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川大学中的异变是同时发生的。
花蛇和同伴拿到的初始身份是老师,避免了需要和npc同屋的场面,这让他们松了口气,决定在教师公寓里稍作休息。
这才是刚进副本的第一天,就已经发生了太多超出他们预期的事情,这让他们在神经高度紧绷的疲惫之外,还有不安感,像是脚猜不到地面的担忧。
就好像……他们之前做过的那些准备,现在全都变成了废纸。
“你觉得,会是因为情报源头就出现问题吗?”
花蛇忧心忡忡的向同伴询问“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梅雨季的【青汌学楼】大多数情况都是关闭状态,就算以前有过零星几次运行,也多有“静默”出现干扰直播,能得到的消息很少。”
“现在回想一下,我们得到情报未免也太简单了。”
花蛇担忧“会不会是黑市的情报贩子为了钱乱编的?结果我们还真的被骗过去了。”
同伴摇头,觉得他是因为盘山公路的事情被吓得草木皆兵了。
不过他也能理解,对花蛇这样的苟命流来说,事情一旦失去掌控,就会让花蛇变得敏感多思,担忧突发事件带来的伤害。
所以他安慰了两句,就去隔壁自己的公寓准备睡了。
“梅雨季的【青洲学楼】和别的班次不一样,并不是七天结束,花蛇,你不睡觉高度警惕能撑一天两天,但如果一年两年呢?”
同伴摇了摇头,劝道“现在没人知道副本什么时候会结束,如果不通关那东西不出现,我们所有人都要在这耗下去,这是一场长久的战争,别用你那副短跑冲刺的架势来对待,否则你迟早会因为这个筋疲力尽,反受其害。”
花蛇表面应了下来,没有让同伴过多担忧。
但等他关了灯,白天发生的一切又都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不管是盘山公路上差一点死亡的事情,还是晚上在礼堂时与领头人起的纷争……
睡不着,花蛇索性打开了直播间,与观众有一搭没一搭的互动。
在游戏场里,玩家可以选择开启查看直播间弹幕的权限,与观众交流,并且从弹幕中获知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
这相当于把自己的视野人为拓宽,以往只能看到眼前的这一点地方,现在却可以让所有的观众都变成自己新的眼睛。
只要是观众能看到的,就是主播能看到的。
虽然这听起来很美好,但实际上也暗藏弊端。
——游戏场的观众们,可不都是什么好人。
这里不像现实,还有各种各样的规矩约束,大家都在公序良俗之下做个被限定的好人。
这里是游戏场。
人可以肆无忌惮的表达和行动,无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
即便他们曾经是“好人”,当环境发生改变,压力加大甚至恶化,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并非没有观众恶意引导,导致主播做出错误判断从而死亡的先例。
况且,到了花蛇这个地步,他既不需要装疯卖傻求观众的一点打赏,也不需要观众善恶不明的施舍一点情报,更清楚系统绝对不是站在玩家们这一方,它会过滤屏蔽掉所有对玩家有利的弹幕,不予向玩家展示。
就算与直播间互动,也没什么获利。
花蛇对这些很清楚。
他只是……焦虑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睡不着也停不下来,只能找人说说话,试图借此来捋顺思维。
主播一出现,很多观众都兴奋起来,除了打赏之外,也
提供了很多之前花蛇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那个出现在池翊音直播间里的疯女人。
“你们是说,鹿川大学的校门口,蹲着个女人?”
花蛇的笑容当场僵硬在脸上。
他没注意到啊!
那个时候他正在庆祝自己脱离盘山公路的危险,兴奋雀跃之下,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车窗外的大雨里有什么?
[对,我记得那个疯女人是【青洲学楼】的记录保持者,是这个副本中出现的第一次危机,曾经导致了很多玩家刚到鹿川,刚正式开始副本,然后就挂了。]
[别担心,你没发现别人也没发现。要不是那个叫池翊音的主播下车和她交谈,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没什么用吧?一个又疯又老的女人?]
