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观音殿的庙顶被落日的余晖铺满,金碧辉煌下,四周显得分外寂静肃穆。只有落叶被风卷起,旋转着打了几个滚儿,又随风另寻安身之地。
禅鸟成群飞过,暮鼓浑厚洪亮的声音由远而近。
削骨事件发生后的两个时辰里,古灯长老命空音回禅堂向方丈禀明今天发生的事情。姜雨正被家丁架起,站不稳的丑态看上去伤势很严重。
空禅的后脊椎痛得要死,他睁开眼睛一脸疲态,伸手揉揉颈椎,刚呲牙站起身来。空禅正想暴躁骂两句脏话,常青长老挥拳想再次把他敲晕,谁知他转身与常青长老四目相对,那一刻,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碰撞开来。
常青长老尴尬一笑“你醒了?”
“哦,这不是托您的福又要让我睡过去么?”空禅翻了个白眼,发牢骚道“直接把小僧打死多好,省得多打小僧几次,您手疼,小僧也受罪呐。”
偷袭本就不是光彩的事情,被抓个正着,常青长老收回拳头,只能默默忍受空禅的不满。
“长大了,老衲与众长老已经管不动你们了。”古灯长老面向空禅,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吓得空禅也连忙双手合十回礼。
古灯长老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的说“离经叛道是大忌,我那痴儿似正非正,亦邪非邪,空禅,他的事情你就不要掺和了,若将来他真的做了有损山河寺的事情,你是他的师兄,你有承担起首座之位并顺继方丈的责任,可千万不能糊涂。”
“师父。”空禅双膝跪地,低眉垂目,不解“那些事情不该他来承担,您却偏要他扛下了,他护自己的配元没错!”
他侧脸露出凶恶的神情盯向姜老太太,大怒“错的是那些所谓的王权富贵,是他们玷污了佛门清静!”
“啪!”古灯长老一巴掌挥在空禅的脸上,一个红手印显露在他脸上,嘴角出血,他被打得有点懵。
“一缕心火,一念红尘,那不过是凡尘人间的悲欢喜乐。”
古灯长老往前走了两步,余晖打在他红色袈裟上,如一尊活佛用悲悯苍生般的眼神俯视空禅,他在提醒空禅,也在警示空禅。
“你们生是山河寺的和尚,此生的因果不可能被成全,若你们死,那也是山河寺的魂,守护山河寺是你们永世的责任,就算轮回,来世也只能与山河寺相逢!”
古灯长老收起和蔼的微笑,一脸沉郁。衣袖下,他打空禅耳光的那只手竟在微微发抖,他转身要走,其实在掩饰不安的情绪。
空禅在余光中瞥见地上的血迹,他转头四处望了望,确定他们已经遇上危险,他蹙眉,心有不满“无论是首座还是小僧,这山河寺护得,若他日有变数,恐怕这山河寺也毁得!神明的事情请长老交于神明自己决定,空门的因果自当由我们自己来偿。”
古灯长老没有理会,常青、常风二位长老随其要走,空禅再问“为何佛门护不得她?”
这一问,三位长老止步不语。
“首座娶亲是您安排的,您同意的是渊城城主的义女方天瑶,一个傻子,对吧?”空禅起身,冷笑“可您没想到现在的方天瑶不是傻子,而且聪明机灵,您更没想到首座会对她有情,处处护她吧?”
“空禅!怎么跟你师父说话呢?”常风长老急得直跺脚,跑回空禅身边小声安慰“他们没死,跑了!你就跟你师父好好说话吧,别气他了。”
“跑了?”空禅轻蔑一笑,“你们凭什么用‘跑’这个字?这地上的血是谁的?”
空禅环顾四周,与姜雨正对视时,姜雨正心虚的移开视线。
“小僧猜,这是首座配元的血吧?”他的眼神落在方艺歆身上,又问“艺歆施主,您说是不是啊?”
方艺歆双手沾满血,双目无神,倒是被空禅的叫唤声一语惊醒。一旁陪她坐在地上的丫鬟定了定神,插嘴道“不关我们家小姐的事,是方天瑶自讨苦吃的。”
“那就是啰?”空禅得到答案,心中愈加厌恶起方艺歆不讲义气的假态,转而看向姜雨正,神色肃穆,他说“若她生,姜二少和方施主便可平安,若她死,恐怕二位接下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空禅!”姜家老太太将姜雨正护在身后,责问“你身为山河寺的法师,怎么善恶不分呢?”
