到了这个眼熟的小儿,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沈府的大夫很快诊完脉,收回手庆幸道:“少爷只是吸入了蒙汗药,量不多,等他自己醒过来就好。”
沈复这才松了口气,他让奶娘先带着孩子回家。
至于乔氏也回了府,她多少也是长辈,沈复不好质疑,还是等沈老太爷回来再说吧。
“这位兄台,多谢您救了我家小儿,请问您家住何处,沈家日后必有重谢。”
叶父倒没想过重谢,他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孩子罢了。
因此他摆摆手道:“孩子没事就好。”
沈复急着去衙门审讯拐子,见僵持不下就给自家下人使了个眼色叫他们打听一下这位恩公的信息,然后目送他们离开。
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天色已然不早,他们一家也该到门口与其他人汇合一同回家,只是有一件事叶父却一直拿不定主意。
“褚公子如今住在何处?”
他爹这话却让叶瑜听得难受,咋文绉绉的。
褚绪风闻言叹了口气,“无处可住。”
他上午去外祖家,却遇上许多姐姐妹妹,他外祖母和舅舅打的什么主意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因此就不准备再住进去,现在可能就是在县城里随便找个客栈住吧。
叶父想了想,便邀请道:“如今临近过年,还开门的客栈不多,要是您不嫌弃,就来我家住一宿?”
“我家就在县城旁边的叶家村,赶驴车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
褚绪风立刻点头,“这有什么可嫌弃的,还应是我感谢您的收留。”
叶瑜在路上好奇的盯着褚绪风,心里默默无言,扯大旗的对象这就出现了,那豆腐方子就是借用了人家的名义。
这时候褚绪风突然开口:“您可是叶承南叶伯?”
叶父一愣,“在下确实叫叶承南。”
“家父可是年年念叨着要不是您救了他一命,就没有如今的他。”
褚绪风心道,要不是您突然回乡,我家老头还想着让咱们两家定个娃娃亲,让我娶了你家的闺女。
不过…
他看了眼趴在叶父身上的小儿,娃娃亲不行,但认个兄弟可以啊。
叶父闻言惭愧道:“倒是让将军惦记,为将军挡那一刀是我该做的。”
毕竟要是没有褚将军,哪里来的如今的和平日子,将军身上背负着重要军令,而他只不过是一小小兵卒罢了,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褚绪风又是一叹,果然如他爹所说,叶伯是个坦坦荡荡的男子汉,既然他选择回乡,那他们就不该再打扰,也因此这么些年都没有特意寻找过他。
他们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城门口,此时叶老太正踮脚张望,焦急地走动着。
“娘,我们过来了。”叶父连忙迎上去。
叶老太第一眼先是打量叶瑜,见他虽然疲倦,但身上都是好好的,这才瞥叶父一眼,没好气地说:“都什么时候了才过来,看宝哥儿都累成什么样了。”
叶父指指褚绪风介绍道:“事出有因,对了娘,这位是褚公子,会到咱们家住一宿。”
褚绪风抱拳一笑,“您叫我绪风就好。”
叶老太一愣,赶紧说:“你好你好,快上车坐一会。”
等驴车上路的时候,叶家几个孩子都好奇的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年,已经有性别意识的桃花荷花两个更是不自在的移开眼睛,双颊泛上绯色。
褚绪风目不斜视,他如今九岁,虽然生母早亡,自幼在军营里长大,但于男女一事也不是一无所知。
叶老太搂着叶瑜,见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便小声说:“宝哥儿你先睡会,到了家我在叫你。”
叶瑜也实在是困倦,并不挣扎,很快就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孩子叫宝哥儿?”褚绪风难得好奇地问。
“嗯,小名宝哥儿,大名叫叶瑜,今年刚五岁。”叶老太慈爱地拍着叶瑜的背哄他睡觉。
看来这就是叶伯唯一的儿子了,褚绪风只拿眼睛一扫就把叶家的组成摸透了七八分,这是个人口颇多的家庭,但能看出来所有人都关系和睦,一家子都是亲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