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黑夜”从混沌的意识中抽离出来,他可以清楚地回忆大火焚烧深渊时的刺痛、极乐鸟盘旋鸣叫扯烂他的肺腑和精灵王子之血的口感。
他化身为一只乌鸦飞离深渊,盘旋于凤凰城玲珑排布的房舍宫殿之上,降落在金发公主的蕾丝裙上。他看到了深渊的骑士,骑士看到他只是厌恶地皱起了眉。戴着闪亮王冠的王子与公主有着无尽的争吵,沉默的他难得尖叫一声,扑向王子,随后被骑士一支羽箭射穿腹肚。
该死的,我憎恨他,“那片黑夜”独自尖叫着。
他化身为一只拥有尖牙利齿的猛兽,穿行在荒凉的雪原和瘦骨嶙峋的枯树之间。厚实的皮毛、无人能敌的力量与饥饿,造就了闻风丧胆的——白狮,原住民是这么称呼他的。
他嗅到了仇恨的味道、骑士的脆弱和鲜血的渴望,但骑士用一把泛着黑光的匕首刺穿了他的头骨,割断他的头颅。
我一定要杀死他,杀死所有背誓之人,“那片黑夜”狂乱地抓挠不存在身体,如果他拥有血肉,当场一定扯掉了全部的头发。
不幸的是,他再次拥有生命,变成了个虚弱、垂死的男孩。
身躯左右摇晃、上下颠簸,头脑眩晕,他几乎要吐出来,可嘴里塞满了冒臭气的脏布条,他意识到自己被绑成了蚕蛹。
微弱的油灯亮光照在骑士下巴上,骑士居高临下、眉头轻蹙:“你好,我是伊莱,我们见过。”
见过?何止是见过,你亲热地吻了我的鲜血呢,好骑士。你杀了我两回,夺走我宝贵的生命——
骑士表情复杂,怜悯和烦闷同时出现在脸上,说:“时间很宝贵,我们长话短说,我没有伤害你的打算。”骑士抬起一条腿,露出渗血的麻布,“希望你能收回牙齿,闭紧你的嘴,不然我就一颗颗地敲碎你的小乳牙。我不会杀你,但会给你一些惩罚,明白了吗,小家伙?”
这值得抽筋扒皮的臭小子端出了文雅人的假皮相,我呸!他在心底咒骂。但当他想起前两次悲惨的经历,还是不由地感到一丝丝恐惧。
“现在我们是友好的关系了。”骑士理所当然地一摊手。
去你的友好关系,这世上不会有哪个人类有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了,毕竟,没有谁拥有三条命。
骑士说:“告诉我,你从哪来的,其他人去哪了?”骑士伸出手,拉出他嘴里的布团,他难忍愤怒地张大嘴朝骑士的手背咬去,而骑士更快,还不等他闭上嘴,一巴掌就抽在他脸上,咬到了舌头,顿时嘴里鲜血淋漓,他刚要喊叫,骑士迅速地将布团塞了回去。
“算了,我也没指望一个小屁孩。”骑士认输地宣告。
胖汤姆小心翼翼地插进话来:“伊莱,天快亮了,我要去干活了。你待在这,好好睡一觉。”说完,他扭动着蠕虫一般等宽的身躯,爬出石门又再次盖上。
伊莱脱下破旧的褐色马甲,粗暴地撕扯几下,两个袖口套进少年的腿,构成个简易襁褓,伊莱将这条毛毛虫宝宝背在身上,说:“别担心,我只是拿你去和深渊的恶魔做交换罢了。换什么呢,这一路上可得好好想想。”
少年咬着发臭的布条腮帮子鼓出来,伊莱再说下去这小子指不定会把自己憋死。
伊莱模仿记忆中的德温奶妈背着小婴儿时的样子,照猫画虎把少年扛到背上,颠了颠重量,屈膝弓背行走向越来越黑的密道。如果有一面镜子,伊莱就会意识到,他扛着少年的姿势和教头背回鲜血淋漓的猎物时的姿态一模一样。
空气越发窒郁,伊莱用带血的手抹掉脸上的汗水,当他开始忍不住喘息的时候停了下来,放倒少年,靠在墙上大口喘气。他支撑着墙面站起来,手里的火石变得汗津津的,他敲在壁龕上的火炬架,“刺啦——”星屑飞溅,火焰舞跃。
伊莱起伏的胸膛突然停滞,他看向地上侧卧的少年,如果不是耳朵出了问题,这小子肚子在唱歌,他说:“你饿了?”
