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恐惧的夜晚又将降临,爱琳听见外面乱作一团,走向月台,她看着内廷举着火炬列队奔跑的士兵们,心中只升起无尽的绝望。
战争是拥有号角和钟声的乐章,可她等不到王国的军队,只有她孤立的小骑士为她在龙潭虎穴里涉险。
她无助掩面,海风吹拂她绸缎睡衣,爱琳知道,单凭伊莱什么也做不了,他只会为此丧命。
只有伊莱愿意为我赴死。
爱琳狂乱地想,如果伊莱被绞死,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门忽然被推开,像预知了爱琳心中幻想,她惊惧地旋身,看到是披着玫瑰锦绣长斗篷的厄诺,竟然松了一口气。
爱琳的眼泪不住流淌,她说:“波利去杀我的骑士,于是他叫他的儿子来欺辱我,是吗?”
歌手只吟唱殿厅里荒唐的婚礼,无法探究卧室里的野蛮。波利为了尽快让爱琳怀上孩子,不仅自己骑在她身上,还叫自己精通房事的儿子一同来骑她。
都是海石的种,波利说这话时鼻子皱起,上面那颗粉色的大疖子跟着抖动。
“殿下,”厄诺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将温度传递给她,“海石风大,多穿些衣服才好出门。”
城墙哨兵换下最后一班岗,他们会在这驻守至天明。火炬点起,摇曳在躁动的海风里,咸味吹进鼻腔,士兵揉揉鼻子,说:“今年的春天来的太晚了,还是这么冷。”
“怪事越来越多了,”裹着毛皮披风的哨兵回,“南边一个镇子的先知前两天发了疯,赤脚走了三天三夜到了咱们城门口,神经兮兮地叫嚷‘神要招你回去,你怎敢违逆。神要堕入地狱,以所有人的血为献祭’。卖派的小子问他是什么意思,先知说,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士兵打了个寒战,冻僵的手指开开合合,感慨:“城主大人心情很糟糕,听说他弟弟阿尔杰已经好几天没有信使来报了。传言说他那伟大的弟弟带着兵马联合起了孔雀们,要来讨伐波利大人。他们要是成了一伙的,我们的确都得死,老孔雀该死的残忍。”
“波利那个蠢东西早生几分钟,就成了城主,阿尔杰比任何人都更像英雄。”哨兵嘲弄,不远处一驾金属车顶、挂着绣满鲜亮玫瑰的马车缓缓驶来,“瞧,蠢货波利的罪孽之一又来了。”
留着八字胡的老车夫和看守城门的士兵们手舞足蹈交谈,亮晶晶的铜板在他们手中交换,老车夫身边坐了个瘦小胆怯的侍从。
这是海石城人尽皆知的秘密,波利的儿子厄诺服侍各位贵族妇女,一件玫瑰锦绣斗篷可以回避所有追问,此时那装饰华丽的马车中,应该就坐着位高贵的女人。
士兵打趣道:“厄诺真不赖,可以拥有塞满珠宝的口袋,还可以嗅到昂贵的香水。”
哨兵不以为然:“那些老妇人浑身散发着酸败牛奶的味道,不如找□□。”
一缕灰焰从东面升起,马匹嘶鸣、群狗狂吠,六个黑影在外庭狂奔,大喊:“失火了,快救火!”一时间,所有沉睡的人们都被惊醒。
“操,仓库也在那,烧完了我们都得饿死。”士兵咒骂一句,和他的兄弟一起奔下城门它,去水井和护城河引水。
等待良久的车夫催促:“快开门呀,我们家夫人还得留在这看完整场闹剧吗?”
绞盘“咔咔”作响,铰链转动,布满钢铁尖牙的铁门缓缓上升,马车步入更为黑暗的隧道。
不知是哪惊起一声怒吼:“不许开门!你们都是蠢货!”
士兵犹豫起来,没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身后窜出的影子割断他的脖子,脱力的尸体摇摇晃晃摔下城墙。城门继续上升。
“敌人,敌人!”城墙上的士兵们朝绞盘涌来,刀剑相击擦出火花,东面厨房“嘭”地爆炸,一片天空浸入橙红的海洋。无数暗影从东方钻出,游走于火光如河中之鲤,呼嚎救火的声音变为惨叫:“幽灵!救救我!”
一队士兵和一群巫师从内廷越过连接桥,波利被贴身护卫团团围住,他叫嚷:“关上城门,关上!”
伊莱用布满凹痕的铁剑迎击扑面而来的钉锤,对方如火炬的眼睛和飞扬的发辫让伊莱意识到:是泰森的老乡。
更多人围堵上来,鸟嘴拜伦长剑游走灵巧地捅刺,护在伊莱身侧,他们顾不上更多,城墙上几乎挤满了他们的敌人,随便哪一处冒出来的剑都足以要了他们的命。泰森勒住钉锤人的脖子,将他掀倒在地,福列举起长剑捅下去,对方迅速滚离,“当”的一声福列的剑从中间断裂。
伊莱眼前只有火与血,耳边被死亡之音浸没,只有体会过野蛮战场的战士才会明白这种感受。他格挡两击,剑锋划开对方的锁甲,露出里面的硬皮革,屈膝快步追上,劈砍直击敌人颈项。
“哐!”重锤砸下,绞盘碎木飞溅空中,铰链如失控的蟒蛇迅速下坠,沉重的铁门砸下,粉碎了正在其下的马车金顶盖。
巫师摆出法阵开始吟唱,波利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不——”扑向城门隧道,“公主,我的公主!”
