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关进獒犬狗舍。”老杰克下了这道命令,他是府里士兵们的老人,所有人都尊敬他。
奥托像具尸体一样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下拖向狗舍,蕾莉小姐刚张开嘴,老杰克便说:“小姐,这小子是个坏种,我会跟老爷解释,您不用担心。”
蕾莉和她的侍女回到卧室,侍女为给她压惊沏了一杯红茶,蕾莉喝了几口便放下了,问:“告诉我,那个孩子……是伊莱公爵从海石带回来的那个吗?”
蕾莉小姐对于筑造鹰巢和饲养角鹰一窍不通,她没想到伊莱和她冲突后躲她像避开瘟神,为了给伊莱传口信,她连日来到厨房寻找拥有银金色头发的男孩,好不容易等到了,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侍女回答:“是的,小姐,他就是奥托。”
竟然用我父亲的名字给个疯子取名,蕾莉心生不快,她接着问:“他在府邸里过得怎么样?”
侍女眼神游移,蕾莉严厉地说:“我知道你和兵营里的骑士发生了什么,这是我家,我什么都知道并且有权利知道。”
她立刻回答:“请您饶恕,奥托他和小伙子们相处的不好。前几天我看见他等在公爵房门前面入睡,还听说他被锁在马厩里,马房小弟早上才发现。”
蕾莉深深地叹一口气,说:“把伊莱公爵叫回来,用最快的马把他绑回来。”
伊莱看望了受伤的泰森,躺在床上的棕熊被药师涂上难闻草药,嘴里骂着脏话。看他这么有活力,伊莱不加耽搁的前往内廷主堡寻找菲力。
以往伊莱或许会晾上他几天,等到高贵的白孔雀自己来到他面前,趾高气昂地说“给尊贵的菲力爵士道歉”。
但现在伊莱是伯恩府公爵,他需要第一时间弄清楚盟友的意向。如果兰德尔爵士有什么动作,他不能被蒙在鼓里。
伊莱看见了露天阳台上的菲力爵士,菲力厌恶地扭过头回到室内,等到伊莱在门口好言好语了半个钟才打开门。
菲力拿上房间里的葡萄酒和伊莱登上角楼,菲力感慨:“无论走多少次都害怕迷路,凤凰城主堡的红墙太刺眼了。”
伊莱同意,但他作为明月骑士团中的一员已经走过上百遍,站岗时敲一敲红色砖墙,他记住了那些房间的隔壁有窃听暗门。
他谨记隔墙有耳,尤其是在皇宫这样的地方。角楼只有一条石头阶梯,一扇破旧的木门,其余三面暴露在外,冬天冷得像冰窖,伊莱和拜伦在这藏过酒。
菲力靠着墙,坦诚:“是父亲要我说的。”
伊莱回想了一下,说:“‘凭什么说是你们的城’,这句?”
橡木塞子拔出,酒香飘出,菲力:“嗯,我想揍的只有查理,那家伙胆敢对我妹妹说出那种话,除了王冠他从头到脚没有一处配得上凯茜。”
“我赞同。”伊莱拒绝菲力递过来的酒瓶,“智者说我不能喝。”
“呦,我看你最不该跟我打架。”菲力勾起一边嘴角,“你闪亮登场的时候把我吓坏了。”
伊莱跟着笑起来,说:“查理不是个完美的国王,但他很善良也很软弱,爱琳殿下会搞定他的。”
“爱琳殿下今天甚至和那个女仆喝了下午茶!”菲力笑容飞速消失,愤然喊道,“我父亲气坏了,他的脸红得像吃了一盆辣椒。”
“我们之间不能打仗,已经死了太多人。几百年前那场家族内的王位争夺战已经让薇尔凡血脉几乎断绝,现在只剩下王族和你们。”
“你们不能放弃都城,放弃都城相当于把它送给了敌人,谈和失败的流焰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杀出闪鳞城的包围。所以,兰德尔公爵打算怎么办?”
菲力恼火地扯扯领子,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呼吸顺畅,他说:“查理退位,我和爱琳结婚。”
伊莱疑惑道:“爱琳很漂亮,你有什么不情愿?”
