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顾清歌捏住那封血书,无法立刻回应妇人。
这是个烫手山芋。
毕竟是原文中没有的情节,闹得打了,万一改变了什么故事脉络,会不会影响原文开篇走向?
犹豫间,王怀璟的家仆已经把邹勇的棺材抬了进来。
妇人踉跄走向棺椁,扶着棺盖,在月光下,看着里面躺着的面目全非的男人。
抓住男人的手臂,轻轻按了按那块刺青,她提醒自己不能失态,却还是克制不住,扭头避开众人,咬嘴忍泪,渐渐失力坐在地上,捂脸低声痛哭。
顾清歌走到门前,只看得见一片阴影,妇人身影无助隐匿在其中,呜咽的哭声清晰传入她的耳朵。
这种隐忍的抽泣,比嚎啕大哭更让人觉得撕心裂肺。
算了,管他什么后果。
说不定没到开篇,她就已经回去了。
就算没回去,因此有了什么意外,就见招拆招呗。
终于下定决心,她叠好血书,快步走到妇人身前,蹲下道:“明日除夕,你安葬好邹勇后,来太宰府找我,我带你面圣。”
交代完妇人,顾清歌便让顾清北准备马车回去,面圣的事她得赶紧找美人儿爹商量。
“阿七?”
听见阑亭绪唤她,顾清歌回头:“嗯?”
“曹严飞之死和李敬有关,只要追查这事就能扳倒李敬一家,为何还要管钱仲谋的事?”
为何?
这倒是没认真想过。
只是觉得如果视若无睹,太昧良心。
而且,瞧见妇人扶棺,顾清歌压低声音:“因为觉得不平,觉得冤屈。”
“天下不平之事何其多,你总不能件件都管。”
这话……
拍拍阑亭绪肩膀,顾清歌表示对方高估了自己:“大哥,我当然管不了那么多,但这一件我看见了,既然看见了,就得管到底。”
说罢,见阑亭绪盯着她,顾清歌很不自在,搓了搓脸:“干嘛老看我?”
阑亭绪没回答,只是轻笑,抬手揉了揉顾清歌头发。
“小阿七,无论何事,我陪你到底。”
突然这么矫情,顾清歌甩了甩胳膊,作势抖去鸡皮疙瘩,挥挥手表示走了,转身朝徐温柔和李明月走去。
王怀璟走向阑亭绪,还有半步距离时停下:“你说炸药没被发现还有一种可能,是指一切都是天子授意吗?”
阑亭绪颇感意外,没想到王怀璟能猜出这方面:“这是诡道的揣测,能想到这方面,看来你没有我以为的那么……高洁秉正。”
“如果真的是这种可能,你就不怕郡主被推入火坑?”
“钱仲谋是太后妹夫,阿七是天子侄女,你觉得两个关系谁远谁进?再者,太宰都没阻拦,说明他兜得住,就算兜不住,我凉州王府也能护阿七周全,王公子就不必费心了。”
“阿七?”,王怀璟看向马车,“你唤郡主为阿七?”
“与你无关。”
“世子,骁锐军被钱仲谋设计引水灌城致使全军溺亡的事,就算今日我们没来,你也会用其他方式让那妇人告御状吧。”
阑亭绪没了耐心,冷眼看向王怀璟:“是又如何?”
“秦越生前结交了不少好友,如今皆在军中占据要职,世子此时捅出此事,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想借力打力,搅乱朝中浑水,使文武更加对立,加大来年开春北燕使团议和的压力,对吗?”
“分析确实周全,但你忘记了一件事。”
听见这话,王怀璟皱眉,思索自己是不是忽略了哪些细节。
直到阑亭绪离开,也没想通。
回到阑府,阿里甫问:“刚才世子说王公子漏了件事儿,是什么?”
“他了解朝中事,却不清楚皇家事。”
阑亭绪没有直接回答阿里甫,反而让对方说:“提示给你了,分析一下。”
蜡烛发出噼啪声,人影在墙面摇晃,阿里甫垂眸思考几许,终于开口:“世子口中的事,是指翊王楚风涟,对吗?”
“没错。”
掂了掂新买的锻刀,阑亭绪示意阿里甫出去与他对招,两人在院子一来一回,快要砍到对方时,手腕翻转,仅用刀背轻碰了阿里甫右臂,道:“既然猜到了,那你说说,和他有什么关系?”
被点拨后,不管是招式还是问题,阿里甫算是应对自如,收刀道:“楚风涟五岁丧母,之后便住在骁锐军营,直到七年前随徐大刀前去东南收服沿海,想必他与秦越关系匪浅。”
“既然关系匪浅,秦越死的突然,为何他毫无动作?”
