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1 / 1)

木栅栏囚车驶过石板街道,地面破碎不堪。走在前头的灰发男人不断挥舞皮鞭,低声呵着道路上的平民。除了挥鞭的男人,还有两个骑马的家伙,在寂静异常的街道里放声说笑,内容不堪入耳。

囚车里的人要么愁容满面,要么苟延残喘,只有一个短发青年在摇晃的马车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街道旁惴惴不安的平民。

青年抓搔耳侧的头皮,新剃的黑发发根像扎手的刺猬球,灰扑扑的脸上一双湛蓝的眼睛格外明亮。

佣兵一共有四个人,倒霉的卡夫特强,奸妇女时忘记把马拴在树上,当他提好裤子那匹可爱的矮马已经不见踪影。他一路歪嘴抱怨,吐沫星子满天飞:“那是俺的第一匹马,它比玫瑰园里最贵的婊,子都美丽。该死的,我他妈就该宰了那婆娘,谁知道是不是那婆娘偷走了俺的马……”

只剩下一只耳朵的光头罗索大声嘲笑他:“你骑着那婆娘,那婆娘怎么骑你的马?脓包脸,你是干了一匹马吧,老天,那可是匹公马。”

微笑的乔尼紧跟着嘲笑:“他的种子只配播撒在粪坑里,还得是马粪。”

满脸脓包的卡夫特瞪大双眼都困难,一层又一层厚重的脓包疙瘩铺盖了他的脸,嘴巴歪斜,扯着嗓子喊:“俺上了一个婆娘,她一定是巫师,她一定该死!”他越喊罗索和乔尼笑得越大声。

卡夫特嘴里漫起血腥味,终于收了音,低声咒骂:“该死的,俺没有干一匹马,俺爱俺的马,这下所有人都会认为俺干了马,谁会再给俺一匹马呢……”卡夫特受惯了人们的目光,扭头冲着囚车里的青年骂道:“你的眼珠子该挖出来吃,等进了城堡,俺就挖出你的眼睛拌盐吃。”

青年向后避开飞出的吐沫,说:“你刚强,暴了一个无辜的女人,转眼就去为一匹马惋惜吗?”

卡夫特说话时牵动脸部的肌肉,活像快肉粉色的钟乳石:“那是个巫师,她一定是个巫师。”卡夫特又将念叨他那几句匮乏的台词,翻来覆去的“巫师都该死”,但他说着说着闭上了嘴,不知是因为累了还是到了闸门。

铁闸门缓缓升起,生锈的铰链尖叫着。

城墙厚如隧道,阴影降落在佣兵团和罪犯身上,卡夫特突然小声问:“你叫啥名字?”

青年注视着卡夫特,回:“伊莱。”

“好名字,听起来就不像巫师的名字,你一定不是个巫师。”卡夫特嘟哝。

士兵解开囚车上的铁锁,像驱赶牛马一般边数数边让他们下车,胖小子动作笨拙,被拽出来摔在地面上。胖小子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微笑的乔尼一脚踩在他脸上,腿像剁肉的刀上上下下,胖小子的惨叫、求饶,哭喊也跟着这个节奏,偶有延迟。

“一、二……”伊莱下了囚车,卡夫特侧身给他让出一块地。

“五、六、七——小子,起来了!”士兵拿套着鞘的剑狠戳囚车里躺着的少年几下,少年只是痛苦地呜咽。

伊莱两条胳膊撑上囚车的木板,手上和脚上的枷锁碰撞“叮当”作响,没有士兵愿意去拖罪犯下来,他们更愿意处理一具尸体,伊莱双手抓着少年破烂的衣服将他拽出来。

低语塔一层的墙角绿苔藓爬至人腰,伊莱往监狱的小窗里看了一眼,是个墙上挂着铁链的水牢。

他们被关进低语塔的二楼,在这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伊莱就明白了这座塔楼并非虚名。传闻海石城城主曾将一只人鱼囚禁在此塔一楼,人鱼整日哀叫,城主却一怒之下杀死了人鱼,此后千年塔内都萦绕着人鱼的低语。