“那个女人是个疯子。”菲力嘴角下撇成了石拱桥的形状,“你真是块木头,她放你出死牢那件事就让我感到恶心,现在她服用边疆草药要完整地堕掉孩子更让我难以忍受。她明明可以用智者给的药流调不足月的孩子,她不,她要把孩子生出来,指不定她想放在火上烤熟了吃解恨呢。”
窄窗吹进来的夜风微凉,伊莱手肘支撑在窗沿,轻飘飘地开玩笑:“殿下饶我一命也让你觉得恶心,你得多恨我。”
“我从遇到你之后的梦想就是把你打得屁滚尿流,再让我的孩子、孙子把你的孩子、孙子打得嗷嗷求饶。”菲力咬牙切齿道,“我现在开始恨你了,精明的伊莱·伯恩公爵找准了机会套出我所知道的一切。”
安静下来,只剩下菲力咽下满口红酒的声响。他们之间似乎缓缓攀升起一座无形的高强,脚下爬出条条裂缝。
“我们还是有默契的”伊莱打破沉默,垂着眼睛看着粗糙沥青地面,“只是我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孩子。我的梦想是等我变成个痴呆的老骑士,王城不需要我的守护,我就去做你城堡的守卫。”
“见到你女儿的时候要求女士骑在马上,哆嗦着老腿牵马,变成那种最讨人厌、最顽固不化的老骑士。”
“你的孩子们一把木剑就能把我打倒,然后我用沧桑的声音告诉他们我和白孔雀公爵经历的冒险和战争。”
“某一天,极地野人来袭时我喝得醉醺醺,仆人和骑士们叫我别添乱,可是我还是举起我那把重的要死的巨剑,战死在风雪里。”
或许是酒精让菲力变得感性,他脑中浮现出伊莱描述的场景,他好像能看到年老多病的伊莱守在壁炉旁烘烤被雪水浸湿的靴子,那时候自己会告诉他雪停了再出门打猎。
他们在一个暴雪天相遇,绕过金砂城边境守卫军的绝境野人沿途烧杀掳掠,兰德尔公爵派出强大勇敢的骑士出兵讨伐驱赶。
少年时肩膀单薄的菲力已经有了心比天高的狂妄,他要求骑马出战,被兰德尔公爵语带嘲笑的一口回绝。不服气的小菲力偷跑出城堡,盲目地寻找讨伐军。
风雪迷人眼,铅灰色的天空犹如神扣下来的盖子,光秃秃的高大红杉树鬼影憧憧,马在淹没膝盖的积雪里难以奔跑,小菲力拽着缰绳艰难地抬起腿踏进下一个雪坑,他的腿沉如灌铅,脚趾失去知觉。
小菲力第一次感到冬夜红杉林的可怕之处,他幻觉自己摔倒时静默守候的红杉树会伸出枝杈把他一一口吞进深渊里。
正在绝望时小菲力发现一顶发光的帐篷,他燃起希望用最快的速度到达那里。
掀开帐子,铁盆炭火燃烧正旺盛,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陌生少年人围坐在那烤火,他们没有一个长着金色头发,是外乡人。
菲力记不清在场人的名字和模样,但他们发生了口角,菲力耳朵里头一回灌进污言秽语,他一时意气地离开帐篷,又回到了孤独的森林。
这是我家的后花园,他起初这么想着,寒冷让他认清现实,他又想回去那顶温暖的帐子了。
他无助地流眼泪,泪珠子冻结在脸上,让他疼的不敢再哭。小菲力拉紧裘皮斗篷,牵着缰绳又朝那顶帐子走去。
命运并不打算放过自尊心受挫的小菲力,它派出凶恶的猛兽扑杀了菲力从小饲养的爱马。
那头白狮低吼一声,马匹受惊嘶叫人立,眨眼之间就被长着蓬松雪白鬃毛的野兽咬断了脖子。
小菲力撒腿就跑,但他远没有四条腿的畜生灵活迅速。背着巨剑的少年朝他奔来,在菲力跑过后竟用双手扼住了狮子张开的巨口。
白狮跳开,谨慎地迈着步子,喘出白雾。
菲力冒出个疯狂的念头:野兽在思考,它他妈的竟然在思考。
少年拔出背在后背剑鞘中的巨剑,青铜与钢铁不等狮子的进攻便挥舞出去,丛立的红杉树被砍中吱哑摇晃,发出哀叫。
狮子趁巨剑卡在树干时扑上来,少年即刻跳开,白狮穷追不舍。
菲力腿软如水,动弹不得,痛苦地闭上眼睛,向大地之母祈祷,当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带着难闻血腥味的少年站到他面前,说:“我们割掉狮子头,那两个废物今天晚上都会乖乖闭上嘴。”
帐子里的两个人说着话,看见满身雪碴的菲力刚要大声嘲笑,随后进来头脸满是血污的少年震惊地噤声不语。
窄小的帐篷温暖,炭火蒸烤血腥味,他们就像被浸泡在发臭的血里一般,恶心又窒息。
“怪物,你干什么去了?”其中一个终于鼓起勇气问。
黑发少年用血清洗手上和脸上的血,白皙的皮肤磨得泛红,他冷漠地回:“我叫伊莱,不是怪物。”
第二天太阳升起,厚重云层遮盖天空中的橙黄色的火球,晨雾浓重。他们钻出帐篷时,毛皮帐篷上结了一层银针般的霜。
自称伊莱的小子把狮子头包进包袱背在肩上,他的巨剑和狮头高高堆在他的后背,看上去像搬山的矮人。
菲力努力跟上伊莱的步伐,天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在雪地里走那么快的,他想表达诚挚的感谢,并许诺他高昂的报酬。
可是伊莱始终低着头赶路,嘴巴像被石头封住一般沉默,浑身散发着紧绷的气息。
菲力看着垂眼诉说梦想的伊莱,就像数年前那个帐篷里用雪擦洗血渍的少年又出现在眼前。
人们说,想要了解一个人不能只看他现在,而要知道他的来路。你看他来时脚印,便能勾勒出他骨骼的形状。菲力回忆过去,身处现在,又幻想伊莱口中梦想的未来。
他对伊莱的火气逐渐平复下来,说:“可怜的家伙梦想都这么可怜,笼里的母鸡都比你有志气。”
靠在窗边的伊莱瞥见城堡下面一个人影在月色下朝他招手,说:“可怜的家伙又有麻烦来了,真累啊。”
菲力也靠过来瞧了瞧,嫌弃道:“你的侍从?看起来挺一般。”
赫曼两条胳膊挥得像坏掉的摆钟。
“您是最不一般的,您天下第一。”伊莱阴阳怪气地说,“我走了。”
他走下两台阶梯,惊险闪避,菲力爵士不幸踹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