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牌上有司礼监同款花纹,&nbp;&nbp;若是被识货的人见了,百里溪的身份就暴露了。傅知宁不敢假手于人,&nbp;&nbp;只能认命地亲自去送。
到了府衙门口,直接找到当值的官差:“请问裴大人在吗?”
“你是?”官差第一次见她,看到她倾城的容貌猜出她的身份,却还是迟疑。
傅知宁温和一笑:“我是徐正徐大人的侄女,裴大人今早在家中落了东西,徐大人特意叫我来送。”
“那你给我吧。”官差态度好了许多。
傅知宁却不动:“可否请裴大人出来一趟?”
官差顿了顿,见她态度坦然,只好转身进了府衙禀告。
书房内,百里溪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陈旧案册,&nbp;&nbp;修长的手指随意停在发黄的纸张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他淡淡开口。
官差连忙进来:“大人,徐大人家的侄女来了。”
满安州城也就一个徐大人,徐大人似乎也只有一个侄女,&nbp;&nbp;百里溪抬眸:“她来做甚?”
“说是您落了东西,她奉徐大人之令来送,卑职本想直接递进来,但她执意请您出去一趟。”官差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百里溪闲散地靠在椅背上,已经猜到自己落了什么东西,唇角顿时浮起点点弧度:“叫她进来送。”
“是。”
一刻钟后,&nbp;&nbp;傅知宁无言地看着刚回到大门口的官差,许久终于叹了声气,&nbp;&nbp;丧眉搭眼地去了书房。
“裴大人。”她进了门就停下了,&nbp;&nbp;隔着大半间屋子行礼。
百里溪似笑非笑:“站这么远,&nbp;&nbp;我能吃了你?”
能啊,&nbp;&nbp;不仅能吃,还可能会杀。傅知宁鬼使神差地在脑中默出一个荤段子,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顿时窘迫地红了脸。
“傅小姐?”百里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能看穿她在想什么。
他当然不可能看出自己在想什么,所以她一定要镇定。傅知宁勉强扯了扯唇角,正要走上前去,便听到他又道:“关门。”
“关门做什么?”傅知宁见鬼一样看着他。
百里溪抬眸:“这里十余本案册皆为衙门机密,你开着门,岂不是有被窃取的风险?”
……你那桌子距离门口隔着十万八千里,能被谁窃取?简直鬼话连篇。
可惜就算他鬼话连篇,傅知宁也不敢反驳,只能憋屈地将门关上,挡下外头经过之人的探究视线,这才走到百里溪桌头,将腰牌掏出来:“大人收好了,切莫再丢。”
明明是隐瞒身份前来,却还这般大意,是笃定无人敢对他如何吗?
百里溪瞧了她一眼,没接:“你留着吧。”
傅知宁顿了顿:“我留着做什么。”
“凭此腰牌可以随意进出宫门。”百里溪提醒。
傅知宁无语了:“我随意进出宫门做甚?”
“还能号令东厂。”
傅知宁:“……”
“若你愿意,也能去锦衣卫食堂用膳,免费的。”百里溪说着,连声音都透着笑意。
傅知宁不说有多聪慧,可也不傻,一听就知道他在逗自己,当即深吸一口气:“裴大人的好意小女心领了,这东西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百里溪不甚在意,说完停顿片刻,又抬眸看她,“若你受之有愧,倒可以拿点东西来换。”
大约是此刻的闲聊太有小时候那味道,傅知宁一时间也忘了恐惧:“什么东西?”
“玉佩如何?”百里溪勾唇,“最好是雕了一瓣莲的。”
傅知宁:“……”她就知道他都知道!
百里溪被她紧张又憋屈的眼神逗笑,起身给她让出位置:“若不肯给,那便替我将这些案册查了如何?”
“……朝廷大事,岂容胡闹,”傅知宁头疼,“再说这么多东西,怎么就您一个人查?”
“我带的那些人水土不服,都在床上躺着,不就只能我一人来查了。”百里溪缓缓开口。
京都到安州才多远,怎么可能水土不服?傅知宁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他平静的视线后,下意识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户籍排查前一日。”
傅知宁深吸一口气:“我舅舅知道吗?”
