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白痴!奥戈难以忍受:“亡灵的归所啊!无尽森林深处、烈焰王座之下的地狱!你没听过老奶奶讲的故事吗?”
在老奶奶的故事里,深渊里有无头的巨人,巨人会在无月之夜出来收割头颅,深渊有最邪恶的巫师,躲在那念叨诅咒,让婴儿夭折、战士战死,母亲病逝。人间一旦有可怕的事发生就会有关于深渊的鬼故事出炉。
虽然深渊不是那样的。
“我听故事会睡着,不是所有人都有闲情逸致听老奶奶讲故事。”伊莱做思索状,“那你怎么来这儿了呢?深渊……先生。”
奥戈冷哼一声:“大火,可恶的尤利尔放出了几千只极乐鸟,他毁了深渊,我逃了出来。我先化作一只乌鸦,飞到凤凰城来找你,你把我射死了,就用你那该死得精准的箭法。我又变为一只白狮,你在雪天把我残忍地杀死了。你!”他说到最后都要喘不上气。
“你找我做什么呢?”伊莱疑惑道。
“大地母神把你送给我了!让你做我的骑士!”奥戈喊出。
“精彩的故事。”伊莱说。
看啊!他不信,我不该咬保罗的耳朵,我应该把伊莱的耳朵咬掉,让他变成个长着黑头发的煮鸡蛋!
伊莱皱眉回想,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你这个故事太超乎所料了,我以为你会说你是……海石城里被囚禁的人鱼。”
人鱼?他根本不知道人鱼是什么!奥戈绝望地想。
“但是没关系,你就算是只黄鼠狼精我也不会看不起你的。那么,深渊先生,你和人类有区别吗?我想给你更好的照料。”伊莱问他。
奥戈纠结半刻,说:“我不吃熟肉,我喜欢活的。”
“哦,有趣,和我的小小鸟一样,我想我知道该怎样对你好了。”伊莱轻快地应道,“我现在要去指挥鸟舍的修建,你要一起来吗?”
面对伊莱真诚的邀约,奥戈把离开公爵府的事抛在脑后。
锤子和木板叮当响,工匠们赤膊爬上梯子,装满瓦片和钉子的竹篮挂在绳索,摇摇晃晃上升。载满稻草的双轮拖车旁站着一位打伞的侍女和一个站在阴影下的贵族小姐。
蕾莉手中拿一把漂亮扇子,时不时扇两下,看到伊莱走来,她微微皱眉,对侍女小声嘟囔:“没有哪家老爷穿成这样。”
不成想伊莱耳朵极其好使,他撸起袖子,说:“干活的人只能穿成这样。”他从布袋子里抓出一把种子,和花匠一起蹲到鸟舍后面的灌木丛,锄头凿两下,说,“驱蚊草长出来之前,鸟儿们待在别处。奥戈,你去把纱罩挂到窗子上。这个瓦片不行啊,得换成防水布。”
奥戈双手抱着一团纱罩经过,蕾莉叫住他,低声问:“你家老爷身体康复的怎么样了?”
奥戈瓮声瓮气地回:“好多了。”一个伤患可劈不出那样有力的剑。
中午的时候厨房送来餐点,支起简易木桌,他们看见蕾莉小姐和公爵老爷都在,架起了遮阳棚,搬来了两把带垫子的藤条椅。
伊莱和蕾莉头一回气氛和谐地坐在一张桌子旁,蕾莉显得有点不自在,不停地扇扇子。
伊莱浑不在意,他想起奥戈不吃熟食的毛病,把他叫过来,问:“你想吃什么?”
“小……羊”奥戈手不自然地绞在一起,他从来没回答过这样的问题。
“事务官!给奥戈一只小羊”奥戈喊一声,“随便你去哪,下午记得回来,不要打架,乖一点。”
奥戈僵硬地点头,跟着事务官走了。
侍女站了一上午,腿酸脚麻,问:“小姐,我们在这儿看什么呀?工匠们会搭好鹰巢,我们只需要验收就好啦。”
蕾莉回:“我不能什么都不会!”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伊莱插话,他喝干茶壶里的红茶,又站起迈进正午的艳阳里。过了会,他手掌里多了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回到了遮阳棚下。
赫曼传来口信,智者忙着照料公主的身体,没办法在皇宫门禁时间之前赶来,居住在城堡外的红袍女巫会代替他前来公爵府。
伊莱心想,正好。
奥戈很快回来,他远远望见坐在藤椅上翘着腿的伊莱,脚腕一会儿照到阳光,一会又晃回阴凉里,看起来很是悠闲。走进了,发现伊莱右手捏着一根长针,左手捧着一只奇形怪状的小鸟。
“你干什么呢?”奥戈站到阴凉里。
他手里的小鸟长毛掉了个干净,小脑袋上秃秃突出一个疙瘩,纠结黏连的绒毛包裹全身。
伊莱用手指拨开挡住脓包的细毛,长针刺入,挑掉,他格外认真,说:“鸟舍后面的树丛里发现的……嗯,不知道是什么鸟。”
那只小鸟眼睛睁不开,伊莱最后帮它挤掉疙瘩,再去鸟舍旁边的引水渠里帮它清洗干净。
奥戈一脸莫名其妙,蕾莉扇子挡住半张脸,不愿见到这模样可怕的小东西。
伊莱为他的新宠物辩护:“你们什么表情,不好好照顾,再漂亮的小鸟也会变成这样。”
蕾莉不愿意搭理他,奥戈问:“你确定它会变漂亮?”
