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校场,整齐的军列里发生短暂的骚乱。
施然忍着剧痛,推开挡在面前的柳山青、施远等人,往前走了几步。施然竭力的站直身体,抬起血淋淋的右手,略微调整嘴边的麦克风。
同时,施然看见一个男子被押了出来。
施然收回目光,露出浅笑道:“匈奴人还真是惧怕我到了极点,竟然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可惜,这人的技术不怎么好,射偏了。”
“这件事也说明了,匈奴人当日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话,不仅是为了打击我们的心气,他们是真的认为我死了,你们就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牛羊。”
“匈奴人如此轻视你们,你们当如何?”
“以血还血,荡平龙城!”
将士齐声大喊。
殷红的鲜血已经浸透施然的衣衫,在施然的脚下形成一个小血滩。
施然的脸色苍白的如同天上的白云,人也有些摇摇欲坠。
张平跑了过来,横抱起摇摇欲坠的施然,黑着脸向一旁的营帐跑去。
与其同时,一群全副武装的甲士冲进校场,将校场封锁。
柳山青脸色阴沉的走到施远面前,冷冽道:“一个时辰,查不出来全诛!”
施远脸色微变。柳山青不管施远如何反应,快步走向营帐。
营帐里药味很浓。施然脸色苍白、神志不清地躺在铺好的软垫上。数位军医已围着施然,有的在给施然初步止血,有的在给手术刀消毒,有的在煎麻沸散。
柳山青快步走到施然身边,紧紧地握住施然血淋淋的右手。施然似是察觉到柳山青来了,苍白地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气若游丝地说道:“我、没事。”
柳山青的眼睛瞬间红了。她焦急地吼道:“快点!”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皎洁地月光为校场披上轻纱,遮掩住地上的浸透的鲜血。校场里无比的安静,只有巡逻的甲士发出沉重的脚步声。
营帐内,烛光幽幽,柳山青坐在施然身边,紧握着施然的手,眼睛通红,绝美地脸上写满了关切、担忧。
玉儿如同雕像地站在一旁,巴掌大的小脸上也是写满了担忧。
帘布忽然被掀开,施远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施远目光询问的看向玉儿,玉儿微微摇头。施远脸色一暗,走到柳山青身旁,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施然,拱手汇报调查情况。
“启禀陛下,刺杀秦王之人,乃军中普通士卒,无军职。今年年初参军,参军前是一黔首,无父无母无亲戚,曾在小红楼做店小二谋生。”
“不管是在军中与之同列的士卒,还是昔日做事的小红楼的人,都说他性格孤僻,不喜与人往来。这么多年下来,他没有一个相交亲密的朋友。”
“他刺杀秦王的凶器,是袖箭,从斥候队偷盗而来。”
“他说他会刺杀秦王,是因为他认为秦王是假的。他不喜假秦王盗用秦王之名,遂要杀之,以维护秦王威名。”
柳山青的目光不曾施然脸上挪开:“左丞相以为如何?”
“审问时,他言辞中对秦王极其推崇,看他的模样也不似作假,再加上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应是如此。”
“应是如此?呵,”柳山青冷笑,“他一小小士卒,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还有斥候队的人是干什么吃的,能让一个从不与人来往的人,偷了袖箭!”
“继续给朕查,他必然是受了他人指使。”
施远说:“臣也认为此事有蹊跷,但眼下出征在即,若是扩大搜查范围,会打击士卒的士气,影响出征。秦王先前的意思,也是暂时搁置此事,继续出征。”
“他是疯子,你也是?”
柳山青有些失控的吼了一句。
施远神色平静的说道:“眼下三军已信了秦王之言,士气正浓,正是出征的好时机。”
“臣以为,无必要为了此事,耽误出征。那些人安插在军中的暗手,掀不起风浪。”
柳山青目光一凝:“左丞相已知道是谁?”