“府衙的事,何必告诉他。”
府衙和守城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巡查御史查的也只有府衙,与守城军无关。可理论上而言是无关的,但同在一个州城,很难说全然没有联系。
“你想我告诉他?”百里溪挑眉。
傅知宁敬谢不敏:“还是别了。”告诉了,那就真摘不清了。
“那便不提这个,”百里溪挪动一下椅子,“想来排查户籍也难不倒你,请吧傅小姐。”
你又知道难不倒我了?傅知宁心中吐槽。
百里溪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悠悠说了句:“好歹也是我亲手教出来的。”
傅知宁:“……”从前怎不知他这般自大?
裴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她一个弱女子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也不敢。傅知宁到底还是坐在了百里溪先前坐过的位置上,因为他起身不久,椅子的软垫还有些温热,她坐上去的瞬间,仿佛坐在了百里溪的腿上。
这种感觉别扭又微妙,傅知宁克制不住地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有幼时两人相处的画面,有这段日子以来的交锋,也有这三年里每个肌肤相亲的夜晚。
好在记忆虽乱七八糟,却是一闪而过,她很快便被案册上的内容转移了注意力。
书房内一片安静,空气里泛着书册长年累月陈旧气息,桌角的沙漏无声无息流逝,阳光透过窗子落在上头,折射出淡淡的光。
百里溪坐在下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一边翻阅案册,一边记录什么的傅知宁,唇角的笑意始终没有放下,只是这点笑意太淡,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时至中午,傅知宁终于看完一本,再看第二本时,眉头突然蹙了蹙,于是翻出第三本同样的页数来瞧,结果越瞧眉头皱得越紧,等看到最后一本时,直接面色都凝重了,抄起笔刷刷地写。
百里溪放下杯子,不紧不慢地问:“可有不妥?”
“……旁的倒没发现,只是人口数额上有些奇怪,”傅知宁说着,瞧见百里溪朝自己走来,便主动指给他看,“我方才看的那本是八年前的,这本是七年前,还有这本,安州虽地处要塞,却已多年没有打过仗,每年又有许多往来客商,人口数额上竟然增长如此缓慢,瞧着很是奇怪。”
说完,她又将所有案册确认一遍,这才看向百里溪:“这也就罢了,不算什么大问题,可去年的……怎么人口突增,还多了许多商户?又没什么大事,也不见颁布有利于商户的策案,不可能会突增这么多。”
她第二本往后,便只看了增幅,所以很容易就对比出来,相较其他几本,去年的明显格格不入。
“朝中每年都是九月后派人巡查,我如今三月中就来了,去年的户籍案册他们应该是还未来得及做。”百里溪说着,将她写下的东西看了一遍,折好了收进怀中,又挑了几样浅薄的毛病重写一份,摆在了案头上。
“这东西都是随时记载更新,什么叫没来得及做……”傅知宁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渐渐意识到不对,“你的意思是这些全是假的,只有去年的是真的?”
“不然又怎会半点毛病都挑不出?”百里溪勾唇反问,笑意不达眼底。
傅知宁怔怔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口:“你明知是假,还要我一直看……”
百里溪清了一下嗓子,竟然别开了视线:“时候不早了,傅小姐辛苦,我请你去酒楼搓一顿如何?”