[不过说起来,她后来去哪了?好像没在任何人的直播里看到她了。]
[不知道,谁关心一个疯子死哪去了。]
花蛇……你们要是不会安慰人就闭嘴,这不明显在说池翊音能发现的东西我看不见吗?难道我还会因为技不如人而开心?
但……疯女人。
这个话题还是引起了花蛇的注意。
苟命流玩家第一守则任何会被你忽略的细节,都会变成死神来找你。
尤其在看到有人说,池翊音和那个疯女人交谈很久之后,花蛇有些坐不住了。
他想要立刻就去找池翊音谈谈。
反正教师公寓就这一点好,不像学生那边有宵禁,而且池翊音的公寓他早就摸清楚了,就在自己这栋楼后面,五分钟路程。
知己知彼嘛。
就在花蛇刚有动作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咚”从自己身后传来。
闷闷的,仿佛是从某个箱子里传出来,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花蛇整理衣领的手顿住。
他屏息倾听半晌,但接下来却是漫长的安静,好像刚刚那一声是他的错听。
他将信将疑的重新动作。
但紧接着——
“砰!”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但花蛇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半死,他惊恐扭头看去,但关了灯的房间里漆黑一片,很难看出其中到底有什么。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什么东西被抡到墙上一样,连楼板都在震颤。
而它传出来的方向……是卫生间。
花蛇蹑手蹑脚的走向卫生经,警惕得像是个贼。
他轻轻推开卫生间的门,一瞬间冷风向他扑来,冻得他一个哆嗦。
但更令他恐惧的,却是落在地面上的某些诡异影子。
那看起来就像是长发乱舞的女鬼站在窗外,影子却被投射在地面上……或者,她就在地面上。
花蛇颤巍巍低头朝地面看去,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心脏一凉,人都清醒了。
但他只在扶着门框僵硬了不到一分钟,就迅速找回了自己的神智,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女鬼,而是墙上不断旋转的排风扇投下来的影子。
上面挂着的鲜红丝带不断被吹起又落下,照在地面上时,也就成了女鬼。
……是他看错了。
花蛇长长舒了口气,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被吓得手脚软绵绵的,想要去洗把脸震惊一下。
水流声哗哗,他站在镜子前将水泼在自己脸上保持清醒,只有在闭眼重新思考的时候才觉得一点安慰。
副本才刚刚开始,就已经这么疲惫……他真的能撑
到通关副本吗?
会不会,这次进入梅雨季的鹿川大学就是个错误?是他被那东西蒙蔽了双眼,也变成了自己曾经嘲讽过的那些为了奖励搭上命的蠢蛋?
花蛇还记得,那个黑市的情报贩子卖自己情报的时候,说得很古怪。
他说,大雨是神对大地的承诺,应允从此地面上再无如此罪行出现,梅雨季的鹿川大学,是神罚之下最后的地狱,所有罪人囿困于此,不得挣脱。
那句话很奇怪,花蛇本应该当场质疑的,但他那时候更着急于搜集情报进入副本,选择性的忽略了所有会动摇他决心的东西。
那个情报贩子叫什么来着?徐,徐什么……
“咚咚!”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花蛇迅速睁开了眼睛,即便被水迷了眼也不敢闭上,僵在原地向四周看去。
水流声让那其他杂音变得浑噩不清。
花蛇屏住了呼吸,唯恐是自己又一次的错听,动作轻轻的伸手拧住了水龙头。
安静下来的卫生间内,只有水滴坠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
格外寂静。
但那声音始终没有再一次出现,像是另一场错听。
花蛇耐心的等待了一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疲惫的抬起头。
可能搭档说的没错,他太紧绷了,从未出现过的盘山公路之灾让他草木皆兵……
就在花蛇漫不经心的胡乱思考着抬头时,却猛地对上了镜子里的一张脸。
那张脸死死的紧贴着镜面,像是在从镜子后面窥视他,想要挣脱镜子跑出来,整张脸都被挤得扭曲失真。
如果不是那双血红色凸出的眼球死死瞪视着他,他甚至会怀疑那是否还是个人,或者是……
死尸。
一具藏在镜子后面的死尸,就在他刚刚洗脸和闭眼的时候,始终在暗处看着他,甚至如果不是对方主动敲响了镜子,他根本不会发现它。
那如果过来的不是一道声音,而是一把刀呢?