“老施主。”他轻叹一口气,看向古灯长老,对师父的背影合十深鞠一躬,起身时补充道“您别忘了小僧本名恶煞将军,傅原依。”
古灯长老没有回头,也没有制止空禅无礼的行为,他松了一口气似的,一语不发,往自己的禅院方向走去。
常青和常风二位长老匆匆跟上古灯长老的脚步,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空禅,确定空禅没有对姜家人动手,他们才稍微有点放心的走了。
“古灯长老!”姜家老太太着急的望着背影喊了一声,古灯长老再也没有回头。
“你们以多欺少,在观音菩萨面前显得臭不要脸啊。”空禅讽刺了一句,老太太涨红脸生气的模样正合他意,老的小的都没有规矩,看来姜家的家规也不过如此。
姜雨正甩开家丁的搀扶,站直身子,擦拭嘴角的血渍,说“你想知道啊?好啊,大师你仔细听,是那边的女人。”
心口处被无尘踢伤,姜雨正每说一句话都钻心般疼痛。
姜雨正阴笑,指了指方艺歆,继续道“她拿匕首割开无尘元主的手臂,皮肉切开似的,你能相信那种剧痛吧?哈哈哈,那姑娘真倔,剔骨之痛竟然没有疼晕,我还想等她晕过去后泼她一盆冷水呢,可惜了。”
皮肉被切开?剔骨?空禅猛地望向那些血迹,他想象不出当时有多惨烈,更想不到自己和首座的师父会袖手旁观,任由姜雨正这种人在佛门净地干卑鄙龌龊的事情。
“啧啧啧,不简单!方天瑶那个丫头莫不是从小就装疯卖傻,到了山河寺就恢复原形,是不是又仗着几分姿色讨得首座和空禅法师您的欢心呢?”
姜雨正哈哈大笑,为逞口舌之快,他恨不得把所有能想到的污言秽语都骂出来。
没办法,现在的他处于弱势,根本打不过空禅,但是有姜家老太太在面前,空禅总不会对他下死手,所以他在言语上如此嚣张。
“老人家。”空禅走到姜家老太太面前,双手合十,低头行礼,脸上挂起假笑,礼貌的说“听闻姜二少乃百毒谷新主之徒,也有望成为下一任新主。”
“那是!我们家雨正身份尊贵,想要跟雨正结亲的姑娘多着呢,也不知道我儿为什么给雨正选了这门丧气的婚事。”老太太说完,朝方艺歆的方向狠狠剐了一眼。
方艺歆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她面无表情,只微微弯腰行礼,便说“家主奶奶,我有些乏了,先进屋休息,您若是想打想骂,请等我休息一会儿再叫我吧。”
她转身走进屋,刚踏进房门就停下了脚步,她侧脸冷语“姜家让我亲手伤的是我的妹妹,她与我有方家的血脉,四方州不止西邑有方家,正因为考虑了四大方家的实力你们才选我,所以我们是平等的,别用你们轻蔑低下的眼神看我,否则我会毁掉姜家。”
“啊!”她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奶奶您说若我能做到那件事,便启程回姜家成婚是吧?我希望由我妹妹换来的幸福,您最好按承诺如期实现。”
“方艺歆,你究竟在想什么?”空禅瞪大眼睛,不知方艺歆此刻抽什么风,刚才还弱不禁风的样子,现在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空禅师父,她希望的是我幸福,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会努力让自己幸福的。”她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恢复正常,只听她说“如果她还活着,请您转告她,是我方艺歆对不起她。”
“阿弥陀佛”空禅对方艺歆有了另外一种认识,经此一劫,往后她定会成就一番霸业吧,但愿如此,至少她能保护好自己。
方艺歆瘫坐在床上泪流不止,她望着双手沾满清心的血,愈加觉得愧疚。
“方天瑶,你一定要活着啊。”
“等我替爹爹办成那件事,事成之后,我亲手砍姜雨正的手,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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