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芝奇刚刚将娘子安顿好,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黎小鑫悄悄走进来,又赶紧将门关上。他一进门就摇头叹气,跺脚哎呀一声,又想大声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憋着气悄声对裴芝奇恼火道“这叫什么破事儿!让我给自己的亲妹妹下药!还有你!没想到你背后竟是这么天大的事!你说这可怎么办!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送死,不然以后我得被人骂死,说我明知真相还放你一个人去送死!我得跟你一起去,要不再叫上几个伙计……”
还不等黎小鑫说完,裴芝奇拱手道“兄长,请先听我一言。”
黎小鑫在桌边坐下,指指凳子“你坐下说,你跟我好好说说!”
两人都坐下后,裴芝奇平静说道“兄长,如今事情已经不止是我父母下落安危的问题,我想,从我和娘子刚一踏入白马村,不,也许刚一踏入金砂镇时,对方便已经开始跟踪,他们已经掌握了我的行踪。恐怕清河州都不一定会有小河村这个地方,留字给我,只是希望我骑马向北,路上僻静无人好下手而已。”
裴芝奇看了看一脸恼火又想不出办法的黎小鑫,轻轻微笑着问道“兄长可曾习武?家里的伙计可曾习武?”
黎小鑫没好气地答道“不曾!你还笑!亏你现在还笑得出来!”
“这就是了”,裴芝奇道“对方都是亡命之徒,兄长和伙计即使随我去了,也是白白丢了性命。”
黎小鑫问道“那你就不能在我家躲躲?”
裴芝奇摇头“对方并不是不知道我来了这里,而是因为岳父岳母家在镇上集市热闹的地方,现在又是大白天,他们不好下手。若我今晚不离开这里,恐怕整座宅子在晚上都会成为目标。只要我离开了,整座宅子的人就安全了。这也是不管父母亲在不在清河州,我都必须走的原因。不管是娘子,还是兄长或者家里的伙计,跟着我去都是白白搭上性命,不必酿成如此悲剧。我会尽力求生,大家也在这里好好生活,若日后还有缘分,我定会回来。”
“好好好!英雄的事都让你干了!这背骂名的事都留给我!我今日要是这么放你走了,你看看大家以后怎么骂我!还不如跟你一起去呢!”黎小鑫又气又急,又毫无办法,妹夫是个书生,却习了一年多的武,而他自己是个大夫,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他也明白,若真的跟去了,恐怕还会拖妹夫的后腿。
“兄长……”裴芝奇站起身来,突然跪在黎小鑫面前。
“说话说得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黎小鑫腾地站起来,想把妹夫也拉起来,但却拉也拉不动,妹夫就像一个铁人儿长在地板上似的。
裴芝奇跪下朝黎小鑫作揖道“若我此去无法回返,还望兄长代我好好照顾娘子。若她想嫁,替她寻个好人家,千万莫要寻个喝酒的醉汉,娘子十分痛恨醉汉”,说罢他俯身低头向黎小鑫拜了一拜。
“你快起来!我答应你答应你!我自己的亲妹妹,肯定会好好疼的!”
见黎小鑫答应了,裴芝奇才站起身来。
“真是被你这事搞得头疼死了!”黎小鑫恼火道“你说说,你有几分把握能活下来?”
裴芝奇思索道“五成吧。”
“才五成?你……不行,要不还是找点人跟你一起去吧!”
“兄长若真想帮我,此时真有几件事需要兄长帮忙。”
“你说!”
裴芝奇看看在床上熟睡的娘子,对黎小鑫道“我们去外面说吧。”
于是两人轻手轻脚去了门外,裴芝奇让黎小鑫帮他穿上那件万玉山赠的软甲,又准备了干粮和水,裴芝奇又给了黎小鑫三十两银子,说借他家的马一用。
黎小鑫又把银子塞回马驮的行李里,叹道“这是我唯一能帮你的,马已经喂好了,你骑走吧,还给什么钱!包袱里解毒的药治红伤的药还有用来包扎的干净纱布感觉你能用到的东西我都装了一些,你都带上吧!”
裴芝奇收拾好行囊装备,又谢过了黎小鑫,然后看看娘子房间的方向,他低声道“我想去与娘子道个别。”
“你不给他留封信?”黎小鑫指指一个方向“笔纸都在中午说话的那间书房里。”
裴芝奇想了想,低头笑道“不用了,娘子最恨留信不辞而别,而且睹物思人总归难过。”
“行行行我不管你了!一会儿要走你自己走,我就不送你了!我受不了这场面!”
不知什么时候起,黎小鑫眼眶也红了,他甩着袖子匆匆离去,进了自己屋里,重重将门关上。
裴芝奇轻轻叹气,他脚步踌躇,又走回娘子的房门前。
轻轻推开门,娘子依然在熟睡,他进屋关好门,脚步很轻地来到床前。
裴芝奇在床边坐下,一只手撩开娘子额前挡着的头发。娘子呼吸均匀,睡得很熟,完全没有察觉他的来到。
他又轻轻握住娘子的手,娘子依然一动不动,就像往日在省城逛街累了回家后,窝在椅子上睡得实在的娘子,叫也叫不醒,只能抱着她去二楼休息。
想到从前,裴芝奇轻轻笑了,娘子从前可爱的样子还有很多,很多。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那样可爱的娘子。
裴芝奇慢慢俯身,轻轻吻了一下睡熟的娘子。
吻了之后,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在娘子耳边轻轻说道
“娘子,若这次回不来了,裴芝奇下辈子还愿与娘子再续前缘。到时候无论娘子在哪里,我都愿意前去;如果娘子先找到了我,那么无论娘子在哪里,可不可以也来找一找我……”
说完这句话,裴芝奇又亲了一下熟睡不醒的娘子,然后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告别结束了,该走了。
他走到门口,开门的手却有些颤抖。
在门口伫立许久,他最终还是再次折返,再次轻抚她的脸颊,眼中除了不舍,还有藏在眼角的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再一次轻轻亲过娘子柔软的唇,他站起来又一次走向门口,然后打开门,出了房间。
天色已是傍晚,秋蝉在树上此起彼伏地鸣叫,街上也依然车水马龙,就像这镇上普普通通的每个傍晚。
在这样普通的傍晚,一个书生骑着马出了镇子,踏上一段生死难料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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