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心澄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些元气。
于是她打算去icu区看看风禾的妹妹。
可惜她上楼的时间很不凑巧,沈风禾刚好和她母亲在争执着什么。
“你手里还有多少?”
“你干嘛?”沈风禾防备的将钱死死的护住,看着她的母亲。
“这个icu有多贵你知道吗?我可不得算算我们还能住住几天?”女人理直气壮地说道。
“家里还有多少钱,你也拿出来吧,我们数一数。”沈风禾面无表情地说道。
“家里的钱有你过问的份儿嘛!”
“说吧,又被骗去了多少?”
“什么骗,说得这么难听,你李叔叔说了是借,我已经给他打了电话了说了小桥的情况,他答应我马上还给我的。”
“哪一次你拿出去的钱有回头的?这么多年一直被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沈风禾低吼道。
“我也需要个人照应生活说说话嘛!这次你这个李叔叔对我很好的,我借给他的钱他也是拿去投资,我也有跟着赚的。”
“妈,你清醒一点好吗?这么多年你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哪一个一开始对你不好?慢慢地不是骗感情就是骗钱,再不就是酗酒和家暴,你都忘了吗?你没有看男人的眼光就不要再找了好吗?”
“我没眼光,我当初找的小桥的爸爸就很好呀,可他偏偏短命啊!我这么多年一个人拉扯你们两个我容易吗?你有眼光怎么不换个好点的男人拉我们家一把?你没看电视剧里演的,那些个富二代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家境贫寒长得好看的女孩了,你能不能有点用!”
“妈,你都多大岁数了你还相信偶像剧呢!人家富二代身边有大把大把的门当户对的好姑娘,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去跟人家争?是因为我长得像国际一线女明星还是我有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妈和一个无底洞似的家!”
“死丫头!”女人一巴掌打了过来,沈风禾没有闪躲。
“富二代你攀不上,你不会去找富一代吗?现在不是就流行这种大叔吗……”
“风禾!我来看看妹妹。”心澄打断了女人的喋喋不休,现了身。
“唔,谢谢。”沈风禾赶紧擦干脸上的泪痕。
然后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心澄坐过来。
“妹妹好点了吗?”
“还在icu,我们看不到人,医生说是情况不容乐观。”
“没事的,她一定会好起来的。这是我和师哥的一点心意,请你务必收下。”
心澄把一个牛皮纸信封塞到沈风禾手里,那里面是两千块钱。
“不用,你前两天不是都……”
“别推来推去,给妹妹治病要紧,我俩实在拿不出太多,你千万不要嫌弃。”
“这是哪里的话。”沈风禾又用力抹了抹眼泪。
“你吃饭了吗?要不我去帮你买点吃的?”
“心澄,你陪我出去坐坐可以吗,我有点话想和你说。”
“啊,好啊。”
心澄搂着沈风禾的肩膀,陪她一块来到了医院食堂,这会不是饭口,里面的人不多。她给她们两个人每人都点了一份砂锅粥。
“其实我也没什么事,我就是太压抑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心澄一下子就想起了转系前的那个晚上,她从坏人手里救出她的情景。沈风禾是她在新专业认识的第一个,却也是最后一个和她交心的姑娘。
“妹妹是个非常乖巧可爱的孩子,生她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我家门前又刚好有一座小桥,然后她爸就说,那不然就叫雪桥吧。”
心澄敏锐地察觉到,她用的是‘她爸’而不是‘我爸’。
“我是三岁的时候跟着我妈改嫁到这个家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亲爸,我的人生中所有关于父亲二字的印象都来自我后爸沈丛山。小桥出生后几年,我们一家在一起过了好几年开心的日子。
小桥特别依赖我,她那个时候就想要一个洋娃娃,可是家里穷买不起嘛,我就用毛巾给她折,然后指着娃娃空白的脸告诉她,这里是眼睛,这里是鼻子,这里是嘴巴,她总是信以为真,炕上地下的抱着那个毛巾娃娃,不离不弃。”
沈风禾说这些的时候,整个人似乎都陷在温暖的回忆里,她一边说一边流泪,惹得心澄也跟着哭。她当下决定一会就去给小桥买一个真正的芭比娃娃。
“我那时候虽然过得比同龄孩子苦些,但心里却是幸福的。因为我有家,有爸妈,有可爱的妹妹。可是谁能想到,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妈竟然和一个做工程的男人跑了,一跑就是三年。心澄我真不怕你笑话,你也看见了我那个不靠谱的妈,可以说我们家所有的悲剧都和她有关。”
心澄默然,她还能说什么呢。
“一开始那三年,沈从山也满世界找她,后来就彻底死心了,然后他就开始酗酒度日。
你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每天有多害怕,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孩子,就怕被人家扫地出门。而且我当时已经十五了,差不多跟现在一样高了,还要每天和他睡在一铺炕上,你能明白吗,我那青春期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我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甚至都不敢说,自己随便找了条旧毛巾先用上了,可你想想,那玩意它怎么可能顶用,到最后我还是跟他开了口。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他当时的表情。”
沈风禾脸色苍白,握在心澄手心里的指尖都在颤抖。
“都过去了。”心澄摸了摸她的头发。
“嗯。”
“他人现在?”
