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锦棠见这枯木架子已经完全搭好,牛羊的尸体被枯树枝完全淹没,只能从缝隙里依稀见到那直挺挺的腿。
纪知天刚准备让人点火,纪锦棠在暗处一个弹指,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刺破空气,“轰”得一声,枯树枝里开始发光,焰头从密密麻麻的枯树枝里窜了出来,火光刹那间将夜色驱散。
火苗随风摇曳,像一朵在黑色海浪上迎风盛放的红莲。
不久后就闻到了烧焦的味道,纪知天惊讶地看着纪锦棠,他的宝贝侄子却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团火,身子里隐约散发着阵阵寒气。
火焰猎猎,风声楚楚。
纪知天让其他人赶紧回家,并再次叮嘱他们要照看好自己家里的女人、老人和孩子。
几人连连点头,便转身离去。
顾羽梨在纪锦棠身后,每当火苗在纪锦棠附近时,她就觉得这个男人的身影像是能融进火光之中,炙热的火光让空气变得模糊,纪锦棠清瘦的身影在热浪里变得越来越朦胧。
纪知天走到纪锦棠身前,低声问:“你干的?”
“嗯。”纪锦棠点点头。
他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觉得伯父的语气有些怪异,又问:“怎么了?”
纪知天愣了一会,脸色有些难看,又连忙摇头:“没什么,咱们回家吧,这几天晚上让羽梨别出家门。”
顾羽梨本来就觉得把牛羊的尸体拖出来火花就已经很诡异了,纪知天这么一说更让她心中升起疑云。
刚准备回这是什么情况,纪锦棠就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淡淡地说:“夜里有僵尸,的确不宜出门。”
纪知天没想到纪锦棠会这么直白,又怕听到这种瘆人的东西顾羽梨会害怕,一直盯着顾羽梨看。
没想到顾羽梨没有太大的反应,好像僵尸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已经司空见惯,顾羽梨挽着纪锦棠的手:“难怪要拖出来火化,要是这么一直放着,是不是牛羊也会变僵尸?”
显然顾羽梨是知道一些常识的。
纪锦棠一脸宠溺地望着她:“还是挺聪明的嘛!”
顾羽梨翻了个白眼,笑着说:“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女朋友。”
纪知天听到两人的对话,觉得自己对于刚刚的担忧,显然是有些多余了。
回到家后,纪知天面色还是有些不对,纪锦棠实在受不了伯父这样的表情,终于开口问:“伯父你怎么了?从刚刚火场开始,你就一直是副奇怪的模样。”
纪知天看了看顾羽梨,又看了看纪锦棠,欲言又止。
纪锦棠往椅子上一躺,大爷似的一摆手:“羽梨不是外人,伯父,有话不妨直说。”
纪知天再三犹豫,终于憋不住:“凭空操纵鬼火,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纪锦棠一脸茫然,操纵鬼火难道不是纪家人的看家本领吗?自己学会不是很正常?这有奇怪的?这有什么值得伯父惊慌的?
不过他回想了很久,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好像是天生就会,不过他发现自己驱使鬼火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熟练,最早他还只能简单地把鬼火当做招数,攻击鬼魂或者僵尸,现在倒是能凭空生出鬼火,甚至是操纵鬼火指哪儿打哪儿,这究竟是为什么?是自己越来越强了吗?
见纪锦棠低头沉思,纪知天继续说:“驱使鬼火,本就是损伤精气的,你爷爷,你叔叔,你父亲虽然也能这么做,但是他们都是凭借法器间接操控,可你不同,刚刚你竟然能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一个弹指,将枯树枝点着,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纪锦棠跟着伯父的话,回忆起自己与叔叔的那场战斗,的确,纪知人使用的散魄炎是接着摄魂琴的力量而生成的,而自己不同,他的掌心能随时随地根据自己的意念产生火花。若不是伯父今晚的不对劲,他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伯父十分担忧地望着他:“每用一次,都会损伤一分你的精气,会折寿的!这就是纪家人把操纵鬼火的招数列为禁术,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是不会使用的,你倒好,都成了家常便饭了。”
纪锦棠觉得伯父这是有些大惊小怪了,这么多年来,这鬼火系的招数他至少用了百八十次了,若是真的影响寿命,自己早就不知道被埋在哪里去了,又怎么会完完整整地坐在这里呢?
