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文那里被动地找完晦气之后,林惜南牵着同桌带着满腔怒火回到了教室,张然靠在王粤汀的桌子上,陈铭和他面对面站着聊天,一看这架势就在等她们俩一起放学。
林惜南抬眼一扫后排安安静静收拾桌面的吴晨,感觉自己今天一整天的快乐都像是偷来的,唯有这短暂的几分钟的愤怒才是今天的主题。
尤其这一肚子火是自己挑起来的话题,连泄愤的人都没有。
但现在不同了。
陈文给了自己一个十分漂亮的理由找麻烦。
林惜南在愤怒烧昏了头脑之后,迅速平静了下来。她缓下脚步,拉着同桌的手从门口往里走,眼神落在了吴晨身上,一动不动。
吴晨似乎也意识到了有些安静,她状似不经意间抬起头和林惜南对视了一眼,对方这才勾起一个看起来很不友好甚至带上挑衅意味的笑容,轻慢地移开了视线,随后一声不吭地去收好了要带回家的包。
一直等到陈文进教室,林惜南慢悠悠地往后一靠,朝离谱的三角恋中的顶点下手了:“铭哥,帮我拿书包吧,我胳膊疼。”
王粤汀被这一声“铭哥”吓的猛地咳嗽起来,林惜南故意推了她一下:“干嘛,铭哥乐意帮我拿。”
陈铭有些哭笑不得地拿过林惜南的包,说话间已经默契地带上了十足十的宠溺:“好,我帮你拿。”
林惜南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仗着后方的人看不见扔给陈铭一个白眼。
身后传来很重的一声响声,林惜南按压下有点憋不住的痛快,侧头看了过去,吴晨脸上写满了不爽,刚刚的声音就是她把书砸在桌子上的动静。
林惜南笑了一声,欠欠的关心道:“哟,学委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天干物燥的,小心上火——哎哟我忘了,不能让学委小心,省的又跟哪儿的哥哥说我威胁你,人家可担不起。”
吴晨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手上的动静又大了一些。
林惜南几乎已经笃定了今晚陈文就是帮着她去找茬的。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从陈铭手上拿过自己的包,挽着王粤汀的胳膊:“没意思,走吧。”
陈文在教室门口静静地看着,说了一句:“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吧。”
林惜南侧头看了他一眼:“你第一天认识我?我什么脾气你不知道?”
陈铭在身后叹了口气,陈文没再说话,让开了出门的路。
四人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教室,王粤汀伸手拍了拍林惜南的后背:“别生气了。”
张然一手插着兜一手搭在陈铭肩膀上,吊儿郎当地问:“陈文怎么想的来给她出头啊。”
林惜南满脸烦躁地说:“鬼知道,我就去上个自习,他俩上赶着来找事儿。”
王粤汀低声问道:“刚才江洇跟你说什么了,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林惜南更加烦躁了:“是我傻逼。”
陈铭不知所以:“怎么又扯上江洇了?”
林惜南这才闭上眼睛缓了缓情绪,慢慢地把那些说起来并不复杂但就是特别烦的事情说了一遍。
随后揉了揉脑袋,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知道我哪根筋搭错了……就当我今晚脑子一抽,日子太舒坦了找点儿架来吵。”
张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班长,你这品种的醋能当炸药了。”
林惜南瞪过去:“我看你长得像炸药。”
张然耸耸肩:“你的打火机在前面呢,悠着点儿炸,都是人。”
林惜南抬眼看过去,江洇应该是刚从办公室出来,正在往这边走,并且已经注意到了有些显眼的四个人。
张然自来熟地和江洇打了个招呼,林惜南顿时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十分理亏,有些没脸见江洇,准备借着还没消散完的脾气转身就走,还没迈出两步,肩膀一紧,被身后的人拽着书包拎了过去。
这熟悉的拎小鸡的姿势。
天杀的陈铭。
被拖到江洇面前的时候,江洇还是往常一样带着几乎万年不变的笑容问道:“怎么现在才走?”
