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穗穗从睡梦中醒来,用手摸了摸身侧的位置,凉凉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着窗户外面的太阳逐渐攀升,嘴里喊着路晏南的名字,却没人应声。
项穗穗踢踏着鞋子,跑到厕所去找人,还是没有。
“去哪了?”
项穗穗打着哈欠,小声嘟囔着。
房间的门锁轻轻转动,门打开了,开门的人是路晏南。
他看着还没梳理头发的项穗穗,知道她是刚醒,把手里的纸包递到她怀里。
项穗穗摸着纸包,热乎乎的,拆开一看,是两个肉包,还冒着热气呢。
项穗穗张嘴就咬了一口,好香。
“你去买吃的了?”
路晏南拿起暖水壶把搪瓷茶缸蓄满水,放在旁边晾凉。
“我去了省城医院,打听清楚看病的手续,你吃完饭咱们就出发。”
“你几点起来的?”
省城医院,那距离这儿可不近。
“还好,睡不着就早点起。”
项穗穗点点头,她知道路晏南不习惯住在招待所这类地方,总觉得哪里都没有打扫干净,昨天下车都这么累了,他还要又扫了两边地,把暖水瓶涮了涮。
项妈还以为要去见女婿家的亲戚,等到了医院门口才明白自己被骗了,死活都不肯进去。还是路晏南告诉项妈,已经交过钱了,要不进去看看,这钱就白花了。
项妈这才不情愿地进去了,因为知道钱已经花过了,所以护士让做什么检查她都配合的很,规规矩矩的,也没闹腾。
穿白大褂的大夫要和项爸项妈聊聊,路晏南也陪在身边,让项穗穗在外面看着东西。
项穗穗抓住路晏南的衣袖,不安道:“妈没事儿吧。”
路晏南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刚才问过护士,没什么大问题。”
项穗穗这才安了心,刚才看这做检查的架势,既繁琐又折腾人,身体心里双重的折磨,脚跑的又酸又累,还要提心吊胆地担心检查结果,大夫左看右看,偏偏还不给个准话,都检查完了也不说到底有事没事,只让单独聊情况。
项穗穗坐在省城医院走廊的椅子上,胸口有些发闷,随手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个野果子,擦干净后要往嘴里送,旁边孩子直勾勾的的视线,让她吃果子的动作进行不下去。
小孩子看着只有十岁左右,脑袋上缠了一层白纱布,胳膊也被打上纱布,从脖子上绕过去,系成一个圈。
项穗穗瞧着,这孩子伤的真严重,又看他的目光盯着自己手中的野果子,顿时了然,不会是馋了吧。
看了看手中的野果子,项穗穗摸摸衣服兜,还有两个,可以分给他。
项穗穗友善地伸出手,将野果子递过去。
“给你。”
那孩子面无表情,没什么反应,也不伸手去接。
项穗穗更怜爱了,这孩子看着干干净净的,伤这么严重一定很疼,再看看周围,也没有人照顾他,可能连野果子都没见过。
“喏,这是野果子,可以吃的。你看——”
项穗穗张嘴咬了一大口,果然很酸,酸的她表情都变得奇怪了。
即使这样,项穗穗也没忘记把兜里的野果子送给小孩子。
小男孩犹豫地接过来,嘴里嘟囔了句:“好蠢。”
项穗穗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好什么?”
“好蠢。”
这次没听错了。项穗穗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我把野果子分给你,你还骂我。
“你的表情,好蠢。”
脸都皱到一起了。
“你还我果子。”
项穗穗伸手要去拿回自己的野果子,小男孩却咬了一口,面无表情的脸顿时生动起来。
小男孩似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也很蠢,想恢复到之前的冷静,但野果子特殊的酸涩,还是让他直吐舌头。
“哎。”
小男孩主动搭话,项穗穗不搭理他。
“再给我一个。”
项穗穗才不给,她兜里只剩一个了。
得知这个小男孩已经十三岁了,项穗穗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十岁她都是往大了猜的,他这小个子在五谷村十岁的孩子里面,都算是倒数的。
项穗穗伸手比了比小男孩的个子:“不会吧,你怎么这么矮?”
“因为饿。”
饿?吃不饱饭吗?项穗穗刚想追问,从医院门口突然大步走来一个男人,身上穿着军绿色的衣服,身材魁梧,直接停在了项穗穗和小男孩面前。
“怎么回事?”
厉声责问的语气。
没人回答。
男人似乎更生气了,脸色铁青:“说话!”
项穗穗被吓得手里啃了一半的野果子都掉了。
从男人身后又小步跑过来一个打扮亮丽的女人,衣服的颜色和样式都是省城特有的,最新款。
女人忙道歉:“不怪齐飞,这是我的错。他把人家孩子打了,我没忍住就说了他几句,没想到这孩子自尊心强,把我推在地上就跑了。我当时也没来得及追,哪想到他就被车……”
刚才还怒气冲冲的男人面对女人的时候,语气和缓了点:“是我没教好他。”
冲着叫齐飞的小男孩,变得语气生硬:“给你曾阿姨道歉!”
