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吴倾见过一面后,&nbp;&nbp;傅知宁那几日总是多梦,一会儿梦见吴倾,一会儿梦见百里溪,&nbp;&nbp;偶尔两人还会同时出现在梦里。每次醒来,&nbp;&nbp;她都会因此怅然许久。
没办法,吴倾给她的感觉,实在太像当年的百里溪了,那种世家公子身上的气度,永远疏远守礼的举止,以及看向她时,略有些温和的眉眼,&nbp;&nbp;总叫她忍不住去想,&nbp;&nbp;若是百里溪没有进宫,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
不,&nbp;&nbp;百里溪肯定要更好,&nbp;&nbp;毕竟吴倾可没有连中三元过。傅知宁一边私心偏袒百里溪,&nbp;&nbp;一边更为难过,说不出的难过。
这种情绪反复两三日后,吴老夫人邀请她一同出门上香,傅知宁才发现,&nbp;&nbp;又一个初一到了。
五月初一,&nbp;&nbp;再有四日是端午节,还有九日便是百里溪的生辰。
傅知宁轻呼一口气,简单收拾一番便出门了,结果刚走到院内,&nbp;&nbp;便遇到了傅通。
“做什么去?”傅通蹙眉。
傅知宁老实回答:“陪吴老夫人去上香。”
傅通眼睛一亮,&nbp;&nbp;接着又有些不满:“你就穿成这样?”
傅知宁顿了顿,&nbp;&nbp;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衣裳:“有问题?”
“当然有,有大问题,穿这么素净,简直是对佛祖不敬!”傅通训斥。
……怎么就对佛祖不敬了。傅知宁一脸无语。
傅通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当即便叫了莲儿将她带回去换衣裳。
吴家的马车还在外面候着,傅知宁不想与傅通纠缠,只能认命地回去更衣。
“小姐,今日有些阴天,不如穿得鲜艳一点吧,也叫吴老夫人看得舒服。”莲儿询问。
傅知宁答应了,下一瞬便看到莲儿取了条水红色石榴裙来。
是百里溪当初所送的衣裙之一。她从安州回来时,便发现自己收拾出的那些东西,百里溪一样未动,她便又一样样放回原处,没想到莲儿竟然翻腾出来了。
“这条裙子简单大方,颜色还活泼,奴婢早就想看小姐穿了,小姐就成全奴婢一次吧。”莲儿撒娇。
傅知宁早已不像先前一样,不敢接受百里溪任何好意……连刘淮的大半身家都收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她笑了笑,没有多言便换上了裙子。
两刻钟后,她与早已在城外等候的吴老夫人汇合了。
吴老夫人瞧见她,顿时笑得合不拢嘴:“真好看,小姑娘家还是得穿这样漂亮鲜亮的衣裳才行。”
“多谢老夫人夸奖。”傅知宁不好意思地上前。
两人坐上马车,一路到了寺庙,傅知宁扶着老夫人下马车时,又一次见到了熟人。
“老夫人。”傅知宁有些无奈。
吴老夫人挑眉:“怎么,我就不能带着两个最喜欢的孙辈一起来拜佛吗?”
傅知宁哭笑不得,与吴倾见了礼。
吴倾似乎也没想到她会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颔首。
两个人一左一右,陪着吴老夫人去烧香。到了庙门口时,吴老夫人有意让二人单独相处,于是扭头叮嘱:“我与住持聊几句,你们别等我了,随意去走走就是。”
傅知宁闻言刚要拒绝,便听到她笑道:“去吧。”
“好。”吴倾答应。
他都答应了,自己再拒绝便略显多余了,傅知宁只能也点头答应。
老夫人笑着进了庙中,只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初一的寺庙香火鼎盛,寺庙门口人来人往,不少人在庙门外便开始直接行礼,两个人傻愣愣戳在门口,仿佛两根柱子一般实在不像话。
僵持片刻后,吴倾主动开口:“不如去走走吧。”
傅知宁颔首答应,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悠悠在寺庙散步。
京都礼教甚为古怪,平日男女多说半句话,便可能会被传出闲话,可若是以相看夫婿为前提,反倒一同吃酒游湖也不会被说什么,只当是两人之间增进了解的必要方式。所以与吴倾一同散步,傅知宁也并没有十分为难。
五月初的京都已经热了起来,虽然还是阴天,但也透着一股燥气,两人走了片刻便有些累了,于是到树下歇息。
寺庙里各色人都有,喧闹声配着香烛味,一片热闹的凡间烟火气。傅知宁看着热闹的场景,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发干的唇。
“傅小姐渴了?”吴倾突然问。
傅知宁没想到他观察这么细致,顿了顿后老实点头:“确实有一些。”
吴倾应声巡视一圈,最后重新看向她:“那边有卖凉茶的,傅小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直接去了。
傅知宁轻呼一口气,等他端着茶水回来时,连忙迎上去:“多谢吴公子。”
“不客气。”吴倾微微颔首。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拉了拉吴倾的衣角,吴倾低头看去,是一个有些脏兮兮的孩子。
“少爷小姐,给口吃的吧。”孩子熟练行乞。
吴倾衣角被拉脏了也不在意,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傅知宁吓了一跳,连忙阻止他:“你不会要将这个给他吧?”