后怕在花蛇心中蔓延,藤蔓一样编织攀爬将他抓住,他后背瞬间出了细密冷汗,却在被注视之下,惊恐得一步都挪动不了……
“花蛇,你在房间里吗?”
呼唤声伴随着咚咚敲门声响起。
这就像是伸过来的打火机,瞬间点燃了花蛇所有的恐惧。
他崩溃大喊,一片空白的大脑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视野里只剩下了那双和自己对视的血红眼珠。
而那张脸……那张脸,缓缓勾起一个渗人的笑意。
它的嘴巴开开合合,似乎在对他说什么。
然后,它像一条蛇一样,顺着镜子上的水珠消失不见。
“砰!”的一声,外面的人踹开了门板,焦急的破门而入。
“花蛇,你还好吗?”
花蛇感觉到有人握住他的肩膀在焦急摇晃,但他本能循声看过去的时候,视野里却是一片模糊,冷汗流进眼睛里带起一片刺痛,却根本看不清自己眼前的东西。
时间被拉长,空间感完全丧失,天旋地转之中,花蛇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到底看了他多久?
如果对方能在镜子后面,会不会也能进入他的房间,等他入睡之后出来杀死他?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花蛇才从刚刚的应激僵硬状态中慢慢缓和下来。
最先感受到的,就是从身边传来的暖意。
花蛇一抬头,就看到同伴在焦急的看着自己,而另外一道
身影也蹲在自己身前。
他定了定神,才看清那是领头玩家的同伴。
“抱歉,我不知道我敲个门就能吓到你。”
领头人的同伴歉疚又吃惊,道“我只是……我同伴失踪了,我来问问你们有没有人看到他?”
“你先闭嘴吧!大半夜人家都睡觉了还来骚扰,你同伴死不死关我们什么事?”
花蛇的同伴不愿意了,一边努力让花蛇镇定下来,一边骂着对方。
而花蛇只想问一个问题“那个女鬼呢?”
同伴的手猛然顿住“谁?”
“就,镜子里的那个。”
花蛇急急的站起身,指向自己的镜子“刚才我一抬头就看到那东西在镜子后面了,她看起来死了很久,穿着白裙子……”
他急迫的描述那女鬼的样子,试图让同伴理解自己看到的东西。
如果是在现实里,他现在看上去简直就是压力焦虑之下的精神障碍。
好在这里是游戏场。
同伴立刻严肃了下来,几步窜到镜子面前,凑近之下仔细观察,然后脸色大变。
他顾不得向其他人解释,左右看了一圈就顺手拎起旁边的工具,猛然抡向镜子。
“哗啦——!”
清脆的破碎声之后,另外一个黑洞洞的空间从镜子后面显现。
不必再多说,两人也明白了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花蛇惊呆了,
“我就应该知道!以游戏场的德行来说,就不可能让我们真的好好休息!”