“这……也不算毫无动作,毕竟四年前翊王自请征伐南疆,就连楚国立都镐京都没回来。”
“你觉得他是不能回,还是不愿意回呢?”
阿里甫听不明白了,行礼请教。
阑亭绪不疾不徐,把刀收回刀鞘:“当初秦越如此急迫攻打南疆,我猜是因为知道了顾太宰意图与康平公主和离之事,听说当时顾平霄为此不惜辞官相逼,还是如今的天子几次恳求,顾老太爷以族人相迫,才断了他离开的念头。”
阿里甫恍然:“听说当时秦越与顾平霄两人齐名,并称文霄武秦。不过秦越寒门出身,与天子发妻生子楚风涟关系亲近,顾太宰是世家代表,多年行事虽对翊王和宁王没有明显偏好,却因为出身,外人看就是站在皇后柳氏这边。看来秦越想要攻下南疆,不是简单为了扩疆略地,而是挣天子立储的资本。”
见阿里甫终于触及本质,阑亭绪也不再拐弯抹角,点头肯定对方。
“你说的没错,秦越这么做的是为了支持楚风涟,那时楚风涟已经十八岁,天子让他打仗,却不给军权,其中含义不言而明。秦越急速南下,南疆虽然不比蜀中富庶,却也是个易守难攻之地,适合韬光养晦,明显天子察觉了他的意图,所以连发召回书让他停下。”
阿里甫接过阑亭绪手中的刀,示意下人奉茶,顺势提出自己的疑问:“既然之前没停,为何最后停下了。”
“因为顾平霄留下了,并且把楚风涟从东南派往北境,这个消息被秦越得知,他知道即便此刻攻下南疆,对远在北方的楚风涟来说,也无战略意义,所以决定不再冒进。”
说起这事,阑亭绪接过茶水,很是感慨:“可以他低估了天子的狠劲儿,也高估了天子对自己的容忍。”
这意思……,阿里甫试探:“主子认为,炸堤之事其实是天子授意?”
阑亭绪不置可否。
“先不说天子中意柳氏,更喜欢其子楚风洵,就说秦越试图在军中扶持楚风涟,纵然如今天子出名的宽宏脾性,也不可能忍受,毕竟他正当壮年,还不到立储的时候。”
转动手中茶杯,阑亭绪看着杯中泛起涟漪的月亮倒影。
但意外的是,后来楚风涟自请南下攻打南疆,天子竟然同意,还赐封号翊王,这举止倒是让人琢磨不透。
太宰府内,已经入睡的顾平霄被顾清歌拽起,听她说完所有事后,揉着太阳穴道:“清歌,告御状不是那么简单的。”
听美人儿爹说完,顾清歌才知道,原来告御状,状告之人还得被打三十大板。
“什么破规矩?!”
顾清歌不理解,给市长信箱写信也没说缴费,这封建社会,状告命案还得自伤八百,真离谱。
“如果不予惩戒,那岂不是人人皆可告官,官员没了威信,又如何管理百姓?”,见顾清歌愤愤不平,顾平霄笑出声,给了另一个法子,“清歌,除了告御状,还有一个法子。”
顾平霄的办法很平和。
既然找到了被杀死的小厮,并得知小厮就是退役兵邹勇,那就能以杀害平民之罪扣下李元业。之后,只要找到李府和钱府勾结的证据,不管是私藏炸药还是私造运输炸药,亦或者杀害朝廷命官曹严飞,总之足以两府的罪名。
次日下午,顾清歌把法子如此对妇人说,并保证:“我阿爹说了,这是最快最安妥的法子,你不用受告御状的廷杖惩罚,听说前朝很多人死在了棍棒下,都没熬到面见天子。”
许久不见妇人应答,便再次把美人儿爹的许诺告诉对方:“大姐,我阿爹还说,太宰府会亲自办理这个案子,你放心便是,不会和从前一样无疾而终的。”
“可是……郡主……”,妇人红着眼,很不理解地摇头,“我状告钱仲谋是为了给骁锐军一个公道,为什么这法子,丝毫没有提骁锐军呢?”
“……”,顾清歌倒是没发现这点。
以美人儿爹的能力,不会忽略这点儿的,可为什么偏偏丝毫没提及呢?
难道还有隐情?
见妇人焦躁,顾清歌示意对方别着急,麻烦刘叔照顾妇人,她乘马车去美人儿爹办公的地方,打算问个清楚。
得知美人儿爹已经入宫,顾清歌也不等了,准备回去稳住妇人,谁知掀起马车帘子,就听见北边传来咚咚咚的鼓声。
“这是……”,顾清歌扭头看向一头雾水的顾清北,两人怔愣后随即反应过来。
是登闻鼓的声音!
那妇人还是选择了告御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