“也不多。”吴倾以为她舍不得。
傅知宁哭笑不得:“吴公子,你听说过稚子抱金于市的故事吗?”
吴倾微微一怔,顿时愧疚不已:“是我疏忽了。”
傅知宁失笑,拿了几块铜板给小孩,周围虎视眈眈的视线瞬间消失了。
小孩跑走,吴倾脸上多了一分郑重:“多谢傅小姐。”
“吴公子客气。”
一件小事,激不起半点风浪,傅知宁却因此突然发现,其实吴倾和百里溪一点都不像。他虽然也是守礼善良,却到底还是有世家子不懂民间疾苦的清高,而百里溪却不一样,他从来不同。
认知到这一点,傅知宁突然浑身轻松,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偷偷看他,只当他是一个相谈甚欢的朋友,不再有半点压力。
两个人客客气气的坐下等候,直等得天色越来越阴沉,吴老夫人还是没有出来。
“看样子,是要下一场大雨了。”吴倾缓缓道。
傅知宁看向天边乌云,也渐渐开始担忧,结果没等吴老夫人出来,还真的下起了暴雨。
寺庙里的人乱作一团,急匆匆找各种地方躲雨,吴倾赶紧护住傅知宁,朝着最近的屋檐小跑而去。
雨势汹汹,即便两个人跑得极快,可身上还是湿了些,模样也有些说不出的狼狈。两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乐了。
“真是太倒霉了……”傅知宁笑着叹息。
“是啊,真倒霉,傅小姐,你没事吧?”吴倾无奈询问。
傅知宁拍了拍身上,摇头:“没事,吴公子你呢?”
“我也没事。”吴倾说着看一眼周围,又道,“傅小姐先自行躲雨,我得先去找祖母,免得她见不着咱们担心。”
“你快去吧。”傅知宁忙道。
吴倾点了点头,便顺着走廊朝吴老夫人所在的庙去了。
傅知宁一个人站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大雨,正觉得无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傅小姐,大雨好看吗?”
傅知宁顿了顿,无奈回头:“还真是巧啊,四……”
“嘘。”赵怀谦当即打断。
傅知宁看一眼周围零零散散避雨的人,识趣地不再说话。
“这儿到底有些冷了,不如先去我的厢房一坐?”赵怀谦笑道。
傅知宁摇了摇头:“不必了,小女在等人。”
“吴倾是吧?”
傅知宁惊讶地看向他。
“方才恰好看见了。”赵怀谦道。
傅知宁干笑一声,没有否认。
“我瞧傅小姐刚才与他相处的模样,可是相中了,打算定亲?”赵怀谦问。
他的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周围人听到后,皆好奇地朝这边看来。
傅知宁被看得尴尬,心里也开始郁闷:“一定要在这儿聊这个吗?”
“那去我厢房聊?”