饥寒交迫的囚犯缩成一团倾听着回荡在石壁之间的“低语”,伊莱靠墙角坐着,白天还会呻,吟的少年陷入彻底的昏迷,伊莱的腿挨着少年的肩膀,感受着他从高热逐渐变凉的呼吸。

他快死了,伊莱心想,感恩他不是死于瘟疫。

西面墙壁高处有一扇窄窗,亮光照进囚室,鸡打鸣之前城堡里的仆人们就忙碌起来。

用完早饭的士兵们打开囚室的铁门,懒洋洋地说:“老爷开恩,赏你们去伺候,赶快边磕头边报出你们的身份。”

有几个傻子真磕了头,说:“我是鞋匠。”

“厨子。”

“裁缝。”

鼻青脸肿的胖小子说:“酿酒师。”

士兵讥笑他:“我看你像只待宰的猪,猪也会酿酒?”

伊莱说:“铁匠,我会修锁甲、打马蹄铁,大人,我可以帮您修好您的剑。”

士兵赞许地点点头,他动作缓慢脸庞涨红,似乎是宿醉未醒,拖长调子说:“那你记住了本大人叫瓦塔,你出去第一件事就是为瓦塔修剑。”

囚犯们排队出去解开手上和脚腕上的枷锁,格桑在伊莱耳边醉醺醺地问:“你记住了吗?”

伊莱:“记住了,瓦塔大人。”

瓦塔一掌挥在伊莱右脸上,他短暂地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格桑的拳头就飞到了他的脸上,伊莱后倒坐在地上,连忙高喊:“小人出去第一件事——”

瓦塔包着铁护手的拳头举在半空。

“就是修好瓦塔大人的剑!”伊莱两只手挡在拳头迎来的那面,所幸毒打停止了,瓦塔恢复懒洋洋的模样,说:“太笨啦,非得挨揍才会说正确的话。”

伊莱爬起来朝瓦塔跪着,说:“感谢大人,小人一定记得……”

格桑故作不耐烦地挥挥手,囚牢门再度关上时伊莱的眼睛被血模糊了,暗红的视野里装满了人们羡慕又绝望的眼神,躺在地上的少年埋没在一个个人头和佝偻的背里,看不见他了。

少年的头发像干枯的白茅,苍白中透着秋日的黄。伊莱悲哀地暗忖,人们或许直到他腐烂才会注意到他已经死了。

伊莱被派给铁匠麦格,铁匠坊毗邻护城河,木窗外可以望见河岸旁半人高的野草。麦格师傅给了他一箱打好的盔甲,吩咐他放去武器库。伊莱目光扫过摊在地上、破铜烂铁似的盔甲,托在手上的木箱子似乎没有重量,所有的重量压在了他的胸腔。

伊莱穿过外庭,脑子一阵阵的发麻,被蜘蛛爬过似的。

地上的盔甲依稀可见黄金树的轮廓,白月蓝空披风也惨遭毒手,洗干净后剪碎送去裁缝手里用作缝补。那些人都死了吗?全部都死了吗?伊莱一遍遍地问自己。

爱琳公主迁出凤凰城时有一队三千人的御林军护送,行至白手指河突遇埋伏,再有消息时爱琳公主已经成为了海石堡公爵的“合法妻子”。奥隆伯恩公爵感染瘟疫未能亲自率兵,他的儿子哈德骑士出征海石,途径流焰城谷地遭到攻击,全军覆没,哈德爵士尸骨还留在谷地的溪流里。

沿途的歌手编了一首时髦的歌,唱这段故事,名为《鱼叉穿过果实》:

公主有着金色的长发

灿烂一如耳鬓的花

她是黄金树上的果实啊

鲜嫩可口

渔夫要娶她为妻

听啊

裂帛和鱼叉

殿厅里的贵族们都听得到

汁水和鱼叉

殿厅里的大人们都看得见

鲜嫩可口

伊莱从木箱里拿出打好的盔甲,手指紧贴冰冷的钢铁,那股无情的寒意钻进身体,黑发寸头青年手掌攥紧,把盔甲一件件的挂上武器库的墙壁。青年寒冷如冬夜之星的眼睛,透过死亡的盔甲,似乎看见了曾经拥有鲜活血肉的袍泽。

