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商务车缓缓停靠在南区派出所门前,驾驶座上走下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他看起来干练沉稳像个精英,下来后却匆忙整理褶皱的西装,恭敬打开后座的车门。
一位穿着休闲的英俊少年低头走出来,他面容冷俊,抬眸望了眼建筑上方的标示牌。
“陆少,他就在里面。”
陆照点头,迈步朝楼里走去。
夜晚风凉,甫一进去便感受到一股温暖,其次是吵闹。夜晚的派出所热闹得像菜市场,丢手机的,丢人的,打架的,猥亵的,酗酒被捡回来的,各式各样什么都有。
陆照扫视了一眼,没看到至灼。
旁边,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笑着走过来,和张承运说话:“张先生这次过来有什么事情,我们里面谈?”
“不必了。”
张承运拒绝,垂首请示:“陆少?”
中年听到这个称呼,心里一动。能让这位张助理敬称一位陆少,整个市只有两位,看年龄对方的身份便一目了然了。
虽然没听过这位病愈出山的消息,但张助理可是陆兴远身边的人,尊重点总没错。
他连忙陪笑:“原来是陆少,果然如传闻一样一表人才啊,您好您好。”
没有看到至灼,陆照蹙眉收回视线,直接问他:“至灼呢?”
“至……”中年疑惑了说出一个字,察觉到对方眉宇间的不耐,他立刻闭嘴。恰巧看到从审讯区走出来一个警察,中年连忙招手把人叫过来。
“里面有叫至灼的吗?”
“有啊。”小警察表情一言难尽,悄悄对他说,“所长,这个案情有点复杂。”
复杂?
听到这个词,所长冷汗都要下来了。他悄悄瞥了冷脸的陆照一眼,心里犯了难。
难道陆家这尊大佛要捞什么罪大恶极的犯人?这、这……
所长深沉摇头:“这可不行。”
他虽然为了前途人是谄媚了点,但是原则性错误不能犯呀!
所长面色微苦,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怎么个复杂法?”
“他——”小警察刚要开口,却看到旁边的人抬腿朝审讯区走去,他连忙严厉叫道,“喂,那里你不能去!你呜呜——”
他被旁边的所长一把捂住嘴巴。
陆照面对那扇隔离大厅的封闭铁门,只说了两个字:“开门。”
所长面露苦色,一边强调“就是进去参观参观”,一边拿出伸出自己的手按在指纹锁上。
“滴——咔哒”,里面的锁扣打开,在门被拉开的一瞬间,里面立刻传出一道女人的怒吼。
“至灼,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听到那个名字,陆照有了反应。他立刻推开面前的所长,抬手拉开面前的铁门,看向里面。
细长的走廊里靠墙坐着一排人,中央两名警察正押解着一个女人,她头发散乱,面色狰狞,形如一个疯子。
女人拼命地挣扎着,口中不断辱骂前方垂手而立的青年。
“做鬼?”
望着如今狼狈如女鬼的人,青年牵动唇角笑了一下:“这么着急死干什么?你未来还有很多年牢要坐呢,阿姨金枝玉叶,里面肯定不如家里舒服,您忍耐忍耐。”
“至灼!”
至灼眼眸弯弯,语气温柔:“嗯?”
还未欣赏完陈卓姿崩溃的模样,一股力道就自肩膀传来,将他转了一百八十度。
至灼抬眸,看到陆照的脸时愣住:“你怎么来了?”
陆照的眼睛却在落到他的脖颈后移不开了。指尖轻轻拂过雪白肌肤之上刺目的红痕,他低垂的睫毛颤了几下,沉声问:“她做的?”
被人触摸脖颈传来一阵微麻感,至灼不自在地向后躲了一步,垂眸刚巧看到落空后那只手指尖的颤抖。
他盯着那只手,浅浅点一下头。
陆照就那样站在原地,垂眸看了那伤很久。本来吵闹的审讯区都因为他的沉默而气氛凝滞,低气压降临整片空间,包括疯狂的陈卓姿都下意识不敢说话。
良久后,落针可闻的长廊里,陆照收回手,缓缓开口:“故意杀人判几年?”
后面的所长擦擦冷汗,立即回答:“情节轻重不同,判三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死刑。但是她这最多算未遂,而且当时情况还不明朗……”
感受到气氛每况愈下,他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在张承运提醒的眼神下直接噤声。
这时至灼的一声笑打破僵硬的气氛,他握住陆照停在半空的手放下,偏头笑着望向后面的所长,问:“那□□主谋判几年?”