“会啊!”伊莱拥有盲目的自信,“就像你一样,你就比海石城那会漂亮多了啊。”
奥戈被话噎住。说人变漂亮是好话,给我小羊也是对我好,怎么就这么不对劲呢。奥戈心想。
伊莱把小鸟放进一团碎布里,说:“现在还早,奥戈,我们去买几个派吧。蕾莉小姐,你需要吗?为您跑腿我会很高兴的。”
蕾莉高贵冷艳地回:“不必了,公爵先生早去早回。”
马车停在公爵府大门口,红斗篷女巫在守卫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接受士兵检查,随后放行。夜色已深,府内寂静,两个打着油灯的仆人走在前头照明,通过前庭、花园来到主楼。
卡瑞女巫敲敲公爵书房的橡木门,年轻的公爵亲自来开门,彬彬有礼地问好:“晚上好,卡瑞女士。”
卡瑞掀开挡住半张脸的厚重兜帽,解下系在脖子处的绳结,红斗篷挂到门后的支架。
她提了个带把手的檀香木医药箱,轻轻放在书桌,问:“伊莱公爵,您都是在书房疗伤吗?”
伊莱臀部靠着书桌边缘,摇晃肩膀的样子还是个好动的年轻人,说:“一般不会,纸张有害我健康。”
卡瑞被逗笑,她注意到书桌上堆放了好几本红皮厚书,扎成捆的泛黄纸张布满灰尘,问:“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都是我从地下室搬来的,那的老鼠有猫的个头,可把我吓坏了。”伊莱脸上惊魂未定。不光有大老鼠,他还翻出了老鼠的一家子,粉红色的小耗子们被伊莱无情地扔了出去。
卡瑞布满色斑的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褪色皮革发出霉味,随手翻开便有纸张脱落,晕开的墨渍模糊清瘦的字迹。
她说:“这是伯恩家族记录册,出自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巫师。”
“巫师?”
“是啊,之前每位贵族家中都安置了巫师的职位。智者照料他们的身体,巫师关怀他们的灵魂。”
“哦,好像是的,德温奶妈说她有一顶厚实的红袍子,只是后来不穿了。”伊莱回忆,“嗯……我想问您,童话和歌谣里的深渊真的存在吗?深渊里的恶魔吃掉了精灵王子,唤醒了非人非鬼的灰烬之子。”
伊莱没有做好准备去接受奥戈的故事,他一生都被‘灰烬之子’这个名字困扰,如果深渊真的出现的人间,是否证明自己真的是带来灾难的灰烬之子呢?
卡瑞轻缓地摇头,说:“希望您客观地评价自己,而不是把他人编织的枷锁戴在身上。”
牛油蜡烛燃烧,火苗摇晃。伊莱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说:“好的。”
“我没有去过深渊,但我的前辈们去过,留下了记录。不同于歌谣和童话,他们以严谨的方式记录了下来诸位神灵和无尽森林的情景。我向您保证,深渊、精灵王子、森林武神和大地之母是真实存在的。”卡瑞目不斜视地看着伊莱的眼睛,以担保自己所说绝无谎言,“既然说到了这个,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
“我想光复巫师协会,”卡瑞苍老的脸上燃起希望,她撩开遮挡脖颈的头发,手指拉下领口的黑色蕾丝边,露出一只红纹蝴蝶,“我需要您的支持。”
伊莱疲惫地叹一口气,他为难地说:“魔法消失了。”
在这片大陆几千年的历史中,巫师一直占据一席之地,他们手执魔杖与智者并肩立于王座之下。
无尽森林大火后魔法日渐衰弱,巫师们呼风唤雨的技能无法施展,走上了墙倒众人推的陌路。
瘟疫泛滥时更是有人说,这是巫师强行掠夺自然中魔法的后果。巫师们被剥夺荣誉、财产和家园,红蝴蝶雕塑被砸得粉碎。
巫师以无形之刃杀人,忧心忡忡的人们推出了几百个罪大恶极的邪恶巫师,一部分被火烧死,另有一些被流放到极寒之地。
德温奶妈早就脱下了红袍子,还是遭到了府内人的恶言恶语,是奥托·伯恩公爵严厉惩罚传谣者,才得以遏制。
魔法消失了,这块土地只剩下了智者的智慧和骑士的剑。
卡瑞激动地说:“您看到了啊,海石城的黑袍巫师,他们重新拥有了魔法!”
“他们是邪魔外道!”伊莱不由加重了语气。
卡瑞不甘示弱,沙哑的公鸭嗓叫道:“钢铁无法抵御幽灵与诅咒,只有巫师可以!只有我们可以。”
风刮得棱格窗子啪啪作响,伊莱低着头,双手向后撑着桌角,肩膀由此凸起。
孤单的烛光把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蓝灰色壁毯,就像一只雄鹰展翅拥抱他的暗影。
巫师走近他,拿起桌上蜡烛托,就像唐科智者一般照了照伊莱的脸,说:“您累了。”
蓝眼睛公爵的眼睛里失去光泽,睫毛下青黑一片,他说:“是的,帮我疗伤吧,晚些您歇在府里好了,我叫仆人收拾好了客房。”
周到的公爵,卡瑞宽容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