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蝉鸣让阴沉的屋子显得寂静。
昭沁陷入寂静,又被熟悉的声音唤醒。
“小哥……”昭沁艰难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李嘉言的星眸,溢出的喜悦。
“小妹,醒了?”李嘉言激动地抓住昭沁的手,暗暗松口气,“你昏了两天。”他日夜不停地守在昭沁身边,医师已经研制出解药,可他还是不放心。
昭沁缓慢地起身,靠在床边,唇瓣苍白,无力地笑了笑,“我没事。”
这句话都快成了昭沁的口头禅。
李嘉言点点头,忍着泪,“没事就好。”
屋内的侍女送上一杯水,让昭沁干涩的喉咙得到滋润,这一空隙让昭沁突然想起来她被李淮虞带走,怎么又回到了小哥身边?
“我怎么会在这儿?”昭沁认真地问道。
李嘉言轻轻一笑,双手叉腰,颇为自豪地说道“小妹,李淮虞投降了,这个弑父篡位的反贼终于要死了。”
盛夏炽热的光透过花窗的缝隙照进来,昭沁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他投降了?”
“对啊。”李嘉言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马上就处死他!”
昭沁费力地抓着他的衣角,“马上就要杀了他?”她心中虽然痛恨李淮虞的强迫,但想到那夜他真诚的解释,她心中始终相信这孩子不可能弑父篡位。
李嘉言察觉昭沁不对劲,疑惑道“小妹,怎么了?”
“淮虞说他没有弑父篡位,的确是四哥写下诏书让他继位。”
李嘉言冷笑两声,厉声道“怎么可能?就算李承文受小人蛊惑造反,也还有李不晖继位,怎么轮得到他?”
昭沁轻声道“他说四哥没死,只是病得很重……”她不安地看着愤怒至极的李嘉言,“小哥,我们先回京都看看四哥怎么说。”
屋内没有其他人,李嘉言转头惊讶地看向昭沁,回想起李淮虞向来温和有礼的人,做事也是谨慎,的确不像突然弑父篡位的贼人……
“你听谁说的?”李嘉言问。
“李淮虞说的……”昭沁轻轻叹息,“他还说他比其他两位皇子都优秀许多,圣上贤德,如今内忧外患,就该选择一个更有能力的皇子……”
李嘉言神色柔和,他心中也明白李淮虞的确是比李承文和李不晖优秀太多,百年难得一见的带兵奇才……
“那他突然攻打我!”李嘉言愤怒地指着外面,仿佛在指着李淮虞臭骂,“我可是他皇叔,我怎么可能造反?”
昭沁看着他气急的模样,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伸出手,“小哥,我想吃点东西……”
“好。”李嘉言又急匆匆地跑出去,吩咐侍女送粥。
“给你补身子的。”李嘉言等了一阵,急切地跑到侍女面前,把粥端到昭沁面前。
“我们回京再处置他吧,也许有误会呢?”昭沁小声提议道。
李嘉言犹豫良久,半信半疑昭沁的话,“他的确是比其他皇子优秀许多……也许四哥……”他又无奈叹息,“这事我不能完全做主,李不晖肯定要杀了他。”
李不晖本就看不起李淮虞,两人之间有过节,如今落到他手中,已经是绝境。
窗外盛夏繁茂的林木映入眼帘,昭沁呆呆地望着,耳畔满是聒噪的蝉鸣,她养了两日便下床行动。
李嘉言隔天来看望她,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再次落到李淮虞身上。
夜里下起暴雨,硕大的雨珠滴落在茂盛的叶子上,昭沁疲惫地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
李嘉言并不乐意多谈李淮虞,只是想起往日在朝堂上少年的确是意气风发,颇有风骨,比另外两位皇子优秀太多,他才忍不住多关注他。
他温润如玉懂事的模样实在让李嘉言印象深刻,不由开始相信昭沁的说辞。
“我有提议让李不晖回京后再处置李淮虞。”李嘉言轻轻叹息,“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对你……”
“小哥,别说了。”昭沁脸色阴沉,“往日种种,都忘了吧。”
暴雨外的小小灯笼孤零零,寒风从门外吹进来,滴落的雨声让昭沁头疼不已。
李嘉言临走之前,昭沁突然叫住他,“你让我明日去看看他。”
“好。”李嘉言道。
翌日,宫女为昭沁上妆。
昭沁摇摇头,说道“素净一些。”
宫女轻轻一笑,“公主面容娇美,怎么打扮都好看。”她为昭沁戴上珠钗,又让人选了一件淡蓝色的长裙,问起昭沁今日打算去哪儿。
“大牢。”
大牢关押着不少的人,一股腥臭血汗味道充斥,宫女不由皱眉,疑惑地望向平淡的昭沁。
“公主怎么来这儿了?”
