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好了卫小娘母子三人的事儿,王若弗也不再拿架子。痛痛快快就跟着盛紘赴京了。
好些年前,她也是随着盛紘从汴京来到千里之外的扬州的,自然也是坐过船的。这会儿再走水路,也无甚不适。如兰随了她,在船上也没个消停。整日叽叽喳喳地扰得王若弗头痛得很。
偏偏如兰是自己生的,又是从小捧在掌心养大。她嘴上时常骂如兰不像个姑娘样子,心里却是疼极了这个小女儿的。
前世,她母亲为了救出姐姐,竟想让她把谋害婆母这滔天大罪揽在自己头上,从而免了她那姐姐的罪过。当时她是恨极了母亲,发誓再不同母亲往来的。
可前世在家庙修身养性了十年,虽然大多数时候,她还是无法原谅母亲所谓的“纵横谋划”。有些时候,却又觉得母亲当日之举,固然是大错特错,却也不是无法理解。
毕竟,她有成器的儿子女儿,担下了这罪名也不至于被打杀了。可她姐姐王若与夫君、儿子皆不成器,明兰的架势可是要王若与偿命的!
是以,她虽然无法原谅母亲为了姐姐弃自己而不顾的行为,却也不知道如果易地而处,自己有没有什么旁的办法。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若是如兰犯下大错,她怕是豁出命去也要去救的。
当然了,如兰品行纯良,她虽娇养这个女儿,教养上却也是不容许女儿品行有失的。她姐姐王若与那般……多多少少也是被王老太太给惯坏了。
只是……在家庙的十年,她把那些往事翻来覆去地琢磨,虽然她自己深恨父母偏心长女,可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自己心中也是有所偏私的。
纵使如兰常常叫嚷着,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嫌弃如兰不够乖巧听话。可实际上,三个孩子中,她操心最多、最放不下的却正是如兰。
王若弗从小养在祖父母和叔叔婶婶身边,王若与却是在父母跟前长大。所以王老太师和王老太太偏疼自己身边长大的大女儿王若与。
等到王若弗自己做了母亲,华兰养在老太太身边,长柏虽说是她自个儿带大,却从三岁上就跟随盛紘启蒙读书,一日也见不得半个时辰。更别说长大些的小少年,像极了外祖父的老学究做派,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时常以为她给自己生了个爹出来。只有如兰,是她从小猫崽儿般大小的小娃娃,养成个活泼可爱的青葱少女的。
华兰在婆家受了那么多苦,她碍于盛紘和王老太太的阻拦,并没上门去闹过。只会抱着华兰哭天喊地。
如兰的婆婆对如兰虽然也不算好,却还是比华兰的婆婆要强上许多的。当然了,这大概主要是得益于盛家的门第要比他文家高,而不是文家那乡下老太太就比袁文绍的娘更有良心。可她却屡次找上门去,敲打如兰的婆母。还因此被盛老太太教训了几次。
她嘴上说的是,华兰的婆家是伯爵府,她不好过去闹,便只能抱着女儿哭。可平心而论,如果是如兰遭遇了华兰的那些苦楚呢?
她想,她肯定是顾不上什么门第不门第的,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也要为如兰讨回公道的。
说到底,就算都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可十个手指头还有长有短呢!谁养大的谁心疼罢了。
“母亲!看女儿钓上来的鱼!今天也让母亲尝尝女儿的孝敬!”咋咋呼呼的如兰唤回了王若弗的思绪。
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身着浅橘色衣衫的小姑娘朝她奔过来,左手拎了个木桶,右手竟是直接攥着一条滑不溜秋的鱼。
那鱼甚至还在如兰手心儿里挣动着身躯,将一串串带着江水的腥气的水珠甩落到地上。
随着如兰不断靠近,那鱼甚至甩了几滴水到王若弗身上。
她蹙了蹙眉,转过身去,将早上吃的东西尽数呕了出来。
如兰看着母亲难受的样子,愣在了原地。
“姐儿快些把这鱼放下!大娘子闻了难受呢!”素月提醒道。
如兰听话地把手上的鱼丢进桶里,叫下人拿了出去,“母亲,你没事吧?”小丫头深觉自己闯了祸,有些小心翼翼的。
王若弗喝了口茶,抚了几下胸口,叫丫鬟收拾了她呕出来的秽物,招招手将如兰叫了过来,把小女娃抱坐在自己腿上,“母亲没事,如兰别怕。”
“母亲,我是不是闯祸了?是不是我钓的鱼让你难受了?”如兰还是有些不放心。
“如儿钓了鱼给母亲吃,是惦记着母亲,母亲心里高兴呢!只不过,这些日子天天吃鱼,有些吃腻了,又有些晕船,不是如儿的错呢。”王若弗细声安慰女儿,“现在母亲吃不下,如儿去把你钓上来的鱼送给父亲吃可好?”