说着话,他便往门外走去。
傅知宁定定看着他的背影,有种杀之而后快的冲动。
可惜她没那个能耐,只怕还未近身就被他反杀了,所以只能憋着火跟上,发誓待会儿要挑最贵的菜点,狠狠宰他一顿。
两人一前一后从书房出来,刚走到门口,便遇见了匆匆赶来的刘淮。
刘淮看到二人,顿时喜笑颜开:“裴大人忙完了?不知傅小姐也来了,不如一起用个午膳吧。”
府衙是他的地盘,怎可能不知她来了。傅知宁温婉一笑,对着这张越看越觉得熟悉的脸、恭敬地福了福身。
“不必了,傅小姐想回家用膳,我陪她回去就好,”百里溪和煦道,“户籍已经查完,不对之处都写下来了,如今在桌上放着,刘大人记得核实。”
傅知宁愣了愣,很快又垂下眸去。
刘淮也惊讶,看了旁边的小厮一眼后笑道:“那么多案册,裴大人一上午就查完了。”
“有红袖添香,自然快。”百里溪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傅知宁一眼。
虽然知道他只是做给刘淮看,但傅知宁还是红了脸,心里默骂宫里果然是大染缸,再伟正的君子去了也要被带坏。
说话的功夫,小厮已经将百里溪方才写的东西递过来了,刘淮看了一眼,眼底笑意更深了,面上却是惶恐:“小的竟不知出了这么多纰漏,还请大人网开一面,这这这……”
“不过是小事,刘大人不必介怀,我傍晚要陪傅小姐去泛舟,刘大人若是无事,下午尽快将账本送来,我争取一下午看完。”百里溪提醒。
刘淮连连答应,殷勤地将二人送走,这才骂了一句:“草包!”
“大人,这个裴清河,当真没有问题吗?”小厮好奇。
刘淮冷哼一声:“京都已经来信了,说是世家看中的女婿,没什么背景,草包一个,户籍上的问题这么明显,都没看出什么,想来也只顾着玩女人了。”
“那账本……”
“如户籍案册一样给他,切勿怠慢了,连徐正那老油条都知道将侄女奉上,咱们自然也不能落后。”刘淮随意道。
府衙大门外,徐家的马车还在等着,百里溪索性直接上去。
看着他自来熟的样子,傅知宁头疼地叹了声气,刚要踩着脚凳上车,车帘里便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傅知宁顿了顿,蓦地想起先前进宫时,他也是这样扶自己下马车的。
“傅小姐。”百里溪提醒。
余光瞥见府衙门内有人鬼鬼祟祟偷看,傅知宁只能乖乖将手放在他的掌心。百里溪握住她的手,将人扶到马车上便松开了。
两人相对而坐,车夫的声音隔着布帘传进来:“小姐,裴大人,咱们要去哪?”
“找一家最贵的酒楼。”傅知宁说完,瞥见角落里的包袱,又赶紧道,“先去南巷一趟,我将东西给阿欢送去,再去酒楼。”
说完顿了顿,再次强调,“要最贵的酒楼。”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轻笑,傅知宁抬头看一眼罪魁祸首,假装没看出他在笑话自己。
马车摇摇晃晃驶离府衙,傅知宁略微放松了些,安静靠在车壁上,时不时偷瞄一眼对面的某人。他生得真好,模样俊俏,鼻梁高挺,仔细看有点像他父亲,可更多的却是像他母亲,若是当年百里家没出事,他还是世家公子,也不知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最起码也得是公主郡主之类的吧。
傅知宁思绪持续发散,百里溪突然开口:“不问我为何放过他?”
“引蛇出洞,总要有饵才行。”傅知宁回神,乖乖回答。
百里溪勾唇,没有再过多解释。
马车很快到了阿欢家的小院前,傅知宁拿着包袱一下车,便有一道身影窜出来,她还未反应过来,百里溪便直接将她护进怀里,一脚将人踹开了。
“哎哟……”
傅知宁愣了愣,看清是谁后蹙眉:“何生?”
“傅小姐,”何生连忙爬起来想上前,却在看到傅知宁身后的人后畏缩了,“傅小姐你可算来了,能不能帮我劝劝阿欢,叫她别生我的气了,我当真知错了。”
“你们的家事,我恐怕不好管。”傅知宁不悦。
何生正要再说什么,阿欢已经听到动静从院里出来了,看到傅知宁后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才笑了:“知宁?”
“阿欢……”何生眼巴巴地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阿欢冷哼一声,当即拉着傅知宁进院,百里溪适时松开傅知宁的胳膊,不紧不慢地跟了进去。
“阿欢!”何生连忙爬起来追,只是追到院门口又停了下来,“阿欢你原谅我吧!我当真全改了,你看我的手,我这几日一直做苦力,就是为了将我们的房子赎回来,求求你原谅我吧!”