傅知宁:“……”
“去吗?”赵怀谦笑着追问。
傅知宁算是看出来了,若自己一直不去,这人能纠缠到底。她沉思片刻,开口:“那劳烦殿……赵公子留个人在这儿,等吴公子回来了,帮我知会他一声,免得他突然着急。”
“傅小姐真是贴心。”赵怀谦夸得意味深长。
傅知宁只当没听到。
两人顺着走廊往前走,拐过一个墙角便到了幻境清雅的厢房。厢房分里外两间,中间隔着一道屏风,傅知宁进屋后便在外间桌前坐下了。
方才天气虽然闷热,可这一场大雨下得酣畅淋漓,连空气都变得清凉。傅知宁进了还算暖和的屋子,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冰凉。
赵怀谦见她一直搓手,便给了她一个临时被送来的手炉。
“谢谢殿下。”傅知宁也没有客气。
赵怀谦盯着她看了许久,问:“你当真要嫁给那吴倾?”
“……殿下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傅知宁抬头。
赵怀谦笑了一声:“孤若说是,你会觉得冒犯?”
“冒犯倒不至于,只是不太想与殿下说这些儿女私事。”傅知宁直言。
赵怀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已经将与他的事定为儿女私事,看来是真的……”
“殿下。”傅知宁面无表情。
赵怀谦无奈一笑:“别生气嘛,孤也是想问清楚了。”
“殿下为何非要问清楚了?”傅知宁蹙眉。
“自然是……”赵怀谦拉长了声音,玩味地看向她,“孤想娶你。”
轰隆——
屋外响起一声惊雷,一瞬间雨势更大,即便门窗紧闭也有凉风不断钻进来。
傅知宁怔怔看着赵怀谦,许久之后叹息:“这个玩笑不好笑,殿下。”
“谁同你说是玩笑了?”赵怀谦反问,“孤偏要说是真的,你嫁吗?”
“不嫁。”傅知宁回得干脆利落。
赵怀谦登时挑眉:“为何不嫁?孤不是大哥二哥,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你来了便能做正妃,且后院安宁好管,日后有享不尽的清福,这样的福分你也……”
“您与掌印都这么熟了,就别开小女这样的玩笑了吧。”傅知宁无奈打断。
又是一道惊雷,这一次还携裹了闪电,将厢房照得一亮。
赵怀谦表情瞬间僵住,剩下的话彻底噎在嗓子眼里。
外面还在下雨,大风大雨将门窗拍得啪啪作响,傅知宁淡定地倒了杯热茶慢慢喝,一杯茶喝完,手脚也恢复了暖意,便将手炉放在了桌子上。
许久,赵怀谦才蹙眉坐下:“何时发现的?”
他倒是没有再狡辩。傅知宁翘了翘唇角,顺便帮他倒了杯茶:“在宫里时。”若非知道有这一层关系在,就是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孤男寡女跟赵怀谦来屋里。
赵怀谦一顿。
“起初受了你的误导,还真以为是因为知文的面子,你才处处相帮,直到元宵宫宴那晚我险些出事,你将我带回倚翠阁后离开,没过多久掌印便来了,且事后也没再追问,我当时便猜到,你与他认识,只是那会儿还不知道他就是百里溪。”傅知宁放下茶壶,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你既然知道将他叫来帮我,便应该清楚他有能力帮我,”傅知宁特意强调了‘有能力’三个字,“知道这些,应该也知道他与我的关系。”
“再后来,我得知了他的身份,便一直在想究竟谁能在宫刑上做手脚,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宫里这些主子们了,你或许不如其他几位皇子受宠,可想帮一个奴才应该也不算太难。”
傅知宁娓娓道来,仿佛一个旁观者,诉说着自己连看带猜推断出的故事,而看故事主角之一的表情,便知道她猜得不离十。
“傅知宁,虽然夸过你许多次了,可孤还是要说,你真的很聪明,比孤想象中要更聪明。”赵怀谦轻叹一声,周身少了风流的气度。
傅知宁笑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夸奖。
然而下一瞬,他突然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他这一下毫不留情,傅知宁疼得惊呼一声,一脸震惊地捂住了脑袋。
“明明这样聪明,为何总在别的事上犯糊涂,难不成真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赵怀谦恨其不争。
傅知宁很是冤枉:“我究竟哪里得罪殿下了?”
“你哪里都得罪了!孤问你,你真喜欢那吴倾?”赵怀谦眯起眼睛。
傅知宁当即否认:“当然不了,我已经同吴老夫人说清楚了。”
“那你还见他?”赵怀谦反问。
傅知宁嘴角抽了抽:“我又不知道他今日来!”
