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泓皱着眉头看过去,来者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身后跟着十来个人,袖口挽到手肘,一看就是要打架的架势。
打架?李泓眯了迷眼,如今他的武艺,不说在军阵中能探囊取物,对付这么十几个市井地痞,还是绰绰有余的。什么人敢不开眼惹到他头上?
“别冲动。”徐奕按住他的手腕,“这宅子怕是有主,我们入住了别人的住宅,本就理亏,你如今是质子身份,万一闹起来,市井布衣顶多算闹事,罚过就算了,你可是要吃大亏。”
那边福子已经被壮汉拉着领口提了起来,被吼道“走路不长眼吗?”
福子长得本来就瘦瘦小小,被他这么一拎,叫都不沾地了,可怜的像个小鸡仔。
李泓皱了皱眉,“景瑜怎么也没交代一下。”
徐奕站起身,“他怕是也不知道。”
他走到门前,不动声色地擒上壮汉的手腕,口中礼貌道:“这位壮士,跟一个下人置气有什么用,不若进去喝杯茶,有什么误会慢慢谈。”
那壮汉本来想再嚷嚷,眉头都竖好了,却吃不住手腕上的痛,眉心的怒气转眼变为痛苦,一腔子的咒骂被堵回去,只得咬牙切齿地松了手。
福子立刻躲在徐奕身后,徐奕也放了手,刚准备把人引入正堂,身后十几人呼呼啦啦围了上来,壮汉这时也有底气了,又开始叫嚷:“喝你大爷的茶!这是老子的宅子,你请老子进去喝茶?要不要脸!”
李泓抱着胳膊走来,面色阴冷,他如今比徐奕个头还高,身子骨也渐渐长开了,往那一站,比周围的人高了大半个头,光是气势就比旁人高了一截。
“命要是还想要,嘴巴就给我放干净点。”三皇子气势很足,是夹杂着贵气的痞气。
徐奕却没把那句“不要脸”放心上,脸上的笑依旧和煦,转身说道:“既然你说这是你家宅子,可否给我看看地契。”
壮汉被李泓的气势唬住,语气上收敛了些,“嘁”了一声,“这是哪门子道理,老子自己家还要给别人证明,是不是来个人质疑,我都要把地契翻出来?你们这些熙国来的蛮子,实在是不讲理!”
徐奕他们刚到中都,又是一路低调进城,连驷王都没见,地头都没踩热乎,就有人寻着味来找茬,还知道他们是熙国来的,显然背后的势力在驷宫中。
这种商户出身的人,做生意精明,可论起心计,还远不是李泓他们的对手,说的话漏洞百出。
李泓也不打算跟他绕弯子,直接说:“你背后的主子可真是个缩头乌龟啊,自己不敢露面,派你来耍通威风,给了你多少好处?回去告诉高鸣,我从小就是被折腾大的,这点小把戏,我五岁就不玩了。”
高鸣自己抽不开身,便派了壮汉来为难熙国质子一番。壮汉见李泓一语道破高鸣的把戏,脸色变了变,嘴里还是强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强入民宅,按照驷国律例,是要被杖刑的,快点收拾东西滚出去。”
双方一时间僵持住了,就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个人,高高瘦瘦,进门先在徐奕和李泓面上扫了扫,没说话。
壮汉看清来人,嚣张的气焰低下去些,说了句:“坤哥,你怎么来了。”
何坤是中都商户中的老大,生意做得遍布整个驷国,甚至与西戎都有钱货往来。他进来后谁都没搭理,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捏着一角展示在壮汉面前。
“这宅子的地契,怎么在你那。”壮汉都懵了,他出门前还看了一眼地契,明明在匣子里装得好好的。
“买了。”何坤说:“刚买。”
徐奕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位坤哥是什么态度,现在地契已经拿来了,他们今晚能不能在这安心住下,全凭那位一句话。
“买了?”壮汉显然很难相信,这座宅子,可是驷宫大皇子高鸣看上的,废了老大的劲才把熙国质子骗进来,连景瑜都骗过去了,何坤就算再有钱,也不敢跟皇家叫板吧。
何坤没搭理他,也没让众人等太久,依旧捏着羊皮纸的一角,从壮汉面前挪到了李泓面前,“给你了。”
李泓没跟他客气,伸手接过地契单子,拱手道:“谢了。”
何坤没说话,目光又在徐奕身上扫了扫,然后径直出了质子府大门,留下壮汉一众人面面相觑,面色僵成了苦瓜色。
“怎么,还不走?”李泓手里有了地契,成了名副其实的爷,“刚到驷国不懂律例,私闯民宅怎么罚来着?哦不对,是私闯质子府。”