纪锦棠笑安慰纪知天:“伯父,别担心,没事的!”
纪知天严厉地说:“我知道你天资高,可生死之事不是闹着玩的!”
纪锦棠发现安慰没用,眼珠子一转,该为撒娇,一副乖宝宝地模样挪到纪知天的身前,笑得人畜无害:“好了好了,伯父,我答应你以后尽可能少用,这下行了吧?不生气了吧?”
顾羽梨觉得这熊汉子简直是无赖没有底线,撒泼耍赖,撒娇打滚的技术简直是炉火纯青,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羽梨的笑声反倒是让纪知天心里头软下来,他一把推开纪锦棠,骂骂咧咧地说:“都三十岁的人,还这么不正经,时候不早了,赶紧睡觉!”
“是是是!伯父说的对!”
他给顾羽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自己上楼去。
顾羽梨笑得更加灿烂。
这几日西台村人心惶惶,接连几天晚上,都有村民家的牲畜被咬死,以至于白天都没什么人在屋子外头溜达,让本来热闹的村子变得好像是个。
眼见事态越来越严重,纪知天决定要主动出击,把这个“凶手”给揪出来。
这天,纪锦棠从自己的房间往院子里望去,瞧见纪知天和一团年轻人围坐着,这群人一个个看上去孔武有力,双目有神,大约是跟着纪知天修行过的人。
隔着玻璃纪锦棠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纪知天大概是在布置怎么对付这个一直偷袭西台村的僵尸。
顾羽梨悄悄趴在纪锦棠的背后,凑到他耳边:“看什么呢?”
纪锦棠偏着脑袋,示意窗外,顾羽梨跟着望去。
“伯父和这群人在商量什么?对付僵尸吗?”
纪锦棠笑笑:“我想是吧。”
顾羽梨拍了拍他的背:“有个这么厉害的侄子,伯父怎么舍近求远,找其他人?”
纪锦棠也不解,只能估摸着觉得,伯父大约是不知道自己的真本事吧,毕竟鬼火系法术对付僵尸不是最有效的。
其实,纪锦棠是可以感受到伯父不想让他冒险,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接受伯父这份厚重的宠爱。
夜里,纪知天没有回来,外头有些声响,有人声熙熙攘攘地随风飘进屋子里。
纪锦棠知道伯父肯定在大摆阵法,引僵尸出来。他心里头还是有些担忧,从窗户不住地往外看,外头人潮窜动,火光憧憧,各家各院的围墙上尽是人们的影子。
恰逢是农历十五,万里无云,圆月当空,月光如华,风声簌簌。
想来伯父是故意挑选这一天,毕竟月圆之夜,无论是妖鬼,还是僵尸,都无法抗拒圆月带来的诱惑,必然是会出动的。
纪锦棠还是有些担忧,毕竟伯父年岁不小了,这一顿折腾,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得不偿失?他把挽灵笛扔给顾羽梨,嘱咐她:“无论如何都不要出门,假设遇到不干净的东西,握紧挽灵笛,没有脏东西敢靠近你。”
他抬头看了看家里的墙壁上,早已被纪知天画满了符咒,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浅笑:“我想也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闯进来。”
顾羽梨知道纪锦棠打算去帮纪知天,很懂事地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家里等你们!记得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伯父!”
纪锦棠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说:“等我,很快回来!”
顾羽梨望着他的背影,手里紧紧攥着挽灵笛。
纪锦棠轻手轻脚地摸到屋外头,发现外头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头牛被栓在纪知天画下的八卦阵中。
纪锦棠暗笑,伯父竟然玩阴的。
他环顾四周,发现前方角落里藏着几个壮小伙子,右后方的围墙底下又藏着几个年轻人。伯父呢?
