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柔一把抢于翠花臂弯里的竹篮,掀开包袱皮,笑了:“婶儿还带什么东西,我家缺这两枚鸡蛋吗?”
于翠花握紧手指,脸上还是笑着的:“你爷爷要是也说不稀罕,那婶儿肯定得把鸡蛋带回去。给我们柔娘家送鸡蛋,是轻贱柔娘了,合该送金玉才行。”
听见轻贱两个字,周柔眼圈蓦然红了,她呵笑一声,死死盯着钱穗:“轻贱?说到轻贱,我倒想问问婶儿,八两的彩礼是轻贱我,那十二两的彩礼是轻贱谁呢?”
钱穗眉梢一动,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于翠花不耐烦了,伸手要拿回篮子:“我看柔娘今天是不肯让我们进门了,我和我家媳妇儿绝不勉强。”
周柔这才勉强收敛起脸上的嫉愤神情,侧身让出半步。
于翠花迈步先进,钱穗一声不吭地紧随其后。谁道钱穗刚刚迈进门槛,便觉得脚下似乎有东西一绊,顿时站立不稳向前扑倒。
她下意识想伸手扶住身边,却见周柔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像是被她拉拽着失去平衡,手臂高高扬起,竹篮直朝钱穗脸上抽来。
下一秒,鸡蛋砸了钱穗满头满身,竹篮边条抽中她的侧脸,浮起一道醒目的红痕。钱穗浑身颤抖,双目紧盯着落到地上的竹篮,大脑一片空白。
周柔勾勾嘴角,道:“婶娘和姐姐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
于翠花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怎么会不清楚她就是故意为之,气得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就想拽住她。
一个苍老声音恰恰好在于翠花碰到周柔之前及时响起:“怎么了?柔娘,是谁来了?”
赵氏慢腾腾地从屋里走出来,见此情景,狠狠皱起了眉:“周根儿家的,你儿媳这是什么样?还不赶快带回去洗涮干净!”
她嫌弃的神情像针一样刺进于翠花心里,于翠花双眼冒火,也不管论辈分她得喊赵氏大娘了,挽起袖子就准备上前理论。
钱穗却从后面轻轻拉住她,低声道:“娘,先回去罢。”
于翠花动作停顿,余光注意到有不少人在外头瞧热闹。她心里难受,用手抹去钱穗脸上的鸡蛋,捡起包袱布裹到头上,遮住她上半身的污渍。
于翠花:“走,跟娘回家,我路上看谁敢笑话你。”
周家,周舟和裴行俭俩人正在菜地里耕耘。
裴行俭不会种菜,周舟教他怎么种菜。
两个人埋头菜地,篱笆门轻响,他们听见于翠花和钱穗的脚步一同走进院子来。裴行俭抬头,周舟转身。
周舟:“娘,嫂子,你们——”
两个人视线不约而同的当场凝滞,裴行俭转过身体非礼勿视,周舟跳起来扑了过去。
周舟:“大嫂什么了?”
她又急又气,像条小狗不住地绕着钱穗打转。
于翠花支开她:“你去看看灶上热水还温不温?要是凉了就烧些热水,兑好端过来。”
周舟立刻跑进厨房,于翠花则半拥着钱穗进了东屋。
周舟把热水端过去的时候,于翠花已经帮钱穗把头发梳通擦干了,身上的脏衣裳也脱下来扔到了一边。
周舟放下热水,一抬头看见了嫂子脸上的伤。
周舟愤怒道:“这是谁干的!?”
钱穗舔了舔嘴唇,看于翠花一眼:“我不小心跌跤……”
于翠花拍她一巴掌:“你性子就是软弱了些,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大声说出来,是柔娘打的!”
钱穗眼眶泛红,仓促低下了头。
她怎么可能不委屈呢,无缘无故让人迎头砸了一篮鸡蛋,脸都砸伤了,她气得快憋不住眼泪。
但她出嫁在外,又是跟婆母一起出门,这事儿依稀还有些她不知道的隐情,又如何敢明言道出心里的愤懑。
周舟听见周柔的名字,脑袋里浮出一张可恶的脸,火烧得更旺了。
周舟:“她不光打我,居然还敢打我嫂子!!嫂子,都怪我连累你!我去帮你打回来!”
钱穗愣了。
连累?这话从何说起?周柔打她关小姑子什么事儿啊?
于翠花拉住她,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便是出头也不该你来。”
她对上钱穗懵然的视线,解释道:“柔娘是个吝奸性子,以前经常欺负小舟儿。”
周舟被于翠花揪着后衣领,不住地挣脱。她觉得于翠花说的不够详细,特意站定,找出脑袋里周柔最可恶的事例,拿出来恶狠狠地强调。
周舟:“她用竹条抽过我的背!”
钱穗:“这,这是为什么呀?”竟然打小舟儿!怎么狠心下得了那样的重手!
她还以为,她还以为……
于翠花撇了撇嘴,不在意地说:“因为她看上大郎了。”
果然!
钱穗一边觉得不出所料,一边又觉得迷惑。
喜欢大郎,又怎么会打周舟呢?
周舟却是完全没想到这个答案,她震惊地张大了嘴,脑门上一头问号。周柔喜欢大哥?开什么玩笑!她打她的时候可是一点力气都没留!
周舟:“她喜欢大哥,居然还敢打我?”
周舟眨着杏眼看向嫂子,道:“喜欢一个人,不该是爱屋及乌嘛……”
钱穗被她一句话挑明了对丈夫的感情,不由得猛地涨红双颊,狼狈地低下了头。
她觉得在婆母跟前谈论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实在太羞人了些。
于翠花微微一笑,道:“是啊。周柔不是你嫂子这样的人,她心眼小,不能见大郎对你好。所以有的人招人喜欢,有的人白送上门都不能要。”
她话中的那“人”,分明意有所指。
周舟嘿嘿一笑,拧着头跟于翠花一唱一和:“嫂子,我娘说的‘招人喜欢’的‘人’就是大哥!”
钱穗一张温柔的面孔羞成了红布,心里哪还顾得上生气。
夫妻心意相通,婆母疼惜爱怜,小舟儿机灵懂事,亦把她当姐姐一般真心对待,她嫁的人家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呢?
至于周柔,钱穗直接把她抛到脑后。
走在路上,谁还没踩到过一泡狗屎呢!
钱穗能咽下这口气,周舟却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她一看见钱穗脸上那道肿起的红痕,心里头的怒气就像愤怒的河豚,不住膨胀。
裴行俭瞅着她,忽然低声道:“你是不是想替你嫂子出气?”
周舟机敏抬头:“你问这干什么?”
裴行俭挑起嘴角,露出雪亮尖利的小虎牙:“我有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