他问出这句的瞬间,能感受到掌间的那只手瞬间用力崩紧。
所长悄咪咪又看向张承运,在他点头后才敢回答:“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死刑。”
至灼点了点头,回头微笑望向陈卓姿:“阿姨,还是这个久一点,咱们选这个吧。”
言语轻松的仿佛去餐厅选套餐一样。
真切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陈卓姿的心底才对这件事生出几分真实感,也对自己从前所作所为的后果真正有惊慌的感觉。
如果案子定下,她、她的一生几乎都毁掉了。
不止如此,她还无法陪在至辰身边,为他筹谋未来。
至富本来就是个不忠之人,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抛弃自己,另娶他人。儿子要委屈在别人的手下,他会被这些人联手欺负,没人为他撑腰该怎么办?他该过的多伤心?
陈卓姿哽咽了一下,回神后趁身后的警察不注意,挣脱开被箍住的双臂。
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表情强装镇定,昂起下巴用妆全花掉的脸看向至灼。陈卓姿语气仍旧是强硬的,只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心虚与恐惧:“我没有做过,你在诬陷!”
“诬陷?”
至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松开陆照的手,转身看向被拷在椅子上的七个混混。
面对至灼,他们本能的瑟缩了一下。
至灼微笑,轻声问:“我诬陷她了吗?”
混混们下意识摇头,但这件事可事关他们的下半生。反应过来后,七人即使再害怕,还是当场翻供,又一同点头。
至灼眯眼看着他们,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直接播放出两段音频。
“你是来为贺桃报仇的。”
“既然你要来,那就等着吧。妈妈经历过的事情,儿子当然也要品尝一遍。”
“长着这样惹是生非的脸,出了事就是活该。”
第一段是陈卓姿的声音。
“妈的,从那女人手里接了个男人的单,本来还怕硬不起来,看来是我们多虑了啊!”
“那女人手里一向有好东西,过了这么多年我最想的还是当年那个滋味。”
“看起来还长得还有点像。”
“难道是母子?哈,可真狠,大小一家人都不放过啊。”
……
第二段,是晚宴竹林路上混混说的话。
两段音频虽然明显不是在同一环境,但里面的内容却很难让人不去联想什么。
至灼按下停止键,抬眸笑望向脸色苍白的陈卓姿。他迈步走过去,弯下腰在她耳边用两个人听到的声音笑着说:“那天至辰离开家的原因,现在我来告诉你。”
“他说他害怕。小时候因为一次误伤产生阴影,此后一直害怕你们无止境的争吵,害怕你对他的控制,害怕那个家。”
“你说,他会不会恨你呀?”
一个恨字像是点在陈卓姿的死穴上。
陈卓姿努力回忆,可是每次与至富争吵不休的记忆中只有愤怒与狡辩的对方,里面寻找不到任何与至辰有关的事情。
恨?
儿子应该很爱妈妈的,他只会听妈妈的话,一直与妈妈站在同一战线,做妈妈让他做的事情。
怎么会有恨呢?
回忆起从前与至辰相处的一点一滴,陈卓姿双目无神地瘫软在地,不断呢喃:“骗我,你骗我……”
——可是你信了。
至灼居高临下看着地上几乎失去神智的女人,眼神冷漠。
直到确定至灼做完想做的一切,走廊中央的陆照才行动起来。他几乎无法忍耐地把至灼拉回自己的身边,没有多余给地上的人一个眼神,转身朝外走。
路过所长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漆黑的眼眸带着浓烈的压迫感:“处理这些事情是你们的任务。”
这无疑是在施压。
可陆家护的是真正的受害者,这比想象中的结果好了无数倍。又有功拿,又有人情赚,还能往上面露露脸,一箭三雕的好事所长当然连忙点头答应。
被陆照一路带到楼外,至灼左右看了看,捕捉到昏暗角落里露出的半个白金色脑袋。
他扯了扯陆照的手,原地停住。
“至辰。”
至灼叫了他一声,人没出来,连那半个脑袋都完全缩了起来。
很显然,至辰已经完全不敢见他了。
至灼静静望着那个角落,没有贸然做出其他举动,只是扬声为对方留下一句话:“至辰,把眼睛放到自己身上,看看属于你的人生。”
以至辰天生不幸的脑子,这句话大概要思考很久很久吧。
至灼收回眼神看向一旁等待的陆照,微微一笑:“我好了。”
陆照抿唇,沉默地带着他继续前行,直到稳稳坐进黑色商务车的后座,才极其克制地将至灼轻轻按进怀中。
他脸颊贴着至灼的头发,逐渐收紧双臂。
陆照声音极轻,其中情绪却浓烈又厚重:“对不起。”
今天该道歉的不道歉,不该道歉的一个比一个主动。
至灼抬头有些不解:“你又对不起什么?”
可是陆照只是伸手把他的脑袋按回自己的肩膀,抱着他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