伊莱脑子里有什么“嘭”的炸开,他推开围住他的敌人,跳上城垛,没人能从那么高跳下来,他朝着燃烧的暖棚飞下来,砸陷了脆弱的棚布支撑梁,滚出火焰时肩膀还在燃烧,他在地上扑腾几下拍熄身上的火朝城门飞奔。
波利的手下从压扁的金顶盖下拖出被砸得粉碎的木头假人,他眼睛布满血丝,紧盯不远处逃跑的车夫与那个小个子侍从:“追!”
巫师召出水咒,乌云聚集在海石城上方,厚重如一座天空城堡,电闪雷鸣暴雨降下,伴随着爱琳的哭喊声。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伊莱脑中只浮现出这个词能形容自己的愚蠢,他被扣住时爱琳公主被抓在波利的近身侍卫手中,无助地看着他和他的兄弟们。
雨拍击地面,每迎来一场杀戮,海石便降下一场暴雨,洗刷所有罪孽。
伊莱不愿再看,他眼神空洞地仰视天空,见高空中一个灰白色的黑点正在盘旋,他似乎听见了悦耳的鸣叫,他将这归为临死的幻觉。
“我要先斩你的狗,对,就那只蓝眼睛的劣种犬。菲力爵士,你真的惹恼我了,待会我就把你的脑袋烧着了当做下酒菜。”
灰色的黑点越变越大,棕灰相夹的羽毛飞落下来,一只羽毛几乎掉光的角雕落到伊莱肩膀上。曾经的它双翼直展六尺,受到刺激时头冠羽毛立如圆盘,一双灰棕色的眼睛冷静而残酷。
现在的角雕羽毛杂乱,腐肉横生,蛆虫啃食它的身躯,眼睛如蒙上厚重蛛网灰白一片。
我的鸟儿……
他离开凤凰城时曾前去奥托伯恩公爵城堡前求助,可任他嗓子喊出血来,也无人应答,他爬上城墙却被羽箭射下来。
他的师父、举国闻名的铁血宰相,闭门不应。他连夜奔往金砂城,兰德尔公爵不愿见他,是菲力偷偷带出三千翡翠骑士来海石城帮他。
如果我不来犯蠢,被俘虏的明月骑士们会因为身份高贵成为谈判的筹码,安然返回故里。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葬送三千翡翠骑士的性命,我害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给了公主殿下落空的希望。
伊莱痛苦地□□。
波利的刽子手站定在侧,淋满雨水的黑铁举直半空。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伊莱闭上眼睛。
号角悠然传来,东、北两个方向鼓击如雷,镇上铜钟疯狂作响。
“东边,金砂城公爵带大批人马前来!”高塔哨兵急报。
波利刺目欲裂,在团团维护下冲上高塔,怒道:“不可能,阿尔杰在东面,他的斥候和军队都死光了吗?还是……我的弟弟背叛我了,他一定背叛我了。”波利绝望地哀嚎。
“不是的……”
“我自己看!看看阿尔杰那张骄傲的脸!”他夺过那人手中的望远镜,放在眼前朝东方望去,他惊慌地寻找自己的同胞兄弟,却找不到,“他在哪儿?告诉我,他在哪!?”
“陛下,他在旗手上。”哨兵结结巴巴地说,浑身踌躇,臭味从他马裤上散发出来,他尿了裤子。
波利调整望远镜,他看到了绵延不绝的重铠士兵和高大强壮的战马,扑飞的烟尘和——绿孔雀旗尖上插着的阿尔杰的头颅。铜制枪尖贯穿了他的脑袋,但面部并未严重受损,只有乌鸦啄去几块肉,痛苦的表情还留在脸上。
“不——”波利尖声嘶叫,青筋如麻绳一般爬满了他粗短的脖子。
他挚爱的兄弟,就算所有人都认为波利无法担任城主,父亲想让波利犯罪革籍,或者坠马摔成残废,阿尔杰还会坚定地站在他着一边,对父亲、大臣们讲述波利的优点。他们从同一个温暖的子宫诞生、在同一片跑马场纵马、在同一个雨天淋雨嬉戏,他们分享彼此的猎物和喜好。
“出兵!全力出击,我要拔光孔雀毛,放在火上烤!”
铁蹄声从两面同时传来,波利走上城墙指挥弓箭手排阵,但为时已晚,羽箭密集如雨从东面射来,划出一条弧线升高再落下,鹰鸣声划破厚重云层,成百只角雕飞扑,鸣叫声震耳欲聋。
“不可能,凤凰城的人不都死光了吗?”波利躲在镶铁圆盾后,伸出望远镜,只见蓝灰色裘皮斗篷涌进城镇,市民落荒而逃,或被踏死在马蹄上,他们抛出火把,燃烧所有房屋。
为首的巨人全身裹满铠甲,掀开的面甲露出一双凶光毕露的灰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