“不知道,但是谁不重要,不外乎就是那些人。”
柳山青明白了施远的意思,沉默几秒说:“左丞相去准备吧。”
“诺。”
施远没有立即退下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施然,脸色在幽幽烛光之下,显得十分昏暗。
天明时分,施远下令斩杀了刺杀秦王之人,率军出发。
风萧天暗,所有出征士伍都憋着一口气,暗暗发誓要杀尽匈奴蛮子。
施远、张平、左戍等人都阴沉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离开尧山大营时,施远回头看了一眼。
校场营帐内,留着山羊胡的军医松开施然的手腕,对柳山青拱手道:“秦王脉象平稳,已无大碍。”
“为何还未醒来?何时能醒?”
“秦王此前失血过多,伤了元气。臣先开些补血的方子,熬好后即刻给秦王服用。”
柳山青眼睛通红的瞪着军医,严声道:“朕问你秦王何时能醒?”
军医心里一颤,忙道:“三日内,不出意外秦王必能醒来。”
“出了意外,尔等自裁。”
柳山青看回施然,握住施然的手,有些憔悴地脸上写满了关切、担忧。
若不是人面吊坠无法带人,柳山青早就带施然去现代。她记得施然说过现代医术很发达,施然回去了一定能没事,能早点醒过来。
半个时辰后,柳山青端着热气腾腾的药,舀了一勺,递到施然嘴边,尝试往里喂。奈何施然昏迷不醒,嘴巴紧闭,药只会顺着施然的嘴缝,漏进去一点,大半都沿着施然的嘴角流了出来。
柳山青拿着绢布,轻柔地擦拭着施然脸上的药液。
擦干净后,柳山青喝了口滚烫的药,俯身,嘴对嘴的喂施然喝下。
药喂了一半,施然忽然缓缓睁开眼睛。
柳山青大喜,下意识地咽下嘴里的药物,说:“你醒了?”
施然眼神茫然,过了几秒钟,才逐渐清醒,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施然看了看左右,问:“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现在是第二天下午,”柳山青问,“你感觉如何,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就是头有些昏沉,有点痛。”
“玉儿,快去叫军医过来。”
无人回应,没有脚步声响起,柳山青回头一看,玉儿不知去了哪里。柳山青刚站起来,打算自己去叫军医时,营帐的帘布被掀开,玉儿带着军医走了过来。
柳山青顾不得双腿的酸麻、针刺感,忙问:“秦王说他头疼,快看看是怎么回事?”
军医把了下施然的脉,说:“秦王头疼是失血过多引起的,好生休息、静养便可没事。”
柳山青松了口气,搀扶起施然,继续给施然喂药。
施然喝了两口,像是想到什么,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有点猥琐的笑容。随即,施然收敛笑容,对玉儿说:“玉儿,不用在这候着了,出去找个地方休息吧。”
玉儿清楚施然这是要将她支开,立即行礼告退。
玉儿走后,施然重新露出有点猥琐的笑容:“皇帝能换种方式喂我喝药吗?比如我刚才昏迷的时候”
“”
狗东西,受伤了还不老实!
柳山青嗔怒地瞪了施然一眼,小脸泛红地喝了口药,俯身喂药。
苦药缓缓入口,施然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无比灿烂、甜蜜的笑容。
施然咂了下嘴,说:“我头一次发现中药竟然这么好喝,真甜。”
柳山青没好气地白了施然一眼,小脸愈发红润,继续用施然想要的方式,喂施然喝药。
剩余的半碗药刚一下肚,施然伸手搂住柳山青。
柳山青没有挣扎、反抗,顺从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柳山青有些气喘的离开施然,说:“好了,快休息。你现在就需要休息,别总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什么叫有的没得,我这是在汲取力量,你没看到我都精神了好多。”
话虽如此,施然还是躺了下去。
他的头现在跟要炸了一样,特别是后脑勺,疼得不行,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眼睛也是无比酸胀,是有点想睡觉。
不过施然没有立即入睡,握着柳山青柔若无骨的小手,嬉皮笑脸的说道:“小青青跟我一起吧,你看你脸色憔悴的,昨晚肯定一晚上都没睡。”
“不用了,你快休息。”
“我们一起休息,我好得也能快点,”施然故作可怜的说道:“看在我受了这么重的伤的份上,小青青你就答应我嘛。”
柳山青捏了下施然的脸,无奈道:“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受了伤还不老实。”
施然笑嘻嘻的说道:“我这是为了更好的恢复,你就是治疗我伤最好的良药。”
柳山青脱了鞋子,掀开被褥,合衣躺在施然身边。她说:“睡吧。”
施然还没有闭上眼睛,忍着头疼和眼睛的酸麻,握着柳山青柔若无骨的小手,刚一侧身,牵扯到伤口,不由嘶了一声。
柳山青又无奈说:“你就不能老实点。”
“我哪不老实了,”施然故作委屈的说道,“我就是想看看我老婆,有错?”