如兰有些不太情愿。父亲只疼四姐姐,不疼她。对她总是严厉得很,她并不大乐意去父亲面前讨人嫌。
可王若弗坚持,她也就听了母亲的话,去给父亲送鱼了。
送走了如兰,素月伺候她躺上床歇息,“姑娘,您这……该不是有了吧?”
王若弗愣了一下。她生了如儿都有八年了,再没有过身子。且前世如儿就是她最小的女儿,她也就没把素月的话当回事。“我都多大岁数了?怎的还会有孕?你想多了。估摸着就是坐船坐久了,鱼吃得太多了,才恶心了那么一下。”
素月却仍是不放心,“您哪里就多大岁数了?三十三四岁有妊的妇人也多了去了呢!”
王若弗仍是不觉得自己是有孕了,为了宽素月的心便敷衍道:“那等船在下一个码头停靠的时候,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好了。”
刚躺下没多久,盛紘来了。“我听如儿说,大娘子身子不太舒坦?”
王若弗心说,知道我不舒坦你还来?费心接待你一番我更不舒坦!
可她今日叫如兰去寻盛紘,便是存了给自己女儿在父亲面前争点脸面的意思。毕竟,她已经人老珠黄,不在乎盛紘的宠爱。可到底以后出嫁,娘家才是女儿家的底气。在长柏官途通达之前,还是得叫盛紘更看重如儿些才好。
如此,为着女儿,她也不好摆脸色给盛紘。撑着起身,“不过是有些晕船,主君怎的还特地跑一趟?”
“瞧你这话说的。你是我妻子,你不舒服,我来看看是应该的。”盛紘走过来按住想起身的王若弗,给她掖了掖被子,又关心了几句,便将话头拐到了林噙霜身上,“……她实在不是故意的,全是被那起子黑心下人给蒙蔽了。这几日她日日愧疚难安,病了好几日……不若夫人就抬抬手,解了她的禁足吧?”
王若弗原本假装出来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就说这人什么时候还会关心她了,原来是来给那个贱人求情的。黑着脸没好气道:“主君是家中顶梁,自然是您说了算的。”
说完,直接钻进被窝,背过身去,再不理盛紘了。
盛紘权当她默许了,赔了几句笑就转身出去了。想来又去同林噙霜厮混了吧。
心里再告诉自己,为了盛紘生气不值当。可他这般直白地疼爱林噙霜却毫不在意自己这个正妻的想法,还是让她生了一肚子气。前半夜根本没睡好,后半夜才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可睡下没多久,她却又开始腹痛。
在门外守夜的素月听到她微弱的□□,连忙推门进来看。却见王若弗捂着肚子,额上汗涔涔的。
本就以为王若弗有孕的她吓了一跳,叫唤着要去唤盛紘来。王若弗昏昏沉沉间听到她要去叫盛紘过来,人倒是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叫他作甚?我来小日子罢了,叫他过来我难道就能不难受了?”真叫人把他从林噙霜的院子里给揪过来,只怕她的肚子会被气得更痛。
“姑娘,你这真的是来了小日子吗?”素月仍心有疑虑。
王若弗细算了算日子,“没错,就是这几天了。在船上多有不便,我近日饮得凉水多了些,这会儿才这么痛。你去给我灌个汤婆子来,我暖暖就好了。”
见她虽面色有些白,却不像是疼痛难耐的样子,素月又拗不过她,只得顺了她的意。
搂着那汤婆子暖了许久,王若弗隐隐作痛的小腹终于安生下来。
接下来几天,王若弗正逢小日子,身子有些不适。在船上又无甚需要应酬的,便在床上躲了几日懒。请大夫的事儿,因着她小日子的到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盛紘来看过一次,意思意思关心了一下她的身体,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走了。听说这几日一直泡在林小娘屋子里,俩人如胶似漆,竟好似新婚似的。