花蛇大怒,怒气上头顿时也顾不上什么害怕了,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
镜子后面的空间黑黝黝没有光亮,在破损缺口的镜子后面像是无声张大了嘴巴的怪兽,等待着可怜的猎物无知的冲进来。
混合着血腥气和潮湿青苔气味的风吹了吹来,让花蛇本能厌恶的偏了偏头,从工具箱里取出手电筒照亮。
手电筒能照亮的范围有限,但还是能看得到这里是一间已经被废弃的办公室。
地面上到处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早就落满了灰尘,甚至还能看到零星破碎的骨头渣子,因为太细碎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个部位,只是看起来年代久远,似乎几十年都没有人进来了。
而当手电筒晃过的时候,这间镜子后面的小房间深处,似乎还有一张桌子。
以及……坐在桌子后面的人。
那看起来是一个成年男性,维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但是在黑暗安一言不发,看不出他到底什么情况。
花蛇咽了口唾沫,却因为对方的一点衣着而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你刚刚说,领头人不见了?”
他转头发问,声音却有些颤抖“是,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领头人的同伴此刻已经被小房间吸引了注意力,决定暂时把领头人的事情放在一边,但是花蛇问起来,本就有些愧疚的他也就如实以告。
“本来一切都挺正常的,直到他在礼堂时说要去上个厕所,结果整场晚宴都没再出现……”
领头人的同伴为了这个还询问过池翊音,可那时,池翊音却说领头人是知道其他什么消息,为了独吞奖赏而自己去找了。
他不相信这个说法,觉得池翊音是在挑拨离间,但还是在接下来的思考中忍不住怀疑。
游戏场这种地方,就算同伴是可以信任的,那也是暂时的——就连“教皇”都被同伴背叛过甚至差点死了,同盟也四分五裂,这件事只要是高级别玩家就
没有不知道的。
“教皇”尚且如此,那他就能身处天堂了吗?
所以他留下来,在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依旧执着的等在礼堂前,想要等领头人回来。
不仅是担心领头人,也是想证实一下他到底有没有背叛自己,独吞某些东西。
幸好,回来的领头人看起来并没有藏东西。
他松了口气。
却在回到公寓的路上,觉得自己似乎放心早了。
领头人……表现得很怪异。
他害怕雨水,沉默的把伞抢过去,并且不管自己和他说什么都一声不吭,像是受到刺激之后躲在角落里的老鼠。
这让领头人的同伴觉得怪异,于是多对他上了心。
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去洗澡的功夫,等出来之后就惊愕的发现领头人已经消失了。
不管是他的公寓还是领头人的,都找不见人影。
在来找花蛇之前,他还查看过整间公寓楼,但并没有看到人,问过npc也只得到了摇头。
“不过,为什么这时候问?”
领头人的同伴有些纳闷,更多的却是心里不好的预感“你在游戏场里这么多年了,不会不知道孰轻孰重……”
“因为。”
花蛇咽了口唾沫,向后退了一步躲在同伴身后“你有没有觉得……房间里那个人,看起来很像领头人?”
即便看不清脸,但对于这些每天生死间挣扎的玩家来说,有更多的信息可以帮助他们辨认出一个人的身份。
比如走路的步态,说话时的语气,以及身体的某些突出特征。
一个人是胖是瘦,是高是矮,身体轮廓如何……
花蛇觉得自己就算不是情报专家,但也靠着这些东西苟活了十二年,应该不会认错。
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人,看起来就是领头人。
只不过,像是被拉长了的橡皮糖。
僵硬没有生机,死尸一样。
这让花蛇有些不确定,所以问了一句。
但领头人失踪的消息……
“你,你进去看看吧?要是你同伴的话。”
花蛇顿了顿才继续道“如果真是他,那你这一趟也没白来,确实找到答案了。”
同伴“……花蛇你要是不会安慰人可以闭嘴。”
花蛇默默做出拉上嘴巴的动作。
领头人的同伴却立刻急了。
他一把抢过旁边人手里的手电,攀着被破开大洞的镜子就跳了进去。
“咔嚓!”