声音在墙壁间弹跳,变得松散而悠远,少年不答,蜷缩起身体。
“我不是个坏家伙,这座城堡会使人变得急躁。”伊莱手指捏上少年的脸,掰过来面朝自己,“打了你的脸,我很抱歉,但你也咬了我不是吗?我知道你很害怕,我也是。”
伊莱何止是害怕,不夸张地说他已经快疯了,只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品味崩溃。
“罪犯失踪的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你消失这段时间一点东西都没吃吧?我告诉你哦,肚子一直饿着,它就会反过来消化你的脑子了。如果你平静下来,就点点头。”
少年的头上下晃了晃。
伊莱勾起嘴角,拿下塞在少年嘴里的破布,一边灵巧地拆下少年脚腕、手腕上的束缚,一边幸灾乐祸地说:“早乖一点多好,这可是汤姆唯一的一双袜子……我没有欺负汤姆的意思,我一双羊毛袜都没有。”
少年怒极要骂,或者说他又要咬人,伊莱掰下一块硬呼呼的蜂蜜蛋糕塞进他大张的嘴巴里,脸上还是调皮的笑容,他说:“宴会举行之后厨房里全是这个,甜蜜的小蛋糕。”
“那片黑夜”嘴里弥漫着蜂蜜的味道,看着眼前可恶的骑士,却感觉意外的清爽。虽然头脸全是血污,散发着汗臭味,但是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让人觉得很可爱。
伊莱腰带上挂着的酒囊是从骑兵的马匹上偷下来的,他先灌了几口,爽快地擦擦嘴巴,递到少年手里。
“那片黑夜”像小鹿饮水一般啜饮麦酒,眼睛专注地观察骑士,他比上次见面更高大了,肩膀宽而直的挂着粗衣。
“好的,第一个问题,二层牢房里的人都从密道里离开了吗?你为什么没走。”伊莱用暴力后的善意俘获了少年,开始进入正题。
少年说:“这里没有出去的路,没人离开。”
伊莱意外地睁大了眼:“那他们都还在密道里躲着吗?”
“他们死了,”少年回,“巫师用他们祭祀神明。”
愚蠢的巫师双手举高,像捧着新生儿一般伸向虚空,咒语抽出了可怜之人的灵魂。他们高呼着某位神的法名,却叫醒了“那片黑夜”。
“那片黑夜”张开虚空的嘴吐出呼啸的风,巫师黑袍翻飞,以为是他们渴求的神明,喜极而泣,而后被扼住喉咙夺走生命。
少年忍不住舔了舔尖牙,鲜活的灵魂与□□是他享用过最美味的食物,他危险地注视火苗下的骑士,暗自想着:我一定要享用他,用拆吃兔子的方法,剥离他的骨与肉、灵与体。
伊莱沉吟片刻,想出下一个问题:“你是从哪下来密道的?”
少年回想着这具身体故主仅存的记忆,说:“我记不清了,有个人拖着我磕磕绊绊地下楼梯。然后是抽水的声音,水池子里的水被抽干,但底面仍然是湿的。”他摸了摸后背的衣服,最近潮湿多雨,密道里更是如此,沾湿的衣服直到现在还是湿濡的。
伊莱说:“嗯……低吟塔一层原来有个密道,那就方便多了。”怪不得,瓦塔丢失了整层的犯人,却依旧担任守卫。
伊莱站起来,朝少年伸出右手,“待会儿会很黑。”
少年沉默地将手放在骑士手心。
下一刻,骑士的一口呼气吹灭了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