素月在她面前抱怨了几句,她权当个笑话听听。等她说完了,才开口:“往后别把主君和那林氏的事儿报给我,没得脏污了耳朵。”
这样在床上躺了几天,汴京到了。
王若弗还是觉得身子懒懒的不想动弹。可家中一堆事需要料理,也不是她想撂下就能撂下的。也只得撑起精神,收拾停当屋子,又忙着去各家亲友报平安、同旧时好友联络感情,还得仔细打听了盛紘上峰以及同僚们家中的情况,备下合适的礼登门拜访,算是告知大家京中多了盛家这户人家可以往来。着实是忙碌了近一个月。
好容易把这些杂事料理清楚,她总算松了口气。
夜里,听着如兰念叨近日和哪家的姑娘在一块儿玩儿等等琐事,她本是高兴的。
可偏偏话题不知怎的拐到了盛紘身上。如兰便抱怨了几句她爹爹成日和林小娘混迹在一起,下了值就往林栖阁跑。
王若弗听了,不轻不重地教训了女儿一番。女孩儿家家的做什么去关心父亲的房中事又没短了她吃喝,她父亲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往后少管父亲的闲事。
送走了不甘不愿的如兰,王若弗在心里叹了一声,这林氏的日子倒是比她这个主母大娘子还舒坦只用讨好主君便是。不像她,家里杂事一大堆,还得去帮盛紘打点人脉,人家还不把你当回事儿。真真是没趣极了。
第二日,王若弗算着,盛老太太他们一行人这几日便该抵京了,便派了几个小厮轮流候在城郊,就怕和他们正好错开了,显得她对婆母不恭敬。
好在,派出去的人顺顺当当同盛老太太以及卫氏母子三人碰了面,赶忙递了消息进来。
她这一个月忙碌下来,生生累瘦了好几斤,身子也一直不大爽利。可婆母远道而来,她是万万不能不去接的。快速收拾好,便乘着马车去接人了。
半道上,她感到胸口有些憋闷,便掀开帘子透口气。恰好看见明兰那小丫头坐在马车板儿上,时不时地掀起帘子和马车内的人说话。远远见了她,明兰脸上的笑敛了敛,扬声喊了句“母亲安好!”
王若弗冲她笑了笑算作回应。明兰还小,叫嚷两句也算不得什么。她这么大的人了,可不能像小孩子似的吵嚷。
走近了,她才发现明兰和盛老太太一辆马车。卫小娘和桁哥儿在后头的马车上。
瞧明兰肉了不少的小脸,还有刚刚略显放肆的行为举止,便知在盛老太太跟前过得是相当如意的。不止长了肉,还长了胆子。
不像前世,哪怕有盛老太太照料着,没了亲娘之后也没逃得脱大病一场,人都瘦脱了相。
“母亲安好。”王若弗一上马车,第一件事便是同盛老太太问安。
“嗯,坐吧。”盛老太太微微颔首,示意她落座。
明兰这会儿也安安稳稳坐下了,没再玩闹。
马车内一时有些寂静。
王若弗这会儿才意识到,刚刚明兰分明是叫了她“母亲”的。
要知道,前世,明兰一贯是唤她作“大娘子”的,尊敬有余,亲近不足。
这一世,怕是因为她救了她小娘才改了口吧。这孩子,原本就是个知恩图报,她一直是知道的。
“可见还是母亲会教养孩子,我瞧着明儿这一个月面色可是红润了不少!”王若弗找了个话题,恭维起盛老太太来。
“也就松快这一个月了,等到了汴京,日日同哥哥姐姐们一起进学,就再没有以前的舒坦日子过了!”这是在问她家里孩子们上学的问题盛紘可有安顿好,王若弗笑着捏了捏明兰的小肉脸,“倒是还可以再松快几日,庄先生过几日才到呢!”
“哦?那家里的哥儿姐儿们,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盛老太太接着关心小辈们,王若弗回道:“长柏长枫由主君管着,每日留了课业,主君下了值亲自教导。墨兰如兰我想着小姑娘家家的,耽搁几日也无妨,便纵着她们再快活几日。”
一路说说家里的情况,很快也就到家了。
翌日,她那姐姐康王氏却是找上了门。
王若弗知道,盛老太太一贯是不乐意她同康王氏交往的。事实证明,她老人家确实有大智慧。康王氏的确不是个东西。
只不过眼下嘛,她还有用得着她这位好姐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