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段应臻似乎在汴京有许多事要处理,停留了几个月之久。
这期间,长柏基本上每个休沐日,都会带着妹妹们去见段应臻。
一方面,他是豆蔻华年最大的原料供应商,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淑兰亲自同他对接一下,效果绝对比下人们传话来传话去要好得多。
另一方面,他见识广博,为人也算得上是幽默风趣,看事情的角度很多时候也能带给长柏很多新的思路。且淑兰在商场上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很多时候听听他的意见,能让她少走不少弯路。
其实,淑兰也不大明白,明明第一次见面,他就在契书上设了陷阱。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愿意给她做老师来着。
她跟妹妹们也讨论过这个问题,明兰也只觉得不解,如兰却说:“那时候是我们和他谈生意,我们得的利多了,他得的利不就少了吗?自然是要坑我们一把的。可既然我们之间的生意已经谈成了,契书也签了,现在我们就是合作关系,那自然是要一致对外的呀!他不帮我们帮谁?就像我在家也和四姐姐不对付,可在外面,我也是不会让别人欺负她的!”
明兰只笑不语。也不知道是谁,马球会上第一次听见别人嘲讽墨兰时,还想跟着一起骂墨兰来着。也就这几个月被王若弗耳提面命,一家子兄弟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才有了这觉悟。
淑兰则是微微皱了下眉。如兰说的也有道理,可她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不过,有时候段应臻几句话的功夫,就能解开困扰她许久的疑惑。他愿意教她,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也没必要纠结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且……很快,她也就没什么功夫再去思索这个问题了。
又是长柏的休沐日。这次,长柏、顾廷烨同段应臻约在了酒楼。一开始,他还有些奇怪。长柏约他,一般都是带着妹妹们,只会约在茶楼,怎的这次倒约在了酒楼?
等长柏和顾廷烨一起走进包房,他还朝外张望了一下,没见到几个小姑娘的身影,才明白为什么这次换了地方,“这次,怎的没见几位盛姑娘?”
长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廷烨先揶揄道:“是几位盛姑娘,还是某位盛姑娘啊?”
一向君子端方的长柏照着他的肩膀来了一下:“说什么呢?”
顾廷烨撇撇嘴,闭口不言。
段应臻则是低头喝了口酒,掩饰尴尬。
“今日永昌伯爵府的大娘子办了场马球会,适龄的姑娘、都去了。淑兰也到岁数了,母亲说带她去逛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呢。”长柏解释道。
其实,本来他不应该对着两个外男谈及自家妹妹的婚事的。不过,大家都这么熟了,他也是清楚段应臻和顾廷烨的人品的。再者说,只不过是相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段应臻闻言,眸中意味不明的光一闪而过。
顾廷烨则是偷偷打量了一眼看似没什么表情的段应臻,心中感叹:看你小子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那厢,王若弗带着淑兰姐妹几个参加完马球会回来没几日,王若弗便将淑兰叫了去。“淑兰啊,你对自己的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淑兰垂下眸子,柔声答道:“淑兰全凭婶婶做主。”至于她心底具体有什么想法,王若弗就不得而知了。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往后的日子,终究还是要你自己过的。你要是心里有人了,便大胆同婶婶讲,只要人品好,家中没有什么污糟事儿,婶婶都能帮你去说和说和的。”话虽是这样讲,可叫一个性子一贯内敛温和的小姑娘,对自己的婶娘谈及所谓的心上人,到底还是难了些。淑兰仍是说没有。
王若弗这才提了她看好的两个人选:“前些日子,平阳伯爵府的夫人,亲上门来替她家嫡三子提亲。虽然婶婶我瞧着你哪里都好,可叫外人看来,商户匹配伯府嫡子,到底是高攀了。我亲去打听了,孩子倒是好孩子,长得一表人才,也还算上进。就是娶过妻,妻子难产去了,孩子也没留下。这样一来,若你嫁过去,倒也和原配没什么区别。我还打听到,说是这家赴宴常常穿戴几年前的衣裳、首饰,我寻思着,是看中了你有本事,能赚钱。想来就算嫁了过去,你想做生意也还能继续做,人家就指着你这能耐呢。”
“另一家呢,刚及弱冠,就前几个月,刚中了二甲。虽说这名次排到百名开外了,可也算得上是少年英才了。现如今正等着选拔考试,若能考中庶吉士,进翰林院,这以后或许会有大前程。考不中,我同你徐姨打个招呼,将他分到个富庶之地任职,你跟了去,还不用侍奉公婆。也划算。”
“这还有一家呢,是个商户,家里是晋地贩煤的。那真真可以说是家财万贯啊!你们几个小姑娘这点子生意跟人家比起来,实在是小打小闹。不过呢,这家离得远,我没打听到这孩子本人如何。只听说比你还小个两岁。所以这家我倒不大看好。虽说门第匹配上了,但要是说了这家,你还得等几年才出嫁,到时候年纪就有些大了。”
说了这好半天,王若弗也有些渴了,灌下去一杯茶,才继续道:“淑兰,这几家,你比较看好哪一家?”