项穗穗看着这场闹剧,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突然起身这男人会不会趁机打她出气啊,听见让小男孩给女人道歉,项穗穗不禁多看了男人几眼,他儿子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道歉。
齐飞也和他爹一样硬气,梗着脖子就是不道歉。
女人哭哭啼啼地劝架,男人越听越生气,突然举起巴掌就往齐飞脸上扇。
巴掌声响的很,整个走廊都有人探头看。齐飞也被亲爹的巴掌扇到了地上。
项穗穗赶紧去扶他,齐飞刚包扎好的额头,重新渗出了血,将白纱布染红一片。
男人看儿子这副样子,有些后悔,抬脚要去扶他。被扶起来的齐飞却甩开他的手。
“我是你爸,你这是什么态度!”
项穗穗忍不住回道:“哦,你是他爸。我还以为你是他仇人,恨不得在医院就把受伤的儿子打死呢!”
“你——”
看见项穗穗和齐飞站的近,像是认识的样子,男人的眉头紧锁,似乎知道了齐飞任性的原因。
“你曾阿姨虽然带着孩子,但对你很用心,你不喜欢她也不至于找其他女……而且这女同志看着柔柔弱弱的,哪是干活的料,齐飞,你别再小孩子脾气了。”
被称作曾阿姨的女人神情一顿,勉强笑道:“这位女同志,不知道齐飞这孩子和你承诺过什么,那都是小孩子的话,算不得数的。”
项穗穗看他俩一唱一和,完全不给别人插嘴的样子,连忙打断。
“你们什么意思?”
项穗穗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着齐飞,顿时被气笑了。
“你这人脸这么大的,还看不上我,也不想想自己什么样子,谁跟你在一块不得被打死!不对,你这种男人,只会打自己孩子,对其他人屁都不放一个吧。亏的你长那么高的个子,脑袋瓜小的可怜,眼睛更是早早就瞎了,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事情都没搞清楚就在这儿打孩子!告诉你,我已经结婚了,你连和我对象比较的资格都没有!垃圾就该垃圾人收!呸!”
项穗穗噼里啪啦骂了一大堆,高个男人都被骂懵了,身旁的齐飞眼睛闪过一丝光芒。
高个男人反应过来,几步上前。
项穗穗看他举起来的手,下意识闭上眼睛,巴掌却没有落下。
项穗穗睁开眼,看见路晏南抓住了高个男人的手,眼神凌厉。
见有人来救自己了,项穗穗赶紧带着齐飞,跑到路晏南身后,小声地告状。
“他刚才要打我……”
高个男人下意识反驳:“你刚才胡说八道!”
路晏南听项穗穗讲事情经过,高个男人越听脸色越黑,伸手要去抓蹲在后面的齐飞。
路晏南伸手拦住,提出要先带去看医生。
医生看着刚包扎好的额头,又受了一次伤,听说是孩子父亲弄的,语气也不好起来:“伤的脑袋还敢打,再打一次孩子就傻了!”
女人待在屋子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想着,要真是傻了就好了,可这话她只能在心里想想,脸上还是衣服担忧的模样。
但高个男人好歹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听说事情的严重性,心里的后悔才逐渐填满胸腔。
他听着医生的话,连连点头,承诺以后会收着脾气,不打孩子了。
齐飞却不愿意出院,只愿意待在医院养伤,高个男人同意了,只不过女人在他耳朵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提出给齐飞找个人照顾,两人先回去,等有空了来接齐飞。
齐飞无所谓地点点头。
项穗穗看着齐飞重新包扎好伤口,躺在病床上,脸色比之前在走廊时还要苍白,好在护士说躺一会儿脸色就恢复过来了。
看着齐飞和平常孩子相比矮了一头,又瘦弱的身体,又想想他人高马大的亲爹的态度,不难想出齐飞是怎么养成这个样子的。
自己被打了一巴掌,家丑还被宣扬出来了,齐飞此时心里没有尴尬的情绪,同样也没有向项穗穗吐露心声的想法,说出自己在家里经历过什么,女人嘴里打人的真相等等。讲出这些或许能博得同情,但齐飞仅有的自尊心还是想把这些事保留在心里。好在项穗穗也没有问。
看着项穗穗也要走,齐飞问她:“喂,果子还有吗?”
项穗穗把兜里还剩的野果子放在他手里,嘱咐他好好养身体。
项妈的身体没有大碍,但有点小毛病,贫血缺营养,医生说是吃的东西跟不上。
得知了晕倒的原因,项爸他们才真的放下心。
回家的路上,项穗穗又想起了齐飞,想着家里有孩子的哥哥们。项大哥有时候会很凶,气急了会抽虎子的屁股,但也疼大丫他们,愿意冒着危险上山打野味。项二哥只有妞妞一个,常常会用没刮的胡子蹭妞妞,然后看闺女一脸嫌弃的样子默默心塞。
项穗穗想着,如果有孩子了,她会怎么样。会变得很凶,还是无条件宠爱孩子。
“你说咱们有孩子了,你会不会打他?”
项穗穗问路晏南。
“不会。”
路晏南斩钉截铁。
“真的假的?”
“惩罚不一定要挨打才有效果。”
听着路晏南这话,项穗穗顿时觉得心中兴起一丝凉意,有点同情他们以后的孩子了。
“那你会爱我们的孩子吗?”
“会。”
“为什么?”
“因为是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