“你先出去。”昭沁道。
宫女窃喜,还以为要跟着昭沁待在这肮脏不易的牢笼中。
昭沁身着淡蓝色的纱裙,头上只戴了珠钗,略施粉黛,与这肮脏的大牢格格不入,看守的人认得出是昭沁,只是她要见的人是李淮虞,不免谨慎一些。
昭沁往最深处走去,查看四周的环境,偶然能看见干涩的人血。
“你还好吗?”昭沁远远见到了李淮虞发身影,早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身上的龙袍也被脱去,凌乱的发丝披下,紧闭着双眸,侧脸和牢衣都沾着干涩的血迹。
李淮虞睁开双眸,“你病好了。”他笑了笑,心中放下一件事。
“我没想到你会投降。”
“姑姑,你染病了,我怕你死。”李淮虞简短地解释道,血红的双眸看着昭沁的面容,“你来看望我,我很高兴。”
昭沁摇头道“你死期快到了。”她下意识地捏紧拳头,手心冒着汗,复杂地注视着牢笼中的李淮虞,他虽然浑身凌乱不堪,处在漆黑的牢笼中,一束白光落在他半边身子,透着一股凄凉鬼魅的美丽。
李淮虞坐在冰凉的地上,白光中的灰尘缓慢的浮动着,他毫不在意昭沁的冷言冷语,咧开嘴笑着,“你很高兴?”
“对。”昭沁点点头,悲悯地看着牢笼中的李淮虞。
李淮虞收起癫狂的笑意,冷静道“很快就会更乱。”
“淮虞,只要你真没弑父篡位,也许还有救……”昭沁软下声,说道。
昭沁略微红着眼睛,低声劝说道“回去后,李不晖知道你没弑父篡位,小哥会为你求情,你后半身也许会……”她顿了顿,悲悯地注视着悲惨的少年,“囚禁在京都。”
李淮虞冷冷地注视着昭沁,剑眉下狭长的眼眸透着寒意和讽刺,低声道“姑姑,你是安庆公主,小时候在宫中受尽宠爱,被保护得很好吧。”
昭沁不解他突然说起这事做什么。
李淮虞手脚的铁链发出碰撞的响声,他站起来,走到昭沁跟前,两人之间被铁笼隔离,他凄凉又讥讽地笑着“所以你善良悲悯他人。”
昭沁茫然疑惑地望着他。
“我和你不一样,我恶劣痛恨他人,野心勃勃,杀人无数,才不祈求苟活于世。”李淮虞毫无败者的狼狈,一双眼睛像是盯住了猎物的狼,勾起唇角,说话都让人恶寒颤抖。
“李不晖不会放过我,不过,我也不会让他杀了我。”李淮虞道。
昭沁被吓得后退两步,微微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她陌生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姑姑,不要觉得我陌生,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李淮虞轻轻一笑,“不恶劣,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当年,婆婆死了,我无人收养,害怕饿死,才装可怜装懂事,让你有心收养我。”李淮虞伸了一个拦腰,瞥了一眼震惊的昭沁,“装得太好了,让你印象深刻至今。”
“孽障!”昭沁气恼地看着他。
转眼,李淮虞又回到当初可怜的模样,含泪叫住她,“姑姑,我就快死了,你以后常来看看淮虞,好吗?”
昭沁转头震惊地看着转变如此之快的李淮虞,呆愣在原地,他那双血红含泪的眸子落在昭沁视线中。
没得到昭沁的回应,李淮虞又失落地看着昭沁离开,白光落在他满是血迹的脸上,进来的看守的守卫心中发凉害怕。
昭沁难以平复愤怒的情绪,连宫女也看出一向平和温柔的公主脸上带着怒气,吓得不敢多说一句,也不好问其中的情况。
李嘉言忙完后,又来看望后院的昭沁。
“明日就启程了。”李嘉言面色沉重,复杂地看向昭沁。
李不晖也没特地来见昭沁,他心中是不认可这位假公主,甚至暗自厌恶昭沁污染了皇族的血脉,若不是看在李嘉言的面子上,恐怕早就暗中让人把昭沁丢到荒郊野外去了。
夏日的凉风显得可贵,昭沁手中拿着精致的蒲扇,为李嘉言扇风,又擦去他额头的汗水,说道“小哥?”
“有人给李淮虞下毒……”
昭沁手中的蒲扇落在地上,她惊讶又不安地望向李嘉言,等待他的解释。
此事也不难想,一定是李不晖暗中派人下毒,想要提早解决了李淮虞。明面上是打算把李淮虞押送回京,在京都宣召处置他,暗地里下毒,他实在忌惮李淮虞。
“李不晖怎么随意杀自己的兄弟?”昭沁拍了拍桌子,“他没证据证明诏书是假的!这么慌张要杀了李淮虞,他心中有鬼吗?”
“小妹……”李嘉言没想到昭沁如此激动。
昭沁知道自己失态,慌忙解释道“小哥,我只是不忍看到兄弟残杀。”
李嘉言面色霎时变得苍白,他低垂双眸,想起自己长兄就是因为皇位争斗被人诬陷弑父篡位,心中悲愤不已,那时他还小,也只能跪在外面求情……
多年过去,他始终没忘记大火焚烧的东宫多么悲壮,他猛然站起身,“小妹……”声音也变得颤抖……
他何尝不怨恨皇位争夺兄弟手足自相残杀,皱眉道“我会护着李淮虞,确保他进京,只要看到四哥还在,能证明他的清白,他绝不会有事。”
昭沁点点头,想到李淮虞在牢狱中恶劣的模样,她又莫名感到害怕。
启程回京,昭沁坐在马车中,并未看到关押李淮虞的囚车,宫女小心地照顾好昭沁。
只是走了半月,队伍突然停在了丰州。
夜里,李嘉言犹豫良久,告诉昭沁“废太子李承文又一次起兵造反了……”
昭沁难以置信,说不出一句话。
“传信的人说,李承文弑父篡位,狼子野心,要将返京的李不晖五马分尸。”李嘉言扶着屋内的柱子,心中震撼许久,难以平息。
昭沁终于明白李淮虞那句更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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