在落地的时候,他踩碎了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折断声音。
领头人的同伴低下头,却发现一具尸骨竟然就静静躺在自己脚下。
方才在外面的时候因为视野死角,他并没有及时发现。直到进来之后他才看清……就在镜子
它们都争先恐后的伸出手,想要伸向上方的镜子,似乎是想要从这唯一与外界相连的地方出去,伸手把其他人压在
全都绝望的死在了这里。
这些尸骨已经风化成了白骨,还有一些变成了干尸,皮肉变成了一层纸紧紧绷在尸骸上,骷髅狰狞焦黑,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整个密闭的小空间里,到处都弥漫着腐烂后的气味。
只要还保留着人性,就绝不会对此无动于衷。
他干呕了几声,糟糕的气味让他简直想要立刻冲出去。
就连直播前,很多一直叫嚣着想要看死亡的
人,都不由得沉默了。
直到与这种画面没有间隔的直视,才会让人恍惚明白,死亡不是一场狂欢……这只是一场残忍的屠杀。
[不太舒服,这种东西……]
[谢谢,刚吐完回来,又冲出去吐了。]
[镜子后面竟然还有这些……要是主播没有碰巧发现,那他今晚甚至整个副本过程,都要被镜子后面的尸体一直监视。]
[妈的!这让我怎么洗脸刷牙啊?算了,这就去把房间里的镜子砸了。]
领头人的同伴适应了好一阵,才因为对领头人担忧而压下糟糕的恶心感,深呼吸几口气转身走向桌子。
越是靠近,不祥的预感就越是浓重。
脚边满是干涸的血迹,但在那其中,还掺杂着别的东西,一些凹凸不平的碎骨和黑色颗粒,以及散落满地已经被浸泡成一团纸浆样的试卷。
而当手电筒晃过,他只觉得心脏瞬间凉了。
那个仰身僵硬在椅子上的人,不是领头人又是谁?
但奇怪的是,领头人和他做了这么多年搭档,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却让他在熟悉的同时,感受到了些许违和感。
对方绝不会选择这种样式颜色的衣服,更没有这么高瘦,甚至连脸部都要更加僵硬和蜡质。
那张脸上透露着不正常的黄色,像是肝病病人那样的颜色,却颧骨高耸,好像蛆虫吃掉了他脸上所有的肉,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皮囊。
……不。
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具被抻长了的蜡人。
同伴不由得开始回忆起之前不对劲的地方,比如对方的一言不发,眼神僵硬像是没有焦距的盲人,比如对方的怕水怕雨……
会是,在对方消失的那几个小时中间发生了什么吗?
“卧槽!出来,立刻,快!”
就在同伴还在难受悲伤的时候,怒喝声从身后传来。
他下意识回头,却发现原本堆积在镜子晃的站了起来,向他的方向走来。
在白骨后面,是花蛇两人惊恐担忧的脸。
他立刻拔腿狂奔,想要冲过那些白骨跑向镜子,从进来时的那个大洞出去。
然而就在他眼前,原本被打碎的那面镜子竟然像是波动的水面,柔软的水银泛起波澜,逐渐流淌蔓延,然后一点点闭合。
就在他伸出手去努力想要触碰的时候,白骨从旁边斜伸过来,毫不留情的攥住他的手臂和身体,将他硬生生拖在了尸骸堆里,不让他再向前一步。
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镜面在自己眼前彻底封住。
就连花蛇他们的喊叫声都变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沉闷不真实。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椅子被从地板上拖拽的刺耳响声,从自己身后传来。
……这是个除了自己之外没有活人的空间。
在清晰的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冷汗当场顺着他的后背滑了下来。
他僵硬着身躯一点点回身,艰难的在攀爬上来的白骨堆中,回头看向往日里和自己走过无数危机的同伴。
领头人从椅子上站起身,但是他就像是在高温下融化的蜡烛,每走一步都有融化的“蜡质”淌下来,在他走过的地方和脚边汇聚成一滩肉色粘稠的液体。
皮肉在融化,只剩下森森白骨依旧在坚持着行走。
“对不起。”
他听到领头人这么说。
然后,一双双白骨的手掌伸过来,抓住了他,不可挣扎的强大力气将他拖拽着向下。
热浪扑来,火焰熊熊。
那是足以融化一切的高温……
“发生了……什么?”