“可你还是见他了。”
傅知宁:“……说车轱辘话好玩吗?再说您究竟在以什么立场揪着不放?”
“自然是……”
赵怀谦话没说完,里间传来一声响动,似乎是窗子被风敲了。
傅知宁伸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赵怀谦身上。
赵怀谦深吸一口气,道:“孤也是为你好,毕竟你……”剩下的话没有再说。
傅知宁扯了一下唇角:“我知道,我非完璧,若是嫁人,只怕也不得善待,说不定新婚当日就要被休回家。”
“……孤并非是这个意思。”赵怀谦蹙眉,但见她一脸坦然,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顿时松一口气。
傅知宁摊手:“只是嫁与不嫁,并非我能做主的,我现在虽竭力排斥,可将来会不会妥协也说不准,若真到了那日,只希望自己能找个不在意这些的人。”
可这世上真有不在意的人吗?傅知宁觉得不太可能,如果有,也只有百里溪……嗯,且不说他本身就不必在意这种废话,若他真心喜欢一个人,莫说那人不是完璧,即便是贱籍、是成过婚的人,想来他也不会嫌弃。
他就是这样好的人,纵然世人避之如蛇蝎,恐其如阎王,可她知道,他一直都是这样好的人……怎么又想到他了?傅知宁头一次觉得,这是种困扰。
赵怀谦见她又走神,不由笑了一声:“若你真要嫁人,只怕百里溪会伤心。”
里间的窗子又发出一声响动。
傅知宁失笑:“怎么会,我与他是兄妹之情……”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无意间对上赵怀谦似笑非笑的眼睛,她突然底气有些不足。
“兄妹之情?”赵怀谦意味深长,“孤倒是头一回见你们这样的兄妹。”
傅知宁慌乱起身,差点将椅子带倒:“我我们是形势所逼,是情有可原……”
“孤又没说别的,这么着急作甚?”赵怀谦哭笑不得,“孤只是觉着,有百里溪珠玉在前,若你将来随意找个人嫁了,只怕是会后悔。”
傅知宁下意识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赵怀谦也不逼她,放缓了声音道:“至少,也要挑个比他强的才行。”
“……这世上哪有什么人比他强。”傅知宁嘟囔一句。
赵怀谦笑了:“是啊,哪有什么人会比他强呢?”
傅知宁莫名脸热,后退两步后匆匆行礼:“时候不早了,小女先回去了。”
赵怀谦也不阻止,笑着目送她远去。
傅知宁匆匆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
“还有事?”赵怀谦挑眉。
傅知宁屈膝,朝他行了个仅次于跪拜的礼。
赵怀谦眼底闪过一丝讶然,正要询问怎么了,便听到她温声道:“多谢殿下当年救下百里溪,为他保全最后一丝尊严。”
赵怀谦眼眸微动。
“不论将来前程如何,这份恩德小女记下了。”傅知宁说罢,这才转身离开。
赵怀谦盯着重新关上的门看了许久,突然就笑了:“这小丫头,竟然代你道谢,还敢说与你只是兄妹之情?”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从里间走出来,脸上一片沉郁:“殿下今日话太多了。”
赵怀谦看向他:“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她通晓咱们关系的事?”
“不难猜。”百里溪只回了三个字。
赵怀谦啧啧两声:“合着就我一个傻子。”
百里溪面无表情地坐下,拿傅知宁用过的杯子倒了杯热茶。
赵怀谦看他慢条斯理地饮茶,突然有些好奇:“她若真看上那吴倾了,你舍得看她出嫁?”
“若她想要的话。”百里溪回答。
“还真是大公无私,”赵怀谦不甚理解地摇了摇头,“可她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哪像对你没有半分情谊的?”
“她对我自然有,”百里溪这回倒是答得快,“只是情谊分太多种,她对我,的确没有生过别的心思。”
“你甘心?”赵怀谦问。
百里溪沉默不语。
屋外的雨渐渐小了,屋子里也逐渐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赵怀谦轻叹一声,略微正经了些:“以你们的关系,你大可以要她再等两年,只你开口,她定然会答应。”
百里溪不语,将杯中最后一点茶水饮尽。
赵怀谦无奈:“得,是我瞎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