林惜南见他这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一肚子的怨气,更加憋屈。
她死撑着面子不说话,听着他们和江洇打招呼,和江洇聊晚上的作业,然后顺理成章地向江洇提出了“边走边聊”的邀请,最后把王粤汀往前一拽,三个人水上漂一样走在前面。
她和江洇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扔在了后面。
林惜南直接被气笑了,指着他们:“行,真行。”
江洇也笑了,轻松道:“走吧?这么冷,别站着了。”
林惜南这才“哦”了一声,伸手给外套的拉链拉到底,闷了半张脸进去。
既然没办法把脑袋埋进地里,能埋进衣服里也可以。
林同学的火气来的快散的也快,残存的一点点不愉快被江洇一笑几乎烟消云散。她闷声走了一会儿,开始了拿手的认错环节:“我错了。”
江洇问:“嗯?错哪儿了?”
林惜南不说话了。
哪儿都没错。
而江洇也没打算追究这个问题,他似乎完全没把晚上的事儿当回事儿,有些好笑地问:“我又惹着你了?”
林惜南继续沉默。
她其实很享受江洇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好像她永远可以肆意妄为。
过了一会儿,江洇好脾气地问:“说句话?”
林惜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胡乱接了一句:“没惹我。”
江洇笑着问:“那你这么凶?”
林惜南说:“那我脾气不好嘛。”
江洇居然有些赞成:“小女孩儿,脾气怎么那么大,开个玩笑就气跑了。开学才多久,跟我发多少次脾气了。”
林惜南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自暴自弃:“你明明知道这次是为什么。”
这句带着明显暗示意味的话,像一只蠢蠢欲动想要撕开那张薄纱的手,在脆弱的纱幔边缘试试探探。林惜南把这句话说的像是句玩笑,心脏却不可控地悬起来了。
她没有看江洇,不知道江洇的神色,只能听见江洇压低了声音,熟悉的声线被风吹过绕在耳边,江洇笑着说:“我不能知道。”
林惜南的心奇异地松懈下来。
她难得觉得自己周身无比的轻松,像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那种不可言状的轻松,再也不需要去想其他事情的轻松。
她没有多想江洇口中的“不能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意味,只是扬起了嘴角,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常:“也对。”
随后她压下心口后知后觉的翻滚奔腾,明明是快要入冬的夜晚,她却感到全身都在发烧。
过了许久,林惜南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以后,你可以不告诉我吗?”
江洇却听懂了这句无厘头的话。
他沉默了一会,温柔地说:“这本来就是不需要告诉你的事情。”
确实。
林惜南突然笑起来,好听的笑声落在江洇耳中,明明很轻松,他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已经走到了该分开的地方,江洇慢慢放缓了脚步,林惜南抬头看向他,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歪着脑袋,撒娇一样地对他笑:“江老师,你还是告诉我吧,真要是有那一天,我也不好天天缠着你了。”
江洇像哄小孩儿一样和煦地说:“你没有缠着我,只是喜欢学习而已。”
林惜南挑眉:“对,确实——就当今晚我没有发过脾气,好不好。”
江洇漂亮的眼睛里反射出灯光的形状,他弯了弯眼睛,笑着说:“今晚只是上了个自习。”
林惜南也笑了,又带上了几分往常的肆意嚣张:“那我先走了,老师再见。”
江洇点点头,林惜南转身走向不远处等待她的三个人,江洇看见她脊背挺直,写满了骄傲。
她会哭,会脆弱,还很怕疼,甚至有点公主病。
但她好像永远坚强,从未被击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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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被从门的缝隙里挤出来,绕着江洇的裤脚转了一圈,不走心地表达了“欢迎回家”,接着姿态优雅地伸了个懒腰,安静地示意他快来投食。
猫粮旁边的感应灯随着棉被的动作亮起,江洇放下包,给棉被开了个罐头,又倒上了猫粮,伸手在棉被暖乎乎的肚子下撸了一把。
书房的门没关,江洇打开了灯,看见小沙发白色的小毯子上明显的不能更明显的猫毛,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窝进沙发里打开了电脑,扫了眼最新的几封邮件,全都是沈清歌发过来的研究生招生政策和他导师的一些信息。
沈清歌和他是发小,两人的父母都是一个单位的,他们俩从小学到大学一直厮混在一起,甚至大学还调进了同一个宿舍,直到毕业。
江洇听从父母的建议考了教师编制,名校加成进了二中,沈清歌保研继续学物理,如今刚刚第二年,隐隐有继续读博的架势。