壮汉脸色僵了僵,带着一众人灰溜溜地滚蛋了。
李泓把地契递给徐奕,笑道:“有意思了,那个坤哥背后的人又是谁?这还没朝会呢,算上景瑜已经有三波势力了。”
徐奕反复看了那张地契,笑道:“是高琰。”
第二日驷宫大朝会,文武百官都要出席,高鸣在朝中挂有一官半职,自然少不得他,唯有高琰仍然闭门不出,在行宫中当他的闲散皇子。
高琰在等人,若是拿到地契的人聪明,这会应该已经启程来行宫了。
李泓与徐奕一同出了质子府,这两人今日的打扮差别有些大,一个身着金线刺绣华服,是个天家富贵的皇子,一个穿着一身粗布白衫,做寻常百姓装束。两人并不同行,在门口便分道扬镳,一人往西,极有排场地去了驷宫大朝会,一人往东,低调出了城,目的地是城外五里处的行宫。
各方势力的眼线全被排场极大的质子吸引走了,徐奕谨慎起见,还是围着中都城绕了一圈,才悄咪|咪进了行宫。
行宫有个叫“林间月”的园子,是五皇子高琰的住处。徐奕能猜到这个地方,正是因为他手中的地契,正处于一条叫林中月的巷子旁,自从东区的商户搬走之后,那条巷子就荒废了,名字也渐渐没人再叫。这些都是他跟景瑜闲聊时,记住的零碎信息。
行宫大概已经荒废了,廖无人烟,花草树木倒是不少,只不过这个季节也都凋零了,若是等明年盛夏,定是一副萋萋之景。
找了良久,徐奕才看到有一扇圆门,上面题着三个古香古色的小篆:林间月。
门口已经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候着了,见到徐奕,上前作了个揖,脆生生地说:“我家公子等候良久了,徐公子请进。”
徐奕还了礼,走进园中,里面布置的还算雅致,也简单,没多少东西,除了草木清香,还有股浓浓的药味,可见主人是个病痨子不假。
高琰半靠在床榻上,一张脸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惨白,他见徐奕来,抬手招了招,嘴角笑得勉强。
徐奕正要见礼,被高鸣抬手制止了,指了指后面的软席,有气无力道:“都是虚礼,坐吧,兄长。”
徐奕脚下一顿。
与此同时,驷宫崇华殿内,“啪”的一声,华美精致的玉质酒樽被砸了个粉碎,李泓的脸泛着红,指着高鸣嚷道:“你算哪根的葱,也配让本皇子倒酒!”
高鸣今年都到了而立之年,张狂气焰却一点没收敛,尤其是被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指着鼻子骂,刚想怼回去,就看到上座的驷王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驷王已经白发丛生,眼球浑浊不堪,五十或者六十岁,看不出具体多大年纪,他不顾群臣的吁声,甚至丝毫不以李泓的行为为忤,语气平淡,声音沙哑且浑浊。
他说:“听闻熙国盛产苞草,苞草能酿酒,鸣儿以为熙国的皇家子嗣斟酒是独门手艺,没想到惹得三皇子不悦,实在该罚。”他又转头对高鸣说:“鸣儿,退朝后自己去司寇大人那里领罚。”
司寇掌刑罚,但事关皇子的责罚一般由大王亲自顶多,再交给司寇行刑,驷王直接把高鸣交给司寇,显然是在李泓面前走个过场而已。
李泓当然知道这些人都是在试探自己,从他进殿开始,这些臣子就有意无意地提及平王受辱之事。当年五国会盟,熙平王被当做酒侍呼来喝去,毫无一国君主的尊严,这事过去了几百年,又被拎出来在李泓面前说起。
尤其是高鸣,直接要让李泓给他倒酒,还命人上了一只玉雕酒樽,跟平王带回来当做耻辱那只一模一样。
李泓拿着酒樽端详了一会,面上佯装忍耐,心里想的却是:啧,没子奕雕的好看,没有小马图案,话说那小马木牌他什么时候还给我,那是我的属相……
这人在满堂君臣的密切注视下,噼里啪啦想了一大堆不合时宜的事,最后他想:嗯,差不多了,可以砸了。
于是他一抬手,把那酒樽送上西天,还不忘憋口气,让自己看起来脸红脖子粗,顺便骂了高鸣一顿。
驷国君臣不是要试探他吗?他那就给自己安一个少不更事的人设,熙国三皇子是个没城府、没心机、奢华浮夸的纨绔子。
倒省得被人提防。
纨绔皇子拉了拉自己华美精致的外袍,“气呼呼”地一拱手,“中都路远,本皇子一路至此,劳累得很,若是驷王没别的吩咐,那我就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