阿欢咬着下唇,直接将门关上了。
耳根顿时清净。
“他一直守在这儿?”傅知宁问。
“不用管他,死皮赖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阿欢说话有些别扭,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百里溪,“这位是……”
“裴清河。”百里溪主动开口,隐去了身份官职。
阿欢虽听说有巡查御史来,却不知其名,闻言一脸新奇地盯着百里溪看。傅知宁怕她得罪了这位阴晴不定的掌印大人,连忙挡在百里溪身前:“我给你送几件衣裳便要走了。”
“都晌午了还走什么,你们还没用午膳吧?今日留下吧,我早上买了鱼和肉,刚要给你们做些好吃的。”阿欢说着便要往厨房去。
傅知宁急忙叫住她:“不用麻烦了,我们出去吃就好,等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怎么,今日不行?”阿欢打趣,“难不成是嫌弃我做的饭?”
傅知宁哭笑不得:“哪有的事,不过是……”
“那就这么定了,刚好也叫这位裴公子尝尝我的手艺,”阿欢笑着看向百里溪,“不知裴公子可愿意赏脸?”
“却之不恭。”百里溪扬唇。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事情敲定了,阿欢麻利地系上围裙:“你们稍等,我很快就做好了。”
“我陪你……”
“不用,你陪裴公子就行。”阿欢直接将人拦下了,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冲着傅知宁暧1昧地挑了一下眉。
傅知宁脱口而出:“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懂。”阿欢意味深长,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便进厨房了。
傅知宁被她打趣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憋屈又窘迫,正竭力冷静时,耳边传来沉悦的声音:“她想的哪样?”
“……哪样也没有。”傅知宁梗着脖子道,果不其然听到一声轻笑。
……这人来了安州之后,怎么总是笑?傅知宁狐疑地看他一眼,到底还是本着主人心态,招呼他在院中坐下。
厨房里已经传出利索的切菜声,傅知宁和百里溪相对而坐,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气氛似乎有些冷凝,掌印大人也不知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慢待了,她是不是该拍个马屁什么的?傅知宁正漫无目的地乱想,便听到百里溪不紧不慢地问:“外头那男人是谁?”
傅知宁回神,对上他打量的视线后顿了顿:“何生,目前还是阿欢的夫君。”
“哦?”掌印大人听到‘目前’二字,果不其然很感兴趣。
傅知宁没有说朋友家事的兴趣,可掌印大人就是有这种魔力,叫你忍不住将一切都倒出来。
三言两语的概括之后,百里溪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半天才缓缓开口:“你这小姐妹,似乎没有你想的那般心狠,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未写出和离书,更不会叫他一直在门外守着。”
“她需要时间。”傅知宁心里虽然有同样的担忧,可面对徐如意时还能沉稳冷静,一遇到百里溪,便忍不住暴露一些尚且天真的执着。
百里溪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脑子不清楚,时间太多只会是祸害。”
“她会想清楚的,”傅知宁依然坚定,“阿欢是见识过山川江河的人,或许会一时被小水洼绊住脚,但绝不会一直留在小水洼里。”
百里溪眉头微挑,没有反驳。
傅知宁却心里说不出的郁闷,静了片刻后还是起身:“我去厨房帮忙,大人自便吧。”
说罢,便转身走了,百里溪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依旧规规矩矩地坐着,当一个体贴懂事的客人。
傅知宁进厨房时,阿欢很是惊讶:“你怎么进来了?”
“你一个人哪忙得来。”傅知宁说着,便挽起了袖子。
阿欢失笑:“你又不会做。”
“但我能烧火。”傅知宁很有自知之明,直接在灶台前坐下了。
阿欢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将刚炒好的菜装盘放好,又重新刷锅炒新的。
“他不吃姜蒜。”傅知宁见她要拍蒜,连忙制止。
阿欢扬眉:“这么了解?”
“……别阴阳怪气。”
阿欢笑了笑,将蒜丢到了一边。
傅知宁一边烧火一边看她,确定她将刀也洗了才松一口气,接着注意到她今日戴了一支从未见过的玉钗,顿时眼眸微动:“你何时买了发钗?”
