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歌住下的院子,叫寻梅院,种了一院的梅花,听说每到冬季便暗香浮动。
院子不大,但阁楼书房等一应俱全,也算别致。
顾清歌坐在院中凉亭中,搬来了笔墨纸砚,开始在纸上圈圈点点。
关于顾平霄和康平公主的关系,书中没多少笔墨,只说公主年长顾平霄三岁,夫妻恩爱,成婚次年便生下‘顾清歌’。
顾清歌顿了顿,在‘夫妻恩爱’上画了个圈。
好像还漏掉什么,顾清歌按着太阳穴,费劲想着。
记得‘顾清歌’十九岁入京,住在顾府数月,便参加了秋狩。
等等……
住在顾府……
不是太宰府啊?!
顾清歌想通关键,‘啪’拍桌站起!
问题就是这儿!
她抓住院中拾掇花草的刘叔,迫不及待问:“叔,你知道顾府在哪儿吗?”
“能冠以顾府牌匾的,除了汾州本家,也就廊洲分支可以,别处嘛……”刘叔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肯定道,“没听说过。”
顾清歌奇怪:“镐京没有吗?”
“老爷官至太宰,本来也可在京城设个顾府,可惜和老太爷有些矛盾……”刘叔放下手中剪刀,终究还是没讲明白,只不过提醒顾清歌,“郡主,老爷与老太爷关系僵持多年,在他面前,你可别再提这个话题了。”
“嗯,放心吧刘叔。”
顾清歌乖巧答应,抢过扫帚帮对方打扫地上枯叶,将东西倒入竹筐时,忽然想起一点。
若顾府还不存在,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本书最开始的情节还没触动。
也就是说,正文发生时间,依旧在四年后,看来故事不以人物行为推动,依旧是以时间为准。
时间是触动情节的唯一条件。
“太好了!”顾清歌丢开扫帚,拉着刘叔转圈圈,“我有时间了,有时间了!”
刘叔晕乎乎的,也不知对方兴奋什么,但见人开心,也跟着开怀。
可他依稀记得,从前的郡主,并不是这个脾气。
顾清歌心头卸下一桩事,整个人也轻快了,走路时还会哼歌。
让她又意外又满意的,就是太宰府的生活很是轻松。
也没有随身侍女,而且这里的仆人们,包括刘叔,都不怎么干涉她,什么走路脚不出裙,笑不露齿的规矩,全都没有。
可以说,这几日过得又舒服又自在,是她穿过来候,能保证吃好穿好时最逍遥的日子。
她唯一有些怵的,就是那位美人儿爹。
不过美人儿爹毕竟官至太宰,披星戴月十分繁忙,就每天早上吃饭能见一面,其他时间基本不会碰面。
有次顾清歌起晚了,一天都没看见人,心中有种白吃白喝的内疚,晚上便在前亭等人回来。
这一等,就到子时。
美人儿爹进门时,身上还带着酒味,脸颊泛红,眼神也有些迷蒙。
顾清歌皱眉,捂着鼻子后退三步:“喝酒了?”
美人儿爹看着她,面无表情:“嗯。”
还真是惜字如金,顾清歌腹诽。
“少喝点儿酒,这在我们哪儿可是致癌物。”
美人儿爹听后,并未理会她,直接朝居住的院子走去。
顾清歌目送对方离开。
唉,看来这父女关系,是相当不如意啊。
顾清歌耸肩,转身跑到伙房,找管事妈妈要了四个雪梨,洗净切片后捣成泥状,用纱布滤出一碗梨汁。
记得以前爸爸每次应酬回来,醉醺醺躺在沙发上,老妈就是一边埋怨一边做这个,说能解酒,对身体有好处。
端着碗到顾平霄的幽兰院,碰见出门的刘叔,对方看见她是一愣,瞧到她手中东西,很是感动:“郡主给老爷做的?”
“嗯。”顾清歌塞给刘叔,“刘叔,麻烦你送进去吧。”
“郡主自己……”
“我累了,想睡觉。”
顾清歌故意打了个哈欠,锤着肩膀转身离开。
让她送,进去了还真不知道说什么。
与其猴子看戏干瞪眼,还不如刘叔代劳,她也免得尴尬。
屋内,顾平霄听见动静,见刘叔进来,望着他手中的东西沉默不语。
刘叔把碗放茶榻上,道:“是郡主亲自做的,在门口不好意思进来,让老奴代劳送进来。”
顾平霄闻出是梨汁,想起少时醉酒,那人也是给自己榨的梨汁,说能醒酒解毒,最后一碗正好。
直到如今,他只在那人口中听过这说法,清歌怎么会知道?
估计是在哪本书中看的吧,想到这儿,顾平霄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
将碗放下,他对刘叔吩咐:“我记得清歌小时候喜欢一品居的桃花酥,明日派人买些,让她解解馋。”
这是顾平霄第一次主动为顾清歌打点,刘叔安耐住激动之情,不住点头说好。
次日,顾清歌兴致缺缺咬了口桃花酥,觉得甜的太齁,便分给府内一些七八岁的小丫头们。
刘叔看见后,很是奇怪:“郡主不喜欢?”
