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启七年七月初,一件努尔哈赤以及皇太极两代乱世枭雄折损数万兵力都未曾办到的事,一个阉人——魏忠贤办到了!
时任辽东巡抚的袁崇焕辞官离职了!
就在前两日,内阁其实也就是魏忠贤对于宁锦大捷的战果奖赏来了首功魏忠贤封上公、赏金万两、绫罗千匹;其次为监军太监刘应坤赏白银三千两、绸缎百匹;而后尚有阉党大大小小八十余人皆受重赏,而这些人与此战基本是毫无干洗,最为可气的便是连那魏忠贤两个尚在襁褓中的从孙鹏翼、良栋也都分别被封为“安平伯”、“东安侯”。
可作为辽东巡抚、战场总指挥的袁崇焕却列在第八十六位,给袁崇焕的奖励不过是:加衔一级、赏银三十两、大红贮丝二表里!
何况除此屈辱之外,朝廷里居然还派了位钦差大臣来查证袁崇焕可否在此战中饱私囊,打击异己。平白无故蒙此奇耻大辱换做是谁怕是都要愤而离职,可他袁崇焕偏偏不是!
那日监军太监刘应坤随军一同听旨,闻圣旨奖赏名单之后不无得意的对袁崇焕炫耀道,“袁大人,本监军祝贺你官加一级呀!”,而据旁人描述,当时袁崇焕只说了一句话便臊的那刘应坤无地自容,“宁锦一战,那上万将士血战成果,袁某不过是略尽绵力而已,朝廷便是赏赐袁某一丝一毫,袁某都觉受之有愧!”
真正让他请辞离辽的却是另有原因!
“袁大人,本王听闻你私分战场所缴之物,乃至是关外土地,不知是真是假?”
那夜,朝廷所派钦差大臣信王朱由检与辽东巡抚袁崇焕彻夜长谈,世人皆知第二日袁崇焕便辞去了中军主帅之职,却无人知晓他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信王殿下可曾听闻北周立国之君宇文泰御下之道?”
袁崇焕面对这位钦差颇是平静,即便二人所说之事足以要了他性命可他也是丝毫不惧。
“愿闻赐教!”
朱由检双手抱拳作礼,对他的问话不置可否。
袁崇焕继续开口说道,“北周史中记载宇文泰曾询问大臣苏绰治国之道。”
宇问:“国何以立?”
苏答:“具官。”
“如何具官?”
“用贪官,反贪官。”
朱由校听到此处也是不由得疑惑,道“为何要用贪官?”
袁崇焕答道,“若想叫人为你卖命,就必须给人好处。而今又无几多财富给他们,那就不妨给他权,让他用权去搜刮民脂民膏,他也就能得到好处。”
朱由检闻此大怒,“放肆,天下者,我朱家之天下。岂能容他们掠取?况且,放任贪官敛财,于国何益?于苍生何益?”
袁崇焕笑道,“殿下此言差矣!天下是太祖打下来的,当然属于皇家。但若对外宣称自然说是全体黎民的。这样,在抵御外敌时,才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兵士,而且颁发任何号令,都可以百姓的名义。”袁崇焕顿了顿又说道,“这些,今日暂且不谈,咱们还是说贪官。贪官能得到好处,皆因帝王授之于权,而为保住自己的小权,他们必会维护帝王大权。如此,大明江山便稳如磐石,无虑可忧也。”
朱由检闻此仍有不解:“既然要用贪官,为何又要反贪官?”
袁崇焕道“这便是权术。试想,没有贪官,何以反贪?不反贪官,又何以哄骗民众,笼络人心?”
朱由检似是有所悟“将军不妨痛快直言!”
袁崇焕笑了一笑,继续说道“学得千金学,卖与君王家!古往今来天下不贪财的官又有几个?屈指可数!然贪官呢?便如那过江之鲫。可官,不怕他贪,怕的是不忠。以反贪为名,除掉不忠之官,既可剪除异己,又可赢得百姓拥戴。这是其一;其二,官吏只要贪墨,必留下把柄,一旦反叛,也便有了灭掉的借口。贪官害怕灭顶之灾,自然会听话效忠的。所以,贪官实为治国之宝,不可或缺。换言之,只有贪官在,帝王方可不断整肃,以使朝廷上下皆为清一色拥护皇权之人”
朱由检听得是眉头紧皱,却一时无法反驳于他。
袁崇焕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也是更加认可于他,便说“殿下且沉住气,听臣往下说。其三,贪官日益增多,民怨骤起,便可祭起反贪大旗,抓谁判谁皆由你定夺,配之以鼓噪,证明你心系黎民。久之,民众自然相信贪渎成风,绝非你的原因,而是下面的官吏未执行好圣旨所致。其四,对罪大恶极者,取其首级,昭告天下,罚没赃款,令百姓敲锣打鼓以示庆贺,如是,既营造了盛世景观,又将贪官的财宝收归于国库乃至殿下私库,何乐而不为?”
朱由校听及至此顿时勃然大怒,愤而站起以手怒指袁崇焕道,“袁崇焕!你放肆!本王只道你是个为国为民的忠臣良将,却未曾想到你竟是如此大逆不道之贼。若依你之言而行,我大明江山岂非危如累卵!”