棉被吃饱喝足了在脚边晃悠,江洇伸手捞上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猫,脑子里转满了林惜南晚上说的话。
事实上辞职重新考研并不是一时兴起,上班的第一年他就在考虑这个事情,只是工作氛围确实还算可以,一直没有落实这个念头。
他是想踏踏实实带完第一届学生,至少能看见自己亲手带的学生参加高考,这种既定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一直是支撑他继续工作下去的动力。
林惜南对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他没有办法回应,没有办法拒绝,只能和她一起装傻。
只是好在林惜南也是聪明的孩子,和他的相处也都当成了小孩的胡闹,在越界的边缘试探。
而他身为二十多岁的青年,甚至还可以算上“年轻人”的行列,对林惜南这样的接近,没有办法忽视。
他已经尽可能地把林惜南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女孩,甚至一度想要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事实上江洇也曾经想过也许能从身份上把林惜南当成女儿,可惜江老师今年二十四岁,恋爱都没谈过,更不可能知道有女儿是什么感觉,对女儿该是什么感情。
江洇抱着棉被的肚子,把棉被举到了半空,冲着猫幽幽地叹息:“棉被啊,爸爸的乖女儿——”
棉被懒懒地“喵”了一声。
林同学心脏强大,并没有多受影响,闹完脾气发完火,身上的毛也被江洇三言两语捋顺溜了,还没走到校门口就开始嘻嘻哈哈。
她在校门口和同桌腻腻歪歪地分开,又跟着陈铭张然走了一截,在路口愉快地挥别,带着十足暗示地笑道:“你俩好好过二人世界吧,天天被我耽误十分钟,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张然充分展现了没开窍直男的骚气,他一胳膊搂着陈铭的肩:“你也知道啊,再这样我们家小铭铭都得跟我闹了。”
陈铭没所谓地一笑,伸手往张然腰上掐了一把:“给老子好好讲话。”
林惜南真诚地表示希望二位百年好合,但是这条路没有路灯,二位不能有人性没异性,不能把她一个柔弱无力的小姑娘扔到一边,最后转身走上了有路灯的大路,滚回了家。
明亮的灯光照的整个小区宛若白昼,林惜南听着耳机里的歌,脚步轻快地进了单元门,上电梯下电梯,把爪子按在了指纹锁上,往下一按——门没反锁。
林惜南一晚上起起伏伏跳楼机一样的心再一次飞升到了顶端。
她不可能出门没反锁,今天上学的时候她像往常一样认认真真地把门把手往上一提,再给人工备忘录王粤汀同学发一条微信,内容是“11月25日”。
要么家里遭贼了,要么家里来人了。
遭贼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这个小区的物业服务及其良好,进门刷脸,单人单次开闸,访客全部和业主联系过之后再登记,除了外卖和快递几乎没人能进。
林立夫妻俩并没有提前说要回来,今天是周三,林溪北也不可能再周内跑回家。
短短两秒钟,林惜南的脑子闪电般过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甚至在担心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躲在房子里,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现在要不要转身就跑。
门里传来了什么人走路的声音,林惜南松开门把手,往后退了一步。
她尽可能地放轻了脚步,肩膀一撤,单肩背的书包掉落下来,被她紧紧地拽在手上。
这是她唯一的武器。
还好今天多带了几本书回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惜南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直到一道女声在里面喊:“怎么不进来?”
林惜南的呼吸一下子就松懈下来。
大门从里面被推开,穿着睡衣头发刚吹了一半的李如言探出了半个身体,身后的地上还摆着两个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箱和几个袋子,林惜南还没来得及想亲妈这个语气是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今天要回来,抬头对上了李如言震惊的目光。
林惜南:“……嗨?”
李如言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你爸呢?”
林惜南也懵了:“对啊……我爸呢?”
身后传来电梯开门的声音,林立的声音从身后顺着走廊飘过来:“嗯?南南?”
林惜南还没来得及回头,瞄见了餐桌上的餐具——那是早上起晚了,打算晚上回来再收拾的碗筷。
行,漂亮。
真是什么破事儿都堆今天晚上了。
林惜南僵硬地回过头,对着林立扯出来一个尽可能不违和的笑:“林总,这么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