“太甜,小娃娃吃还好,我受不了。”
刘叔若有所思,确实,郡主已及笄,口味自然有所变化。
本来这次来,是想告诉对方桃花酥是老爷特意派人买的,现在见东西没送到心头上,还是别开口了,免得郡主心中过意不去。
顾清歌端着茶壶,见刘叔手中抱着一沓书,好奇:“刘叔,你是要学习吗?”
“我去后院阁楼晒书,那里日头好,光照足。”
晒书?顾清歌还是第一次听说,当即起了兴致,抱走刘叔怀中一半的数量:“叔,我帮你。”
这一忙,就到了晌午,她正躺在凉亭小憩,一下人急匆匆进来,传话说康平公主派人来接她。
听意思,好像是让她收拾东西搬回公主府。
顾清歌不愿意了,小跑到阁楼,抱着刘叔撒娇恳求:“刘叔,我不想去公主府,你能不能帮我拒了啊?”
顾清歌见刘叔面露难色,心知这事难办,也不想对方左右为难,便空着手出门了。
离开前,她抓住刘叔的手,情真意切地再三嘱咐,一定一定要美人儿爹去公主府接她。
穿过四分之一个镐京,终于来到公主府。
顾清歌踏入门槛的那个,再次感到同顾氏别院一样,浑身上下被人死死盯着。
走到前厅,这种窒息达到顶点。
真奇怪,四顾环望,明明每个人都在默默做事,没有一个视线落在她身上,可她就是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后背发冷。
隔着珠帘望向坐在上方的那人,虽看不清容貌,却也感受到一股不可言说的压迫感。
顾清歌纳闷,不是书中女主的母亲吗?
怎么对方的目光中,只有打量的审视,察觉不到一丝温情,和属于母亲的关怀。
顾清歌匆匆跪下行礼,趴在地上许久,才听对方开口。
康平公主的声音慵懒沙哑,“你路上走丢,我很是担心,还派了不少人去寻,可惜半分消息也没有。”
顾清歌听着,心头吊起来,拿出和阑亭绪准备好的说辞。
“女儿贪玩走丢,幸好遇见一队商户,跟着他们绕了远路才回来。”
“哦。”
康平公主语调上扬,听不出是什么态度,她起身掀起珠帘,走到顾清歌前:“起来吧。”
顾清歌小心站起,余光偷瞄对方。
论容貌,确实是个美人儿,只是气质刻薄了些。
顾清歌感叹,可惜了一幅好皮囊。
察觉公主一直盯着她,实在太过咄咄逼人,顾清歌鼓起勇气:“母亲,请问……罗玉姑姑和叶香在哪儿啊?几个月不见,我挺想她们的。”
“她们?照护你不利,杀了。”
“杀了?!”顾清歌脑袋一懵,“怎么就杀了?”
“两个奴婢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公主很无所谓的样子,走到窗边软塌坐下,垂眸摆弄手上玉珠。
顾清歌上前:“那可是两条人命!”
语音未落,就见公主‘啪’的把玉珠摔在桌上,金线断裂,玉珠四处迸飞,有两个砸在顾清歌脸色,还挺疼。
顾清歌被这气势镇住,她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在说一个字,对方就会想捏死蚂蚁一样,把她灭口。
直觉告诉她,对方并没有把她当做女儿。
康平公主假装无事发生,拿起剪刀开始修剪瓶中花枝,许久,才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你是在质问我?”
说罢,她‘咔嚓’剪断一枝杈,抬眸看向顾清歌,手中剪刀又夹住另一枝,但迟迟未捏下。
顾清歌对上康平公主的目光,心底一颤,腿软倒在地上。
这公主的目光如同淬着毒药的暗箭,阴毒中带着高高在上的藐视,仅仅一眼,就让人觉得如同被蛇盯上般难受。
“她们是无辜的,您不该杀她们。”顾清歌可作为现代人,实在无法忽视两条性命就此逝去,她忍泪说出真相:“其实……不是她们看护不力,是我……是我偷偷逃走的。”
尤其想到叶香,她才十三岁,不过一个孩子。
顾清歌哭出声,抬头望向康平公主:“是我的错,她们不该死。”
“死了就死了,两个奴婢而已,你也别放在心上。”康平公主放下剪刀,放过了那支开得正盛的花枝,她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顾清歌,即是敲打也警告,“只要你好好呆在镐京,不再犯错,乖乖听顾氏和我的话,就不会再有人因你而死。”
顾清歌被这些话惊住。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说?!
两条性命,在她口中轻飘飘的,不值一文般。
康平公主起身,走到顾清歌神情,朝她伸手:“好了,起来吧。”
顾清歌看着那双手,指甲上才染的丹红,光泽鲜艳,可她瞧着,却如同向她张开的血盆大口。
她第一次意识到,即使她是女主,也改变不了封建社会的本质。
以户籍分三六九等,低人一等便随意被践踏轻视,甚至性命都只能任人摆布。
顾清歌没有握住康平公主的手,强撑着恶心站起,牙齿微微打颤。
想起对方说的听话,她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囚笼,即使身份高贵,可终究是他人手中木偶,被丝线困着,被迫演绎不属于她的人生。
与其在公主府如履薄冰,她宁愿在太宰府受顾平霄的忽视冷落。
顾清歌起身,望向桌上只修了一半的花束。
还有一丝希望。
不知道那个便宜爹,会不会来。
她……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