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暖怔怔的抬起了头,四殿下说的这些,她都知道。可当朝者缺银时,盐者捐输早就是历朝历代不成文的规定。
也有那不用捐输的朝代,那是盐利牢牢地掌握在朝廷的手中,只准流通官盐,而非私盐。
墨暖的内心逐渐有了一种感受,她好像知道这位四殿下要说些什么了。
只见四殿下的眉眼含了并不算亲切的笑意:“你可知在墨隽之前的那位王商总,每年要向我的皇兄捐输多少银两?百万两白银,数以年记。墨暖,你以为那王商总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你们拽下来的?不是,他是就坡下驴。”
墨暖怔怔的看着四皇子,突然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一张从前那个王商总,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的脸。
可是这一切她早就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这么积极的投入到四殿下的门下。可如今四殿下提起这桩事是为了什么意思?难道是暗示自己,他四殿下也需要捐输?
可谁知道下一瞬,四殿下问道:“你可知本宫为何从没有向你们墨家提过什么要求?”
墨暖定了定心神,看向四殿下:“请殿下恕民女斗胆多嘴,民女心中有话,不吐不快。”
四殿下没有说话,却是默许,那墨暖心一横,正色道:“江南有一盐商,名唤曹志东,壮年时也曾是举国闻名的盐商,可晚年却潦倒凄惨,殓葬之物都是子孙掏空了家底填的。”
“恕民女直言,像曹志东这样的盐商,实在太多,如沧海一粟,数不胜数。曾经的泼天富贵也如昙花一现,眨眼之间就不知道未来何处,民女,辛辛苦苦拉扯墨家到如此地步,绝不愿墨家重蹈旁人覆辙。”
四殿下轻飘飘的哦了一声,挑眉看向墨暖:“那你想如何?”
墨暖一字一句:“百年基业,昌盛永旺。”
铿锵有力的八个字落在地上,眼光却对上了四殿下的视线。四目相对,墨暖的声音稳稳当当:“所以民女,想抗衡这捐输陋习。”
屋内一派静谧,只有烛火不断地摇曳,将她跪在地上的影子拉的欣长。而四殿下则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注视着墨暖,脸上也看不清什么喜色。
四殿下道:“你就不怕本宫恼怒?”
墨暖一字一句:“若盐商顺遂,每一户每一门加起来的纳税指数,足够后宫所有娘娘们和皇子们的半年花销。若盐商总是这个上了那个倒了,只逮着一个大头割肉放血,绝不是长远之计。更容易滋生弊患,生出祸乱。自古以来,盐事都是一个朝代安稳的重中之重,关系到民生国土。”
“二十年前的岭国,难道不就是因为连食盐的问题都不能满足一国所需,是以百姓民不聊生,才出了暴乱,以至于最后国破。”
“而殿下心中有宏图伟略,绝不是只盯着眼前那点子利益的目光短浅之刃。殿下要的是国民昌盛,要的是百业兴旺,而绝不是殿下一人的富贵荣华。所以殿下这些年来,从未要求过墨家什么。”
她的字铿锵有力,态度不卑不亢,可眸光之中却燃烧着灼灼的希冀:“民女自信,可以是为殿下做这个开头的人。”
一派静谧之中,烛火啪的一声发出响声,不断地肆虐摇曳,连带着所有投在墙上的影子都变得扭曲。可四殿下,却忽而笑了起来,只是那眼底毫无笑意。
“既然如此,墨暖,为何你要垄断盐窝?”一句极为冷淡的话,却让墨暖顿时后背生凉,冷汗涔涔。
墨暖难得的没能反应过来,就是九曲玲珑心思,也无法知道四殿下是怎么知道她的计划的,她飞速的思索着,甚至想不明白四殿下为何会因为她在商业上的事而恼怒。
墨暖再次跪地磕头:“请四殿下明示。”
四殿下终于有所动作,他缓缓起身,走到墨暖的跟前。而墨暖只能看到一片玄色的衣角和一双蜀锦修成的鞋。
“你墨家要做大,本宫可以理解。但你要垄断整个朝廷的盐利,本宫决不允许。墨暖,本宫要的是百业俱兴,而不是一家独大。你墨家可以做这件事上的领头人,但绝不能做那个唯一吃肉的人。”
她缓缓抬头,看向四殿下的眸光竟然含了几分敬仰。若墨家独大,一年的孝敬和供给都不在少数,可这位四殿下宁愿不要这些,也要所有行业的繁荣昌盛。
他的话说得浅显易懂,墨暖顷刻便明白了这位四殿下的政见和主张。更意识到墨家的一举一动皆在他这位四殿下的掌握之中,她的心中甚至升起一丝喜悦,如此的人物,夺嫡一事是早晚,她没有站错队,跟错人。
“民女领命。”墨暖一字一句道。
四殿下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墨暖,别走歪了路。”
这句话似一个惊天大雷,她猛然对上四殿下的视线,似乎从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身上竟看到了他对自己的几分理解。这种不可置信不断地激荡着她的内心,她曾经暗下决心要抗衡那些捐输的陋习,可为什么,四殿下的眼神,仿佛什么都知道?
一直到四殿下什么时候走的,墨暖都不知道,她一直怔怔的跪在原地,知道宋樟来寻她时,她才反应过来。
墨暖喃喃道:“若四殿下即位,必是明君。”
宋樟大惊,扶着墨暖胳膊的手用力一掐:“墨暖!”
墨暖这才回过神来,她怔怔的看向宋樟,被他搀扶着起身,却不知跪了多久,双腿一麻,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宋樟赶紧扶着,气道:“你这是怎么了?你清醒一点,四殿下已经走了!”他四下张望,确保了四周没人,才低声道:“什么话你都能宣之于口,你往日的谨慎和妥帖都哪去了?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到,那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墨暖却看向宋樟的眼睛:“从前只觉得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子争权夺利,如今我才知道,他心中真的有百姓子民和这万里江山,宋樟,送我回府,我有要事要和阿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