淑兰笑了笑,“婶婶说好,那肯定是好的。若是婶婶拿不定主意,便去信给我爹娘,叫他们挑一家吧。”
王若弗被她恭维地十分开心,喜气洋洋道:“我这也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给你挑出来的人家呢!就是你爹娘亲自来看,也再挑不出更好的了!不过,到底他们才是你亲爹亲娘,这人选吗,肯定还是要他们来决定的。你别急,我明日就给你爹娘去信!”
淑兰谢过王若弗,便告辞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几户人家,听起来都是极好的。或者说,以她的家世,配哪家都可以说是高攀了。想来人家不过是看她住在盛家二房,王若弗外出交际都带着她,想着娶了她,便能跟盛家、王家还有老太太攀上关系吧。
可不知为何,淑兰却对他们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甚至连亲去瞧瞧这些人长什么样儿的冲动都没有。反而十分意兴阑珊。
她不由暗骂:别不知好歹了,人家肯为你这般操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是啊,哪里不满意呢?
那些人,好像哪里都好。可又好像,并不是她想要的……那,她想要谁呢?
又是一年上元夜。
王若弗和盛紘照例带着几个姑娘和两个小的去看灯。
不同的是,早几年便总是和友人一道去猜谜、赏灯的长柏,今日竟然也跟在了父母和弟妹身边。
“柏哥儿今日怎得没和同窗一起出游啊?”王若弗好奇地问。
“今日人多,怕妹妹们走丢了,我得看着。”长柏如是说。
王若弗狐疑地看了儿子一眼,“哪年灯会人不多了?前几年也没见你如此护着妹妹们啊?”
长柏摸了摸鼻子,不肯再说话。王若弗也没再纠结。横竖这个儿子一贯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性子,问他也定是问不出个结果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最后她总会知道的。
灯会逛得差不多了,如兰说想去放河灯。
王若弗抱着阳哥儿,盛紘抱着月姐儿,实在不想带着两个小娃娃去河边。万一孩子顽皮,挣扎开,掉进河里去,问题就大发了。但这心里又惦记着如兰去年上元节跳进河里救人的事儿,她不跟着去心里又实在不踏实。所以并不大想叫孩子们过去。
可瞧着几个女儿期盼的小眼神,她也不忍心拂了她们的意。
恰好,小公爷并顾廷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长柏便说:“我同仲怀、元若会看好几个妹妹的,父亲母亲不用担心。”
王若弗这才松口。
淑兰姐妹几个便一人买了个小河灯,来到了河边。
明明河边那么多人,可她就是一眼就瞧见了段应臻。
那人身着一席白衣,可在灯光的映衬下,简简单单的白衣,似乎又闪烁着点点金色的光芒。像极了天上的星子。
不过,淑兰知道,她不是因着他这身衣裳才瞧见他的。
便是他穿了件麻布衫,往那儿一站,好像也是耀眼无比的。
“淑兰姑娘也来此处放河灯?”
“嗯。好巧,竟恰好碰见了段公子。”
段应臻却是回了一句:“不巧,是我托长柏兄把你带到此处的。”
“啊?”淑兰愣住了。
段应臻却自顾自说了下去:“听闻姑娘最近在议亲。我家长辈不在汴京,我独身一个上门,怕姑娘觉得我不够珍重你。而且……我这个人,很爱面子。便想先问问,若我上门……姑娘可愿?”
淑兰本该骂他是个登徒子的。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有像他这样,直接跑来问她一个小姑娘家的?
可红透的脸颊似乎昭示着,她的潜意识里,是不想拒绝他的。
可她又觉得,若是就这样轻易地说“我愿意”,似乎显得自己太过轻浮,好像她就等着他来找自己说这羞人的话似的。
于是,她将自己冰凉的手贴在滚烫的脸上,试图给自己降降温,随后噘着嘴小声道:“也不知道是谁,第一次见面就想坑我,坑走了我两成利。”
段应臻却是专心致志地等着她的答复,即使她声若蚊蝇,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瞧她这幅样子,他便知晓,她对自己并不是毫无感觉的,脸上终于绽开笑容,“我也不会未卜先知,当时并不知晓,往后我会……慢慢关注你,甚至……喜欢你。若早知道……不过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姑娘可想听听我的诚意?”
淑兰抬头,直视他亮晶晶的眸子:“什么诚意?”
段应臻也直直地望着她,“若姑娘许嫁,段某愿以玲珑阁二成利为聘,可能平了姑娘心中的怨气?”
淑兰惊了一下。玲珑阁在长江以南,可是几乎开遍了每一座城池的。这样的大店面,又岂是豆蔻华年这样才起步的小铺子可以比拟的?“这……未免太贵重了些……”
段应臻却笑着摇头:“玲珑成缎,应珍淑心。或许当日我父母定了这‘玲珑阁’之名,亦是定下了你我之姻缘。况且,若能得姑娘为妻,往后,我这个人都是你的,一家铺子而已,如何就贵重了?”
淑兰咬了咬唇,才没让自己的喜意表露得过于明显。直到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王若弗提的那些人选,明明样样都好,可她心里却好像总是有所遗憾。原来,她的心早就被这个人占了,却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
然后,段应臻听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答案——
“好。”
几乎是淑兰的允诺出口的同一时刻,璀璨的烟花在两人身后的天空绽开。仿佛正应了一对有情人此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