花蛇愣愣的看向眼前重新复原的镜子,一时间无法接受。
在他被吓到的同时,同伴一直没有放弃的去砸镜子,但是工具上却缠满了银色的液体,整面镜子像是半融化的金属,变成了不可被伤害的水面。
——你要怎么切断水流?
在几分钟之后,一直坚持不懈的同伴忽然间感觉到镜子的触感变了。
从半液体变成了固体。
与此同时,就像是之前事情的重演,镜子应声破碎。
那间密闭的房间,再一次的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只不过当灯光晃过,那个坐在桌子后面的身影,看起来不像是领头人。
倒像是,刚刚被封进镜子的,领头人的同伴。
他保持着和领头人一样的姿势,相同的蜡质与被拉长的错觉,僵硬而没有知觉。
在桌子和地面上,还散落着很多没有被批改的试卷。
花蛇愣了良久。
上一秒还在自己身边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变成冷凝的蜡烛……不管他见过多少次死亡,但如此诡异的场面,他却是第一次见。
而他只要还是血肉做成的人,就不会真的对死亡无动于衷。
尤其那还是认识熟悉的人。
高级别玩家数量少,常年合作的人圈子更小,彼此之间就算不会永远是朋友,也多少对彼此有些感情。
可对面的人就这么死了,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花蛇皱着眉,强忍悲痛,强迫自己继续看向镜子后面的空间。
“我去把所有镜子都砸开看看,有可能是什么东西躲在后面监视我们……”
同伴说着就转身欲走,却被花蛇一把拽住。
“你等等!”
他指向房间地面上散落的那些试卷,惊喜的大喊“你看一眼,那些是不是数学试卷?”
同伴“数学怎么了……”
“上学期死过一个数学教授!”
花蛇的呼吸急促,眼神明亮“所以那个叫池翊音的玩家才会获得一个数学副教授的初始身份。”
“之前那个教授死亡的时候,就是半夜的办公室,被发现的时候桌子上全都是没有批完的试卷……和我们现在看到的一模一样!”
同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觉得我们应该去青洲学院,找那个教授死亡时的地方?”
话音落下,系统上线【恭喜幸存者成功触发任务“青洲密柜”!】
【恭喜幸存者成功进入【青洲学楼】困难模式!对您与您搭档的保护已解除,请注意,任何的受伤都将会导致您和搭档留在副本中。当前鹿川大学综合仇恨值为300/100,期待您的精彩表现!】
同伴“???”
“凭什么!”
同伴愤愤“我什么都还没做呢,怎么就困难模式了?”
系统似乎笑了一下,有些开心【幸存者池翊音作为“青洲密柜”任务第一个触发者,有权限奠定该任务的性质和难度,后续所有触发该任务的幸存者,都会在此基础上进行。】
一句话,为池翊音拉仇恨。
刚刚才对池翊音多了好感的花蛇“…………”
但事已至此,同伴狂骂了几分钟之后,还是屈服的去敲房间里的镜子了。
“怎么被塞进镜子里死的不是池翊音!”
花蛇刚想劝什么,却听到从窗外的雨幕中隐约传来了喧嚣吵闹声。
“你……听见了吗?”
花蛇与同伴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冲向窗户。
他们刚伸头往下一望,就看到原本应该在入夜后安静的校园内,竟然有数道身影在狂奔。
那些“人”全身漆黑,如果不加分辨很容易就会被认为是阴影。
而领头的那个……
赫然是池翊音。
花蛇瞪大了眼睛。
绝对是池翊音!他不会看错的,毕竟池翊音那样的人物,他这么多年也只见过这一个。
跟在池翊音身边的还有另外一人,只不过那人像是狂奔的羊,一扭一扭有些滑稽,却让花蛇辨认了半天也没看出对方是谁。
npc吗?看起来不是认识的玩家。
花蛇心里正泛着嘀咕,就见池翊音敏锐的抬起头,在狂奔中直直的看向他。
他一惊,想起自己和同伴刚骂过池翊音,有些心虚的向后缩了缩脖子。
却没想到池翊音笑了起来,甚至冲他挥了挥手,扬声道“夜跑,一起?”