“小子,待在这做什么呢?”管家威利斯站在屋檐与外庭的阴影分界线,“再偷懒就让你你今晚就去铁匠房吃铅块!”鞭子撕裂空气鸣叫着飞来,伊莱连跑带跳不断地求饶,那鞭子像毒蛇似得专朝脸上抽,肥胖的威利斯扭动着身躯离开时,十分满意笨小子侧躺在地上、身躯蜷缩如龙虾的丑态。

铁匠麦格挥舞着手中的铁锤沉重地砸在烧红的剑上,看见伊莱怒道:“放个东西磨磨蹭蹭……你脸怎么了,哭了?”铁匠粗声粗气地问,嵌入墙壁的火炉熊熊燃烧,照着麦格油光满面。

威利斯的一鞭子抽在伊莱眼皮上,留下一道冒血的伤痕,铁匠坊冶金打铁的橙红火光叫人难辨颜色。

“没哭,大人,让我帮忙吧。”

麦格挥挥他健壮的胳膊:“什么大人,我可不是大人,去把外面地上的马蹄铁弄干净。”铁匠赶走了碍事的伊莱,活动活动站麻了的脚,铁匠臂膀如牛,腿却又细又弯。

伊莱蹲在地上挑拣出只需要简单清理的马蹄铁,一个穿麻布裙服的矮小女孩挎着草条篮子站到他面前,留下一小片阴影,伊莱抬头看那阴影的主人。

“你是新来的?”女孩身子随之灵动地扭了扭,“犯了什么罪,是哪里人?”

“新来的,伤害了一位流浪歌手。”伊莱回避了最后一个问题,女孩没注意。

脓包脸卡夫特冒了出来:“伤害?嘿嘿,小兄弟说话有文化。”女孩见了这个丑陋地怪汉急忙后退,卡夫特伸出他粗胖的短手抢走了女孩篮子里的一块硬面包,女孩像躲避瘟疫似得钻进了铁匠房。

卡夫特嚼着面包,说:“梅利卡的面包像她一样香…你用锤子砸碎了歌手的竖琴和歌手的右手,呦,打成了肉酱,加点香料可以做成人手派喽。你的脸咋回事,像个小丑。”

有人说他那道鞭痕像眼泪,有人说像小丑,伊莱不知该保持沉默还是说些什么,在这个地方下等人好像做什么都会挨打,提起勇气反问:“你的脸怎么回事,是被谁打的?”

卡夫特快乐的脸庞垮了下来,如果人们像伊莱这样盯着他的脸去观察,还是能够分辨出脓包脸的情绪,他悲伤地说:“都是巫师害的,巫师都该死。在那之前我还可以和农夫家的女儿滚在麦地里,直到庄园来了一个缝住嘴巴的巫师。”

“巫师要我泡进满是吸血虫的沼泽里,吸血虫爬满我全身,钻进我的肚脐,像噩梦一样。到现在我都喝不下一口白米粥,总觉得白米会在我肚子里吸干血产出卵。哦……我会每隔两个钟头爬上岸,巫师拿镊子取下吸血虫,放进个玻璃罐子里。”

本就丑陋地脸因为回忆的痛苦更加扭曲,消失在肉瘤处的眉毛皱成一团,卡夫特说着手逡巡着肚皮和耳朵,不知那有没有钻进过吸血虫,他说:“后来俺病了,毒瘤疙瘩长满吸血虫咬过的地方,庄园主人曾说会支付三个金币做报酬,竟然为此变成了怪物。算了,俺这辈子也难以挣到三个金币,可他们最后不愿付给俺,庄园主人说钱是他的,不是俺的。”

“不会再有女孩和俺滚麦地了,□□都会呕吐,真该死。俺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对不对?俺生气,庄园主就把俺赶了出去,他说俺把一切都卖给了巫师,是俺答应了……”

伊莱无言地注视着他,卡夫特对上他的视线,莫名害羞了起来,说:“但是俺现在几天就能得到金币。”

吸血虫通常是没有毒的,药师会饲养吸血虫用来清理伤患身上的毒素,蛆虫也是如此。但是显然,卡夫特泡进了满是毒素的吸血虫泥沼,除了影响他的外表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智力。伊莱这么想着。

常年混在骑士、贵族堆里的伊莱认为是毒素搞坏了卡夫特的脑子,除了毒素有很多东西充斥在奴隶仆人之间,随便一个就可以把人变得愚蠢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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