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伟毅疼得好几次都硬生生晕死了过去,偏偏过一会又硬生生疼醒了,身高八尺的魁梧汉子到后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滚得浑身是灰,肉眼可见地干瘪了一圈。
胡伟毅固然痛苦至极,围观的刑部诸人也不好受,鸡皮疙瘩和胡伟毅的冷汗一般一茬一茬地起了又起。
“这,这成何体统!”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温楚面色惨白拖着脚步走了过来,与胡伟毅类似的,这片刻的功夫,他也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众人皆不由自主默默后退半步,不忍直视。
就在这时,胡伟毅的惨嚎声突然顿住,小赖子咦了一声。
胡伟毅显然也十分震惊,惊疑不定地看看自己,又看向小赖子。
上面年鱼的声音飘忽传了下来,“看来胡同知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诸位大人去镇抚司换个人问好了”。
众人循声抬头,就见年鱼惬意地坐在临窗的雅间里,嗑着瓜子伸着头往下看。
众人看了看随风飘舞的瓜子壳,忙都让开几步。
程尚书硬着头皮开口,“掌印,接下来我们要去镇抚司?”
断案,第一步是收集口供证据,第二步自然就是排查有嫌疑之人,镇抚司他们原就该去的,只是一想到镇抚司,程尚书就头皮发麻,要是年鱼肯一起去,倒是好事一桩。
“是你们要去,本座就是来看个热闹,现在热闹看完了,本座也饿了,自然要留下来吃点东西,诸位大人且认真查案”。
看着年鱼恨不得挥舞着小手绢,让他们再接再厉的模样,刑部诸人只得默默忍了,扶着瘫软在地的胡伟毅快步走了。
……
……
年鱼虽没去,小赖子却跟着去了,加上有胡伟毅前车之鉴,刑部的人在镇抚司的口供问的异常顺利,又赶回刑部整理材料。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眼看宵禁快开始了,程尚书终于开口放人。
众人从清晨忙到现在,早已疲惫不堪,行礼客套后各自离开。
程尚书见温楚不动,伸手拍了拍他,“先回去吧,查案子不能急在一时”。
温楚摇头,“我回去也无事,今晚就在值房凑合一夜,已经和值班的大人调好班了”。
程尚书想就他今天的话规劝一番,又顿住话头
他今天受了辱,正是心气盛的时候,倒不如待他冷静下去后,再好生教导,他才能听得进去。
人声渐渐沉寂,温楚将几百份口供一一细看,逐一对比,缓缓闭上双眼。
半晌,他睁开眼睛,提笔写下三行字:年鱼、杏花村、新酿酒。
当时场面极混乱,凶手又做得十分干净利落,无迹可寻,只今天年鱼的那番作态,反倒让他起了疑心。
如果不看那些纷扰的口供和证据,从事情最本质的根源看,这京城与葛雷有仇,又有能耐遣杀手杀了他,并同时炸掉荟萃阁混淆视线,又值得年鱼亲自出手扫尾的,除了年鱼自己还有谁?
至少比起镇抚司那个无法说明自己案发当时去向的一个佥事,一个千户,年鱼的嫌疑更大!
温楚想通此节,起身走到证物间,将那堆碎瓷片仔细检查了一番,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明天,就从这新酿酒开始——
……
……
第二天一早,温楚就悄悄将自己的推测和程尚书说了。
程尚书不露声色,叮嘱他不可和别人说起,并派了个精通药理的医者给他。
中午时分,又给了他半壶新酿酒,也不知是费了多少心思弄来的。
不想那医者却告诉他,新酿酒绝对没有问题,和他们从现场捡回来的碎瓷片上残留的酒液一模一样,没有人做手脚。
新酿酒没有问题,那会不会是之前的骡子酒?
医者却道,“骡子酒,在下也曾慕名喝过,那是杏花村的招牌,那么多人喝,有问题早就有人发现了”。
“那会不会是只有给葛指挥使喝的才有问题?”
医者摇头,“葛指挥使喝骡子酒喝了两个多月,他那样的好酒之人,酒味稍稍错了一点就会发觉,除非从一开始杏花村给葛指挥使喝的就是加了药的酒”。
那不可能。
葛雷十分喜爱那骡子酒,经常去喝,如果一开始就给他下药,被发现的风险太大,凶手绝不会那么做。
“那会不会是两种酒都没有问题,只不过加起来就会让人精神麻痹、行动缓慢?”
葛雷号称京城武者第一人,小二说得清清楚楚,他当时并未喝醉,那么轻易就被人当街射杀,本身就有问题!
而葛雷好酒,京中无人不知,酒是凶手最容易下手的地方。
医者想了想,答道,“这也并非不可能”。
温楚精神一振,不想骡子酒都是要当场喝,案发当日又是最后一天售卖,杏花村中根本没有存酒了!
这么巧?
温楚越发认定了是酒有问题,于是去叫掌柜,让他令人再做出一坛骡子酒来。
掌柜犯难,酒方子是东家的,东家不点头,他们想做也做不出来。
想到杏花村的东家,温楚满腔的热血顿时一冷。
如果他的推测成立,那前提一定是建立在杏花村的东家与年鱼狼狈为奸上!
酒方子是东家的,推出什么样的新酒是东家决定的,甚至能大手笔地每席都送上那么一份新酿酒也只有东家能决定!
任何一环缺了,都会导致整个计划付诸流水!
而杏花村的东家却是宁河长公主!
宁河长公主未出阁时便名声极好,待嫁到华府后,越发地贤名昭著,绝不可能与年鱼那样的奸宦勾结在一起!
宁河长公主也从未听说过与葛雷有仇,甚至华老将军满门男儿都可以说是死在东厂太监之手,就算现在掌印大太监换成了年鱼,宁河长公主也未必能完全释怀。
或者换句话说,年鱼想要收买宁河长公主协助他做这样的事,一来代价肯定极大,二来便是送了个把柄到宁河长公主手上。
他费那么多事,还不如直接派人盯着葛雷,等他喝得半醉下手,甚至下毒,反而更说得通!
而他这一切的推测只是建立在猜疑年鱼突然毁掉新酿酒的基础上!
如果年鱼真的有心毁掉所有的新酿酒,又为什么非要当着他们的面,甚至还有遗漏,让他们找到了半壶?
手腕翻天、圣宠通天的掌印大太监不该只有这点能耐的。
也许,他真的只是随意砸了几壶酒,又随口断了人家的财路。
就像他随手给胡伟毅下了药,却又在没有逼得胡伟毅松口前就放过了他。
他本就是那样的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