悠闲得不像是被无数人形的焦炭追着跑。
花蛇…………你们大佬,是和我们这些正常人的认知有什么偏差吗?
你管这个叫夜跑???下着大雨呢大哥!
同伴对池翊音的怒意还没有褪,拉着花蛇就要关窗户,不想看到池翊音那张脸。
池翊音却反而冲他们笑意更浓。
他的视线向旁边偏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什么,然后悠闲的向花蛇招了招手“想加入就现在了。或者,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菊花?”
同伴“???你在诅咒我们死吗?”
还不等同伴生气,忽然余光瞥到没来得及关的门外,竟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两人下意识侧头看去,却看到那站在走廊光亮下的……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具勉强维持着人形的焦炭。
随着它的行走,还能看到细碎的黑点掉落下来,像是一块被烧灼得焦脆的炭块。
同伴刚想说只有一具,就看到外面地面上的影子多了起来。
一具,两具……杂乱分不出来。
更要命的是,在他们身后的镜子里,也传出了“咚!咚!”的击打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撞破镜子冲出来。
花蛇扭头看去,却见那镜子上有人影一闪而过,正是他之前看到的鬼影。
那僵硬青白的脸上勾起笑容,一开一合的口形,终于让花蛇读出了鬼影在说什么。
它在说——轮到我了。
两人“…………”
“卧槽,卧槽啊!!!”
前后夹击,甚至走廊里的东西还在冲进来。
两人已经没有时间搞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连忙在池翊音好整以暇的注视下连滚带爬的爬上窗台,然后咬咬牙没什么犹豫的直接跳了下来。
“甘思,去拉他们一把。”
池翊音对这个结果没什么疑义,他比两人更早看到了走廊窗户上映出来的影子,预判了对方下一步动作。
被叫到的甘思犹豫了一下,却被池翊音轻踹了小腿。
他不情不愿的转身跑向教师公寓
甘思勉强算是个战斗系玩家,虽然远远比不上京茶,但比单纯的情报专家体力要好上太多,也被池翊音安排了恰到好处的工作。
——或者说是工具。
好在花蛇他们的楼层并不高,跟着跑。
池翊音却在看向花蛇同伴的时候挑挑眉,问道“你心里正在骂我?”
同伴……你是人体光机吗?
他正准备否认,就见池翊音虚虚抬手指着他的脸,道“心里想什么,脸上全能看出来,除非你是机器人,不然最好继续说谎试图骗我。”
池翊音悠闲向后看了一眼,对那些焦炭并不太在意“要不然,用你当诱饵喂鲨鱼——你可以试试。”
花蛇的同伴顿时不敢说话了。
好半天,他才瓮声瓮气的道了歉,说自己是生气于被池翊音开启的困难模式。
池翊音“最简单的挑拨离间,你也会中招?”
他毫不留情的道“忽然觉得系统对你们的厌恶不是没理由的,确实蠢了点。”
同伴“……我以为我们暂时是搭档,同盟?大哥你救了我们又打击我们,图什么?”
池翊音却猛地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紧追不舍的焦炭。
他湛蓝色的眼眸中泛着清澈的笑意,雨水落入其中,像是海面的波荡与壮阔。
同伴一惊,赶紧道歉,试图拽走池翊音,以为他是生自己的气才停下来。
池翊音却抬手避过。
“不,我是为了与林**见面。”
他微笑道“你觉得呢?”
“林同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