柳山青没说话,侧身,面朝施然,说:“快休息。”
施然亲了柳山青一下,笑问:“左丞相他们已经出发了?”
柳山青嗯了一声:“今早出发了,左丞相顺着你的话,砍了刺杀的你的人,祭旗。”
“我昨天帅不帅?”施然得意洋洋的说道,“肯定很帅吧。说起来,我都有些佩服我自己,遇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到利用这件事,再次提高他们的士气。”
“你就是个疯子。”
柳山青低骂了一句,眼睛红了起来。
“朕需要你这样提升士气?”
“你知不知道你昨日有多危险?那根弩箭穿透了你的肚子。医师说,要是再晚一些,你就有可能没救了。”
施然见柳山青哭了,忙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了。”
说着,施然轻柔擦拭着柳山青流下的眼泪。
柳山青盯着施然,通红的桃花眼里是红血丝。她说:“朕警告你,以后你要再敢这样不管不顾的发疯,朕一定饶不了你。”
“不会了,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你好意思说就这一次。以前在民间游历时,这样的事情你做少了?还帅,帅什么帅!丑死了,就你最丑!”
柳山青情绪激动:“还有上一次,你要回去,要改造系统,你为何不告诉朕,为何要等你把事情全都做完了,才告诉朕。”
“还假模假样的给朕写信,交代那些事,朕需要你这样?”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计划失败、改造失败,朕该怎么办?你的父母该怎么办?”
“你就是个疯子,一次次不顾自己的性命,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断定你每次都能成功,每次都能死里逃生!”
“疯子,疯子!”
柳山青显然一直对施然心有怨气。她流着眼泪,不停地骂着。
施然搂住柳山青,不停地道歉、保证:“对不起,真的不会再有下次来,以后我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告诉你,跟你商量。”
柳山青安静下去,默默地躺在施然怀里,贪恋施然怀抱的温暖、安稳。
施然也没说话,安静地搂着柳山青,无视腹部、肚子的疼痛,眼睛的酸麻,困倦,看起来有些出神。
这次“刺杀”,打碎了施然对大随的滤镜。
在这之前,施然是有意识到大随和现在不一样,大随会很危险,但具体有怎样的危险,施然没有概念,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施然一直理所当然的认为,大随和现代除了科技上,其他方面没有区别。他在现代如何,在大随也能如何。
来到大随,施然感觉就像是来到了不会死的游戏里。
他是来观赏大随的风景,是来游玩的。
这些日子的生活,也给了施然这样的错觉。
现在,施然才彻底认识到大随不比现代,即便他在这里身居高位,掌握着无与伦比的权力,依旧无法像在现代那样逍遥自在。
在这里,亦如柳山青说的那般,有很多人想让他死。
施然也理解柳山青明明牢牢把控着军政大权,为何之前还想隐瞒他到来的消息,作出针对右丞相、常阳侯等人的安排。
不过危险归危险,施然没有因此生出惧意,后悔来到大随,想返回现代,不再过来。施然只收起游玩的心态,开始认真起来。
“对了,你刚才说我肚子被弩箭洞穿了,应该就只伤到小肠,没有伤到肾吧。”
“你的运气很好,内脏都没有伤到,”柳山青说,“不过保险起见,休息好后,我们立即回去,去医院检查一下。”
“没事,医生既然说没伤到,那就没伤到,我相信他们的技术,我现在感觉也挺好的,没有不适。”
施然接着说:“没伤到肾就好,伤到了,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大仇。”
“现在为何不是?”柳山青不解。
“现在也是,但要是肾伤到了,仇更大。”
“为何?”
“肾多重要,男人没了肾,还能叫男人?”
“”
柳山青是真服了施然,都这种时候了,脑子就不能健康点。
总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这样也好,这说明狗东西真的无碍了。
柳山青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