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情况已经完全超出朱里正的控制了。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听了全程的人给后来的宣传,抢不到宣传这等好事儿的就七嘴八舌地大发议论,总之没有一个安静吃瓜的。
“没错呀,要是无人撑腰,一个小娘子哪有这样的胆子!”
“今天敢打嫂子,明天就敢打爷娘叔婶,改天就打遍十里八村了,哎!跋扈!跋扈!”
“这柔娘家多富贵,抡着鸡蛋去砸人,真够阔绰的,那周村长家难道镇日吃肉不成?”
“一个村长能这样有钱?”
“我听说过那叫柔娘的,据说平日就很刁蛮,谁都看不起,眼睛长在头顶上呢。”
“那家小娘子什么样,就知道大人什么样了……里正,这样的也能当村长啊?”
朱里正还没说话,周舟抽搭着率先反驳了:“可是,可是大家都说,村……村长是好人,难道不是这样吗?”
以前是挺不错的,现在看,藏污纳垢未可知啊。
喊话的人不能跟个孩子说这些,便道:“里正,大伙都在这呢,不冤了谁也不委屈了谁,把周村长叫过来对质对质吧!总得还小舟娘一个公道!”
瞧瞧这话说的,前半句还说不冤谁也不委屈谁呢,下半句就默认了周村长的过错,成了还小舟娘一个公道了!
朱里正没办法息事宁人了。
人这么多,都等着看他如何处置,这浮起来的瓢他是无论如何按不下去。
朱里正重重一拍大腿,吼道:“都闭嘴,别闹腾了,去个脚程快的,把周硕和舟娘的家属都给我喊来!”
刹那间,人群里跑出去好几道人影,朝周浦村的方向蹿走了。
两个村庄离得不远,却也是等了好一会儿。
可能今天这热闹着实香甜,又或者周舟仍抽泣个不停,惹人怜惜,反正,等周硕、于翠花和钱穗一脸懵逼地赶到时,围观人群压根没有半点儿消散。
周舟看见钱穗哭声就又大了起来,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她扑进钱穗怀里,懂事地捧住她的脸,用手指去碰她面颊上的红肿。
刺眼的红肿和幼嫩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横亘在面颊的紧要之处,围观群众里不少年轻的小娘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竟这般狠毒,这是故意要破她的相呀!
周舟:“呜呜呜,嫂子,你的伤还疼不疼啊?”
围观人群中又激起了层浪交叠的喧嚣,谴责的目光纷纷刺向了周硕。
周硕芒刺在背,很清楚里正叫他来是怎么回事,但人到了这,如此多人旁观,还是得装一装傻。
周硕:“这是怎的了?小舟儿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别是魇着了。”
周舟心想,你才魇着了!为老不尊偷人钱袋,治家不严纵女行凶,要不是魇住了心窍,做人办事哪能这么糊涂!
她哭泣着把头埋进钱穗的肩膀里,恰好躲过村长摸她的手。
周舟不说话,替她说话的人还有很多。
声讨的声浪一打向周硕,他脸色铁青,半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周硕:“怎会出这样的事儿!!我家柔娘,断断做不出这等事呀!”
于翠花立起眉毛,刚想张嘴,周舟抬起脑袋,口齿伶俐地抢先怼了回去:“三爷爷这意思,我大嫂脸上的伤难道是凭空长出来的,专门来污蔑柔娘姐姐的不成?”
有人在人群里笑:“周村长也凭空长个那么厉害的伤出来瞧瞧?”
“多少人都看见了,你家柔娘冲钱小嫂子动手。赵三奶奶不但没拉着,还把于婶和钱小嫂子赶出门去!真不是人干的事儿!”这是周浦村的人赶来瞧热闹了。
周舟抽泣着,在这话后头紧跟着开口:“打我嫂子的事儿,我家势弱力薄,赵三奶奶又是长辈,怎么能和三爷爷追究。只是舟娘想问问三爷爷,县令老爷不是说春种不能征丁吗?为什么我爹和大哥都被拉走了呀?舟娘是不是要饿死了呀?”
前半句朱里正毫不在意,但是后半句就很要命了,比刚才那套浑然听不懂的说辞更直白更犀利!