“啊……哦,这个吗?”阿欢下意识摸摸头上的发钗,表情有一瞬的慌乱,“不是什么好东西,随便戴戴。”
说罢,直接摘下来塞进了怀里。
傅知宁笑了笑:“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就别戴了,如意还说你准备重拾当年的营生,能有立身之道,还能四处走走,倒是一桩美事,不要被这些劣质玩意儿绊住了手脚。”
“是……是,我知道的。”阿欢讪讪。
傅知宁见状,便没有再多劝。
阿欢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那位裴公子是从哪来的,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京都来的,前几日刚来。”傅知宁回答,怕她会不自在,还是没说百里溪的身份。
阿欢眨了眨眼睛:“哦,京都来的啊……”
听出她的促狭,傅知宁咳了一声:“他是为了正事才来安州,与我无关。”
“我说与你有关了?”阿欢反问。
傅知宁确定自己在这种话题上注定要吃亏,索性不接话了。
阿欢却不肯轻易放过她:“这裴公子生得好生俊俏,看着比你年长几岁,不过也挺好,年长些会疼人,我瞧他刚才的样子,真是满眼都是你……”
“打住,我与他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傅知宁头疼。
阿欢颇为自信:“不可能,我看人极准,你们俩肯定有事。”
傅知宁:“……”早知道还不如在院里陪百里溪。
不管她后悔与否,阿欢还是揪着她调侃个不停,直到饭菜全部做好了才打住。
傅知宁猛松一口气,同她一起将饭菜端到院中石桌上,三人这才落座。
傅知宁负责盛饭,第一碗肯定是要给百里溪的,刚盛好还没端过去,便被阿欢叫住了:“你这丫头可真小气,就不能多盛点?”
“他吃不了这么多。”傅知宁无奈。虽然近来大部分时间一直躲着他,可也是一起吃过几顿饭的。
阿欢闻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连裴公子吃多少都知道?”
傅知宁:“……”不想跟你说话。
当着百里溪的面,阿欢到底没有打趣得太狠,只是笑着将碗接过去,又往碗里压了两勺米饭,直到碗里结结实实的才递给百里溪:“今日的午膳是我与知宁一同做的,这几道是没放姜蒜的,裴公子快尝尝,可还合胃口。”
百里溪听到没放姜蒜,抬眸看了傅知宁一眼。
傅知宁没有察觉还在看阿欢劝饭的样子,心想到底是不知者无畏,如今整个大郦,还有几个敢像她这样跟百里溪说话的?
幸好百里溪心情不错,没有计较她的无礼,接过碗筷便尝了尝饭菜。
“如何?”阿欢好奇。
傅知宁也跟着好奇,不知他吃不吃得惯。
“火候很好。”百里溪夸道。
阿欢乐了:“这不巧了?知宁只负责了火候。”
“是么,”百里溪看了傅知宁一眼,“还真巧。”
“她不会做饭,也只能负责火候了,不过裴公子是真不知道,还是……”
阿欢话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块米糕。
“凑巧吧。”
百里溪回答阿欢没问完的问题,将傅知宁面前的热茶挪到自己这边,阿欢再次冲傅知宁眨了眨眼睛。
“食不言,寝不语。”傅知宁面无表情。
阿欢怕把人惹毛了,忍着笑乖乖吃饭,傅知宁松一口气,又帮百里溪盛了碗汤。
吃完饭,傅知宁和百里溪便离开了,走的时候何生还在门口,流浪狗一般眼睁睁地看着几人,却不敢再像之前一样冒失上前。
阿欢无视他,直接将傅知宁和百里溪送上马车,便转身回家了。
马车上,傅知宁突然想起什么,掀开车帘便要叫阿欢,结果就看到阿欢正与何生说话,虽看不见阿欢的表情,却看得出何生都快哭了。她沉默一瞬,抿着唇将车帘放下,结果刚一坐好,便对上了百里溪似笑非笑的眼神。
傅知宁默默别开视线。
马车在路上走了一阵,车夫突然问:“裴大人,知宁小姐,再往前便是家里了,可是要先送小姐回家?”
