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清了清嗓子,收回了抵着她额头的手。
不太对劲。周舟盯着他不太自然的表情,警惕地抱起双臂。
周舟:“你想干嘛?”
裴行俭低头看了眼竹筒,把水盘交还给她。
裴行俭:“你方才举高竹筒打量得仔细,是不是注意到了?”
周舟心脏漏跳一拍,不由紧紧攥住了衣衫。
他看见她在门口的动作了。
周舟装傻:“注意到什么?”
裴行俭微睐双目,逆光站在周舟身前,他个子修长,身体的阴影将周舟笼罩其中,琥珀色的瞳仁像是潜伏猛兽在黑暗中发亮的竖瞳。
裴行俭:“我会武功。”
武功?
周舟小脸微微发白,怪不得他不怕痛,怪不得他身体恢复得那样快,怪不得他捅穿竹筒像戳穿一张薄薄的纸。
她抬头对上裴行俭冷冷的眼神,心里有些害怕,眼眶里不由自主地噙了泪珠,抽抽搭搭地啜泣起来:“你,你,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吓、吓哭了!?
裴行俭刹那间从头僵到脚,整个人被duan地当头一桶冷水,又扔进数九寒天冻了个梆硬,身后不存在的尾巴惊成了笔直一条。
裴行俭:“你哭什么!我又没有凶你。”
他想伸手帮她擦掉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周舟头一拧,躲开了他的手,鼻尖眼眶全都涨得湿红。
周舟:“我没有哭!”
裴行俭:……
那眼睛鼻尖湿漉漉的人是谁?
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裴行俭十分生疏地伸手拍拍她肩膀,笨拙安慰道:“……别哭了,你家救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对你家人不利呢?”
周舟的啜泣停住,抬头瞅了一眼裴行俭。
裴行俭赶紧:“我是想请你不要把我的秘密说出去——”
周舟半信半疑,“真的?”
裴行俭叹气:“骗你有什么好处?”
周舟:“不把你的秘密告诉我爹娘。”
裴行俭哑然。
裴行俭:“你不会告诉你爹娘的。因为要是你泄露出去,让想杀我的人知道我还活着,你们村会有大麻烦。”
周舟眼皮一跳,咽了咽口水:“什么大麻烦?”
裴行俭浅淡的瞳子看着她欲言又止,神情颇有些沉重。
这是什么意思?一副不可言说的模样。
周舟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由得回忆着前世看过的剧情,猜测道:“难道他们会迁怒我们村?”
裴行俭点头。
周舟:“先杀掉你,再把见过你的人全都灭口?”
裴行俭一呆,迟疑点头。
周舟:“剩下的人呢?会不会全部抓走卖掉?”
裴行俭无言地瞅了周舟一眼,依旧点头。
周舟:……不会吧?真和她说得一样?
周舟不信了,她左看右看,都觉得裴行俭脸上大写着我在骗你四个字,当即掷地有声地说道:“你就骗我吧!我有那么好骗么?”说完飞起一脚踢到他小腿上。
裴行俭琥珀猫眼笑意盈盈:“这可都是你自个猜的,我不得配合配合你?你第一次没猜错,要杀我的人要是知道你们救了我,一定会迁怒你们村。”
周舟不信:“明有王法,暗有鬼神,他难不成敢光天化日之下敢杀人不成?”
裴行俭面上的笑意淡了,他轻声道:“要害人,动刀见血是最下等的。”
周舟懵懂。
她就算前世生活在平日几多辛酸的孤儿院,周遭的环境依旧算得上单纯,最多和哪一个兄弟姐妹吵架了打一场,第二天就亲亲热热地和好如初。
从未见过他字句间所隐含的风霜刀剑。
裴行俭见她听不懂,眯眼笑笑,轻轻一拍她的头,道:“反正别和你爹娘说就是了,放心,等我走的时候不会亏待你。”
周舟撇了撇嘴,一边腹诽别给她家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一边推开他的手,“不要碰我的头发!哼,我暂时替你保密,要是你有什么不对,我立刻告诉我爹娘。”
她抬着脑袋重重哼气,却不知道嫩白的小脸没来得及褪去湿红,泪水还挂在睫毛尖梢,就已经变了脸色开始神气。
裴行俭嗯嗯应下她的话,指着她手里的竹筒转移了话题:“你教我在上面戳洞,就是要拿来种花?”
他打量着那竹筒,心道是她家外出带水的器具吧,她爹娘回来看见了……
他好像成了她干坏事的帮凶。
周舟听他提到竹筒立刻就来了兴趣,眼睛亮亮地冲他献宝:“是三月泡!”
裴行俭盯着干巴巴的光杆:“三月泡是什么?花儿?你要是想种花,等我伤好给你买一株。”别瞎胡扯根茎条插土里当种花了。
说着,他瞥了眼周舟。
他只瞧了她一眼,却好像可怜了她一脸。
周舟顿时又生气了,抱着竹筒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把三月泡放进了厨屋。
厨屋空间小,灶火旺,室内温度比较高,勉强能起到暖房的作用,满足通风与保温的两重功能。
所幸插穗不需要充足的光合作用,不然周舟那可才是束手无策。
裴行俭揣着手,悠悠闲闲地跟在她身后,好奇地探头瞧。他长得高,就算周舟故意用身体遮挡住视线,也照样看得一清二楚。
他发现周舟的动作非常熟稔有条理,显然并非他以为的,插根茎条当种花玩。
裴行俭蹲到周舟身旁,不耻下问:“一根茎条也能种开花?”
周舟站起来拍拍衣服:“三月泡不是花儿。不是说无心插柳柳成荫?三月泡就和柳树一样,把嫩茎插地上就能长出根须来。”
裴行俭瞥一眼竹筒,她可没有插地上,她插竹筒里了。
不过竹筒里的土似乎也有些门道,这扎洞的竹筒没办法用旁的容器来代替。裴行俭看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站起身溜溜达达地出去了。
周舟没管他。他有武功,精神气恢复得很是迅速,没事儿人似的满地乱跑,也不怕伤口崩裂出血。
刚过完晌午,裴行俭拖着一根粗长的竹子回来了。
他找钱穗要来砍刀,选了中间一段最粗最长的竹节,手起刀落,斩下一段竹筒来,然后拿着那截竹筒,回屋不知道琢磨什么去了。
钱穗和周舟都没在意他,两人被另一件事烦扰着,直到日暮西山,夕照遍野,周根、于翠花和周大郎终于回家,两个人的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不知发生了什么,周根和于翠花的脸色都不算太好。
周舟拽着周大郎,趴他肩上耳语:“爹和娘怎么了?”
周大郎:“没事。”
什么没事儿,分明是有事!
她爹和她娘感情可好了,从来不红脸吵架,这互不理睬,苏\\美冷战的架势,只怕还是出了大事!
周舟鼓起脸颊,换个角度继续追问:“你和爹娘今天去哪儿了?”
周大郎知道她不问出点什么决计是不肯罢休的,便道:“和村长一块上山了。”
周舟顿时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她紧张兮兮地朝西屋看了一眼,小声问:“你们发现什么没有?”
她心情很复杂,一边既希望他们能发现些异样,把身份可疑的裴勇赶走,一边又觉得他骗人应该是有什么隐情,落难得身无分文又被砍伤,赶走他着实无情。
周大郎:“发现了,我们在山上发现了大问题。”
周舟一颗心顿时高高吊起来,剧烈地鼓动着,她也压不住声音了,急躁地问:“你们在山上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