袁崇焕闻言倒也不急于辩解,反而是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喝了起来。
“信王殿下,你道本将私分复土,可本将若非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育辽人,这天下间又有何人肯为这大明江山卖命呢?万历年间萨尔浒之战为何战败,那十二万士卒皆是心念中原妻小无心作战致使惨败,信王殿下对此难道充耳不闻吗?”
“道本将私分,本将承认。可如今这天下与本将所言可有两样?阉党贪墨横行,魏忠贤大权在握粉饰太平,四海之内无不争相巴结,殿下你,可承认?”
这些话说完,朱由检便宛如霜打过的茄子一般,浑身气力皆被抽空,整个人跌坐于椅上,气喘如牛,汗流浃背,再无力更无心说一句话。
而袁崇焕见他如此,心中那个念头更是坚定。一年前,孙承宗便与他说过,而今可救大明于危穴之中的唯信王朱由检一人!
袁崇焕心中暗道,“老师果然没看错人。此子腹有大志,胆识气魄亦是不凡。”
袁崇焕待朱由检心境稍有平复又继续说道,“信王此来,可得了魏忠贤授意?”
朱由检倒也不瞒着他,“诚如将军所言,我答应魏阉会让将军离开辽东军中。”
听他坦白,袁崇焕也是不惊,显然早有预料,以他和东林党的关系,魏忠贤早晚要对他下手,此前由于辽东局势未定,边关忧患未除,他自是无碍。如今辽东局势稍安,魏忠贤又如何能容自己在此久留?
“只不知殿下向魏忠贤所求何事?”虽然袁崇焕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可他还是想听眼前这个少年人亲口说出。
“保我登基……称帝!”朱由校此时显然也是明白袁崇焕今日一番言论是何意思,如今阉党虽是树大根深,可却绝非铁板一块,以阉党对付阉党正是瓦解他们的最好办法。想通此节朱由检便也不再向袁崇焕隐瞒,索性将他与天启皇帝的计划合盘托出。
“哈哈哈哈哈……,好!若是如此,臣明日便向皇上递交辞呈!”言罢,袁崇焕心中也是不免有几分感伤,“只是皇上他……”
想到皇上,朱由检心中也是不免难过,可无奈,若是他仍在帝位,以魏忠贤的权谋他定是无法与之相斗,而自己也会因这信王身份束手束脚,最后只能是任由魏忠贤荼毒天下。
所以,这帝位,必须由他朱由检来做!天启帝,必须死!
……
大明天启七年七月初六,辽东巡抚袁崇焕辞去宁远一切职务,卸甲归乡。宁远城中一片哗然,辽东一片哗然,天下一片哗然!
“妈的!不干了!”
“老子也不干了!”
“走,我们进京找皇上去!”
……
此刻宁远军中闻听袁崇焕辞去所有职务,无不愤慨至极,场面一时之间再难控制,数万的宁远铁骑纷纷都闹着要奔赴皇城找那魏忠贤算上一账,找那皇帝问问清楚。只有满桂等少数几人虽也是不明就里,却仍是保持着冷静。
“众位将士,袁将军既已决意辞行,我们就算闹到京城也是无用,只会给袁将军徒增烦恼!众兄弟听我一言,我们一起送袁将军最后一程。”
而此时那一向大大咧咧的陈猛却是出奇的沉稳,他一个人跳上高台,对着涌入帅营群情激愤的数百名军士大喊了起来,试图让他们平复下来,可看样子似是丝毫没有作用。
而就在陈猛不断嘶吼,军士愤而闹事,几名老将默不作声之际,一身布衣装扮的袁崇焕却是缓缓从帅帐中走了出来,随他一同出来的还有王之臣,一位在辽东军中颇有威望的将领,也正是由他接任宁远主帅。
众军士见到袁崇焕,那股愤怒的情绪也是瞬间收了回去,可眼眶却是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可若真是情到此处,这颗颗豆粒便是铁血之军也难以控制!
“猛子,下来!”
袁崇焕甫一出营便看到了那站在高台大喊的陈猛,便出言让他下来。而陈猛见到袁崇焕出现,也是赶忙跳到他的身边,只是看到他这般穿着仍却是忍不住鼻头一酸,将头转了过去。
而方长客及满桂等人也是在瞬间便站到了袁崇焕的身边,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不舍。
“众位将士,袁某有幸和你们在这宁远城度五年时光,这五年来,各位为这天下百姓,为这大明江山,为这宁远城出生入死,袁某心中都记得,世人也都会记得!”
“今日这辽东局势稍稳,袁某又身染顽疾,不堪其扰,便辞去这军中职务回乡求医,还请各位务必配合王大人及众位将军,好好守卫我大明江山!”
“诸君,请受袁崇焕一拜!”
言罢,袁崇焕竟是直直的向前跪下,纳头拜了下去。
从古至今只闻士卒跪将帅,哪有将帅跪士卒的道理!
场中数百人也是纷纷单膝跪地,眼眶通红一片,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手上拳头更是紧握,齐声吼道道“属下恭送袁将军!”
“恭送袁将军!”
“送袁将军!”
……
每一个士卒都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这道声音久久不散,从营中传进宁远城中,吼声所到之处军士无不单膝跪地,跟着吼道“属下恭送袁将军!”
声音又从城中传向城外沙场,那里有着数千乃至数万战死的英灵,狂风一吹黄沙满天,风声呜咽,仿佛是那战死英灵也在为袁崇焕送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