他有心灵感应似的猛然抬头,发现纪知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八卦阵前方的屋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整个村子的街道。
凉风将他的衣摆吹起,猎猎如旗。
这是要全方位立体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把僵尸围住吗?伯父简直是老狐狸啊!纪锦棠笑了起来,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对伯父的担忧是多余了。
虽然从小到大,他总听到爷爷说伯父天资一般,没什么真本事,而叔叔纪知人也和他提过这事,但是,往往智者是不需要动用武力的。这招引蛇出洞之后,再来一个瓮中捉鳖,不是堪称完美?
然而事实往往不会如人所愿,空气里渐渐飘起了腥臭味,不知何时起,下起了雾。
纪锦棠眉头深锁,他知道来着必然不善。
四下里静得可怕,每家每户的灯都熄了,只有零星的烛火,透过窗户,勾勒出一张张模糊的轮廓。
原来伯父还有后招,纪锦棠看到许多窗户旁都站着人,那些人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好像是伏魔圈。
纪锦棠感觉气氛有些紧张,平日里自己单打独斗都没这么心虚,为什么今天会这么没底气?大约是自己对西台村村民和伯父的担忧吧。
又是那一声唢呐,尖细的声响划破长空,像一根钢丝直插心间。纪锦棠的耳朵里传来疼痛,他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听见,下意识地去摸挽灵笛,却发现笛子不在身边。
这下糟了,若来者不是寻常僵尸,是个玩乐器的高手,比如商洛亭那种,该怎么办?
不过他忽然想起牛羊的伤口,明显是撕咬的痕迹,那绝对不是什么高等级的僵尸,顿时心里又安稳了些。
忽然一阵大风从街道一头横扫过来,地上的砂石卷起几尺高,灰尘和大雾融为一体,像是大浪淘沙般涤荡了整个村子。
风声如哀嚎般从耳际掠过,激起纪锦棠心中的一阵恐惧。
不远处的大雾里,隐约有黑影闪过,嘶吼声接踵而至。
雾气渐渐散去,灰尘也随之落地,雾气后两个面目狰狞的僵尸缓缓走来。
他抬眼看见纪知天已经蹲伏,伺机而动。那些年轻人各个手持带了黑狗血的桃木剑,想必是纪知天给他们准备的。
这几天纪知天忙进忙出,又是桃木剑,又是黄纸符,一会儿是朱砂,一会儿是黑狗血,看得纪锦棠眼花缭乱。
纪锦棠从来不用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纪知天大约是本身法术偏弱,只能借助于茅山派的道具才行。
两个僵尸身上长满了长毛,指甲长得惊人,泛着森然的冷光。
他们面容被长毛遮盖,隐约可以看到令人发寒的獠牙,周遭萦绕着难以言喻的尸气,圆月把村子里照得雪白发亮,显得这两个僵尸的阴影越发的黑。
纪锦棠仔细打量着僵尸的着装,他们头部被头巾包裹,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好辨认,上面还有一些奇怪的挂饰,随着僵尸的步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纪锦棠觉得不妙,这服装不像是隔了年代,既然不差年代,那必定是新僵尸!
他屏住呼吸,目光不敢从僵尸身上移开,只见那两个僵尸一直盯着八卦阵中那头牛,若是能流口水,这两个家伙必定此时已经垂涎三尺了。
他们刚踏进一步,伯父的声音就从屋顶上传来:“拉!”
话音刚落,地上就升起一张巨大的往,原来躲在窗户里的人是压阵脚的人,这八卦阵中被伯父布下了伏魔圈。
僵尸被伏魔圈捆住,奋力挣扎,一同引颈咆哮。
嘶吼声响彻天际,地上的灰尘随声而动,瓦砾都跟着轻颤。
紧接着,手持桃木剑的年轻人纷纷冲了出来,一同将剑刺进了僵尸的体内。
然而这毕竟是到了毛僵级别,不是那么容易杀死的,僵尸身子一震,将这群年轻人弹飞了出去。
纪知天从房顶上一个飞身跳下来,身轻如燕,健若蛟龙。
纪锦棠惊叹,伯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可能法术不怎么样,这功夫倒是一流。
只见纪知天手指在僵尸身上看似很轻地点了几处,掏出黄纸符,贴在僵尸的额头上,僵尸顿时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