“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半夜出去上厕所,他不小心掉进了水塘。小桥看到了他从水里被捞出时的样子,吓得患了癫痫。”
沈从山走的那个晚上,是个满月。
月亮从打开的窗户直接照射到躺在炕上的沈风禾身上。旁边的小桥呼吸清浅,已经进入甜蜜的梦乡,可是旁边的男人却是一直在翻来覆去,她知道他没有睡,因为她听到他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然后他的就手蛇一般地探进了她的被子,她知道她再不反抗,这条蛇就会紧紧的缠住她,让她从此暗无天日苟延残喘地活着。
不能犹豫,不能犹豫,她这么一遍的念着,鼓励着自己,不能让这肮脏的命运了结了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她坐了起来,然后她顾不得穿鞋便向外跑。
她拼命地跑,身后的脚步也拼命地追。
她不敢回头,不敢停下来,她知道只要她停下来,一切就完了。
可最终,身后的人还是追上了她。
他扯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按倒在草地上,他不再是她认识的活生生的人,而是像一个月圆之夜就要病变的禽兽,他眼睛通红,嗓子里低声地哼着,她听不懂那个声音是代表了快乐还是痛苦。
她确定自己没有呼喊,事情发展到那个程度上,只要她喊出声来,她们一家都是个死,她死了不要紧,小桥要在全村人的耻笑中长大吗?
就在她几乎陷入绝望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站在月亮下抱着毛巾娃娃的小桥。
“姐姐,你和爸爸在干嘛?”孩子稚嫩而天真的声音传来,让身上的男人停住了动作。
沈风禾急怒攻心,在又一番急切的挣扎中,不知道怎么抓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她丝毫没有犹豫,重重地将他砸向了身上男人的后脑勺。
“爸爸。”小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试图过来和父亲讲话。
男人似乎神志恢复了清醒,他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整理好衣物,向小女儿的方向走,可是不知怎么,他突然踉跄了一下,然后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入了平静的水塘中。
沈风禾慌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她扑过来抱住小桥,捂住了她呼喊的嘴。
沈风禾将妹妹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让她回头去看水面上那双试图抓住什么的手,终于,一切都恢复了安静。
“小桥,好妹妹,姐姐爱你,别怕,别怕。”沈风禾颤抖着抚摸妹妹的脸颊,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她用尽了全部力气不让自己大声呼喊。
“姐姐,爸爸死了?”小桥惊恐得瞪大眼睛盯着午夜黝黑的水面。
“不怕,姐姐会好好陪着你长大。”沈风禾将自己的头埋在妹妹小小的颈窝中,不停地抚摸她的后背,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然后她细心的整理了草地上她挣扎过的痕迹。
最后她背着小桥回了家。
后半夜,村里的灯挨家挨户地亮了起来。人们的脚步将池塘周边彻底的踏乱,直到太阳升起,他们才捞出了已经被泡得肿胀发白的沈丛山。
没有人怀疑过他的死因,也没有人关心他的死因。
沈风禾没有把最后的真相告诉心澄,她只是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哭到整个人都开始发麻。
心澄一动未动,也一直沉默着,她只是任她倾诉和发泄情绪,她的内心震惊无比,沈风禾跟她说的所有一切,都是她在她三观框架内永远都想象不到的东西。
跟她相比,她所遭受的一切,算得上什么!至少,她从未被至亲伤害过。
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奶奶。
沈风禾哭到再没有眼泪,她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痛苦地熬了十天之后,小桥还是因为严重的感染离开了这个对于她而言很残忍的世界。
说不上是难过还是解脱,沈风禾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哭到快要休克。
可怜的孩子并没有以她最好看的样子优雅地走。她的头仍然肿胀得可怕,可是沈风禾并不在乎,她一遍的去亲她的脸,像小时候一样。
一切都该结束了,包括那个坏男人对她的控制。
中考放榜的那一天,邻居家的男孩王征翔向她告了白。
自然,她是不可能答应的,她就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男孩大概也明白了她的心意,可是似乎是因为不甘心,临走时,他还是幽幽地说出了那句:“风禾,我会一直守护你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爸走的那天发生的事。”
沈风禾不可置信的猛地抬起了头,试图从他平庸的脸上找到什么破绽,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从那天开始,她和他都没有再说过,她爸走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看到了什么。
她成了他的女朋友。
他们一起来东原读大学。
她的第一次给了他。在廉价而充满异味的小旅馆里。
很疼,但是她没有哭,没有爱的性让她觉得恶心,但是她还是努力地让自己充满柔情,她不想去挑战一个男人的自尊和底线,只要他是爱她的,愿意对她好的,这一生,就这样吧……
可是,小桥死了。
死于癫痫引发的悲剧,说好的一起长大,可是现在却只剩她一人了。
她再没有软肋,也不需要做盔甲。
王征翔仿佛有某种精神的上得疾病,而且越来越变态。
他喜欢以她的痛苦为乐,无论精神上还是□□上的,好像只有她的不堪才会衬托出他的伟大之处。
他总会不断地提醒她,她有多脏,除了他,没有人会再要她。
每次她看着镜子里人不人鬼不鬼自己的自己,她都会对自己说,沈风禾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结束这一切吧!
可是第二天当他又开始对她好的时候,她就会失去前一天晚上积攒的所有勇气。
她知道自己也病了,可是她逃不掉,摆不脱,只能被这个她本来就不喜欢也不可能喜欢的男人一步一步拖向地狱。
她心中也有炙热的理想,她也努力地在这世间活着,可为什么神唯独从来都不救赎她?
小桥啊,你等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