“好……”
“直接送我们去府衙。”百里溪打断。
傅知宁无言地看向他。
“忘了?先查账本,再游湖泛舟。”百里溪提醒她。
傅知宁:“……”
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惜对方略一整理袖口,便露出了编织精细的手绳,她只能默默闭上嘴。
一刻钟后,傅知宁又一次在府衙门口下车了,跟着百里溪进门时,她想了想吩咐车夫:“你先回去,告诉舅母我在裴大人这里,晚上就回去了,叫她不必担心。”
“是。”车夫应了一声,便驾着马车离开了。
“傅小姐果然懂事。”百里溪不怎么有诚意地夸一句。
傅知宁看他一眼,默默跟着他往书房去。
到了书房,所有账本都准备好了,傅知宁自觉地到桌前坐下。有了上午的经验,她直接翻看每本账册的总目录,先看一眼大致的收支,果不其然前面几本都正常,只有去年到今年的很不对劲。
她做事一向认真,不知不觉便蹙起了眉头。
百里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余光瞥见有人偷看后,眼神微微泛起凉意。
半晌,他起身去将门关了,直接阻隔了所有视线。
府衙正厅内,刘淮一脸古怪:“你是说,他叫女人看账本?”
“小的看得千真万确。”小厮忙答话。
“这可真是……太荒唐了,”刘淮忍不住笑了,“还是个风流的草包,枉我以为哪里打点得不对,才提前半年引来了巡查御史,如今看来,提前巡查,倒像是为他铺路。”
仕途上升迁总要由头,为了尽快升上去,便会时常将一些暂时用不着做的事提前,做好了就升,做不好也无伤大雅。
“有一副好皮囊就是好啊。”刘淮忍不住酸溜溜。
有副好皮囊的百里溪喝完最后一杯茶,傅知宁也终于看完了账本,将抄下的一长页问题账目交给他。
“傅小姐辛苦了。”百里溪接过看了一眼,便叠好了收起来。
“这刘淮当真是深藏不露,单是这一本账本,上面就有几十万两对不上号,他也是舒服日子过久了,竟这么轻易地将账本交给你,这不是死囚自己给刽子手递刀么。”傅知宁感慨。
百里溪倒不惊讶:“不是舒服日子过久了,而是本来就蠢,不过做多了龌龊之事,才能有今日。”
傅知宁没听懂他的话,捏了捏发酸的脖子,再看一眼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道:“已经这么晚了。”
百里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的确很晚了,我们回去……”
“裴大人还欠我顿饭,不如顺便请了吧。”傅知宁打断。
百里溪顿了顿,挑眉:“不是怕我?”
“怕,可是怕好像也没有用,”傅知宁很是无奈,“越怕,大人便出现得越勤。”
都一整天了,始终维持惧怕的态度也挺累的。
“不怕我杀你?”百里溪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摸着手绳。
傅知宁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愣了愣后谨慎试探:“那大人会动手吗?”
“试探得这样直白?”百里溪挑眉。
傅知宁叹了声气:“没办法,在大人跟前弯弯绕绕也没用。”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百里溪勾唇,半晌才缓缓反问,“你觉得我会杀吗?”
“不会。”傅知宁回答。
“为何?”
“没有人会跟自己要杀的人心平气和地相处,还一起吃饭聊天。”傅知宁诚实回答。
她说话时是站着的,百里溪坐着,与她对视需要抬头仰视,气势上却没有弱下半分。
“你说得不对。”他说。
傅知宁不解:“什么?”
“有人可以跟自己要杀的人心平气和相处,还一起吃饭聊天,”百里溪起身,颀长的身材顿时压迫力十足,“比如我。”
傅知宁:“……”
书房倏然静了下来,天色越来越暗,屋里却未点灯,傅知宁与他只有一步之遥,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轮廓与眉眼。
她的呼吸倏然急促不稳。
“裴大人,傅小姐,你们忙完了吗?我在酒楼设了宴,不如一同去用些吧。”门外传来刘淮谄媚的声音。
百里溪唇角勾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走吧。”
“……去哪?”傅知宁声音艰涩,全然忘了自己要他请吃饭的事。
百里溪却没忘:“咱们的饭暂且推迟,眼下先与刘大人吃饭聊天,和平相处。”
傅知宁:“……”她这辈子真是第一次这么同情一个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