朱里正立时咳嗽,给了周硕一个严肃的眼神。
这可不能瞎回!但凡有一个不慎,就牵扯到县令身上了!
周硕面皮都僵了,心里头直喊晦气。
周根、周大郎都答应了!顶替他家有何不可!他这老身老骨怎么挨得下来山中向导的使命!至于他家大郎周果……
少了他家大郎,他家不就耽误春种了?
周硕:“你爹和你大哥是主动去的,听说能在县令面前露脸,他俩乐意得很。”
周舟当即一头棒喝,脸上的神情泫然欲碎:“爹和大哥,不想要小舟儿了?要饿死小舟儿吗?”
于翠花抱住周舟,泣道:“怎么可能哇!你爹你大哥最疼的就是你,怎么舍得我们小舟儿挨饿!”
母女两个一唱一和,直哭得人心中无比酸楚。
太平年间,风调雨顺,居然会让孩子挨饿!这是哪门子的天理。
周遭视线越来越烧灼,周硕简直恨不得和她们比一比谁哭得更惨。
周硕急忙说:“我不是说过,你家若是有需要,随时去我家牵牛!用多久都没关系!怎么会耽误你家种地,让你挨饿呢。”
周舟害怕地瞅了周硕一眼,扁着嘴不说话。
周硕闭了闭眼:“放心!无人再敢打你!”
周舟的哭声便小了。
朱里正见状赶紧结案:“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周硕家把牛牵去舟娘家,直到春种完毕!舟娘,你看如何?”
他算是看明白了,周家就这个小娘子最为难缠!
最为难缠的小娘子周舟嘤嘤低泣着,扭着身体不说话,眼神在钱穗侧脸上打转。
有人跟着她的视线注意到那伤,声音不高,却也不低,恰好能让朱里正听见。
“好家伙,打这么厉害,轻飘飘就揭过了。谁家的大户小姐呀,至少要赔人家的鸡蛋不是。”
朱里正还有什么不明白,无奈问:“舟娘,你还有什么要求?”
周舟:“舟娘不敢有要求。但是县令老爷说,有错必改,有罪必罚。我是小辈,怎么敢罚柔娘姐姐和三爷爷?”
左一句不追究,右一句不敢罚,可来来回回的意思就是要追究到底,罚到底嘛。
朱里正:“县令老爷说过的话那不能不听,周硕,带着你家柔娘,去给钱氏赔罪道歉罢。”
周舟:“那我一定要跟三奶奶解释清楚,不然三奶奶这回不知道得多记恨我欺负柔娘姐姐呢。”
朱里正:“赵氏跟着一起去。”
周舟立刻不说话了,用一双红彤彤的杏眼瞧着周硕。
众目睽睽之下,里正最终发话,周硕只能憋屈应下:“诶,好,我都听里正的。”
事情到这就差不多了了,周舟红着眼眶,非常懂礼地给帮她说话的人一个个道谢过去,她长得玉雪一团,说起好听话来跟不要钱似的,吃瓜群众都被她哄得很高兴,自觉是仗义执言的大善人,满意地散去了。
再一转头,朱里正已经拉着周村长暗地叮嘱完了。
周舟伸住小手,一把拉住周村长。
周舟:“三爷爷,小舟儿不懂事,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你不会生小舟儿的气罢?”
朱里正:……
于翠花:……
钱穗:……
她家什么时候教出这么一个小人精?
这一句话,便把今天的事端全归于她的不懂事上,要是周硕记恨介意,那就是肚量狭小和小孩儿过不去,要是不介意……
怎么可能会不介意!
周村长都快要气死了!
但朱里正刚刚叮嘱过他,平时薅着好欺负的人家占点便宜也就罢了,遇上周舟这种小人精,便是年纪再小也不敢轻辱了去。
看她那伶俐的口齿,不凡的容貌,更难得是七窍玲珑,胆识颇大,今天还是哭到他门前,要是他不管,明天会不会哭到他们那喜欢下村巡视的县令跟前?
周村长忍怒,扯出一个笑脸:“三爷爷怎么会生你的气。”
周舟:“那小舟儿可就回家等着三爷爷带三奶奶和柔娘姐姐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