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阿冷仅仅思考了两秒钟,回答道,“没有。”
旗手又问,“那这把匕首,你认不认得?”
有人从面前托出,向阿冷展示了那把匕首,匕首的手柄上雕刻着参天的大树,这是极其浓厚的塔塔木风格的装饰,大陆上不会有别的国家把树木变成花纹雕刻到别的地方,任何国家,都不会这样做。刀刃上是一抹血红,那种将干未干的腥味是最令人作呕的,这东西一拿上来的时候在场的人全都捂上了鼻子。
“这……花纹挺好看的,但没见过。”
“我可以作证,”路易斯扶手,开腔说,“阿冷来到塔塔木一年,一直居住在我家中,衣食用度全由我供给。我从来没有提供过这把匕首,事实上,他也从不曾取得过塔塔木的钱币,不存在说自行购买凶器的可能。”
这时候起码一半的人开始嘈杂起来,他们支持阿冷无罪。
“难说这把匕首不是大师自己购买的,阿冷只不过借用了这把匕首。”说话的是贝恩。
另一半人也骚动起来,两伙人甚至开始相互辱骂,抑或是动起手脚来,作为领头的贝恩和路易斯倒是还算冷静。阿冷偷偷地瞄了一眼旗手,发现他却是根本不为所动。
也对,坐得好好的干嘛要动?
这时候,贝町突然出现在大厅上,愤怒的人群并没有多理会他,他很轻易地拨开人群,就找到了自己父亲的位置。看见自己儿子的出现,贝恩感觉有些奇怪,他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见他。
贝恩站的位置很显眼,贝町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自己的父亲,走到他身边来,对他耳语了几句,贝恩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为什么?”他对着贝町,自己的儿子,几乎是在咆哮。
可惜此时的树下灵人声鼎沸,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声音。
反倒是旗手,此时饶有兴致地望了他一眼。但也是仅仅一眼而已,旗手很快就又把脸摆了回去,还是那个慵懒而且无所谓的样子。
贝恩迫不得已,转过身来向着旗手,那声音也是近乎是在咆哮,“我请求延期一天,延期一天,再做出判决。”
旗手年纪大了,显然听力不大好,他侧过身来对着贝恩,用手扶着耳朵,“你说什么?”
“先休庭,明天再审!”贝恩提高声量。
“好,”旗手这回总算是听见了,很奇怪地他没有半点迟疑和疑惑,甚至没有让贝恩拿出一个理由出来,就轻轻敲了一下手中的惊木,整个树下灵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大家把目光都投到了这个白须白发的老人身上。“由于证据不足,大家先回去,明天我们继续。”
说完,旗手也不管其他人反应,自顾自先回去了,众人也停止了下来,慢慢得离开了这里。
贝恩仔细找了找,离开的人群中,没有看见路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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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冷重新被扔回到监狱里面去,几分钟之前,茜茜刚刚离开,路易斯此时也不见了踪影,他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腰,就着地面坐了下来,开始等一个人。
这个时候应该是吃饭的时间了,狱卒给他送来了一点食物。食物放在碗里,一点点还带着麸皮的谷物罢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弄熟的,煮?还是蒸?但那已经不重要了。狱卒在门外,隔着铁门,把这一点点可怜的食物递给他。
阿冷不怎么饿,但还是习惯性地礼貌,道了一句谢谢然后想要接过来。
但这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狱卒没等他把碗拿稳,就松开了手。那只小小的碗就这样摔到了地上,破碎成四瓣,碗里的谷物也随之撒得一地都是。
阿冷一愣神。
随即摇摇头苦笑了起来。
原本他不饿,一点都不饿,对这点量又少口味又不知道如何的食物,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正是看见那掉到地上,全然浪费掉之后,他开始一点点地,拾起来,也不管脏不脏,直接放进嘴里。
至于是什么味道,很多年以后阿冷早就忘记了,但是终他一生都不能忘记的是,那混杂在里面的沙子,咬碎之后,那凌冽的口感。
终于,他要等的人来了。
正是贝恩。
“尊敬的贝恩先生,”没等贝恩开口,阿冷就抢先说,“我就知道您要来的。”
“我知道你知道我要来,”贝恩冷着个脸。
阿冷取出一个剑鞘,正是杀害班戈那把匕首的鞘,那是茜茜给他的,然后,是贝町给茜茜的,它更早的出处,是在贝恩的家里。
“你想凭这个东西,证明我就是凶手吗?”
谁都知道,要想脱罪,这个剑鞘远远不够。
“当然不,我只是想说,我知道了凶手是谁。”
贝恩冷笑,“家中犬子喜欢茜茜那丫头,这个时候了都放不下儿女情长,我早该想到的。但是你想凭这个指证我?远远不够,要想他出面指证我的话……我相信我那蠢儿子起码还没有蠢到这种程度。”
阿冷带着一点微微的笑,“对啊,阁下十足的自信,那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呢?”
贝恩眼睛一沉,“说说吧,你想怎么样?”
“我当然想要活下去啊,”阿冷说,“不过,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要陷害我?”
贝恩斜着眼睛看他。
“因为你是班戈的徒弟。”
在塔塔木,大家一般都敬称班戈一声大师,直接称呼他名字的人并不多。阿冷笑着摇摇头,却也不意外。
“您并不喜欢班戈大师,这个我倒是隐约知道一些,但其实我跟班戈大师相识也不是很久,您没必要嫁祸到我身上来,我只想要活下去。您只要到树下灵说,把处决改为流放,我欣然接受,谁都没必要拂了大家的面子。”
阿冷故意咬重了欣然两个字。
贝恩哼了一口气,“要不是路易斯,你能在这里跟我谈条件?”
阿冷嬉皮笑脸,“为了活下去,当然什么都得试一下。”
贝恩倒也非常爽快,“可以……只要你让路易斯停下手来。”
他也不愿跟阿冷过多交谈,就要转身离开去,但是仅仅走了几步,就突然停下脚步来,转过头,看着阿冷,说。
“小子,你想知道我们塔塔木的历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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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阿冷再次被押往树下灵的时候,所有人脸色都有些异样。
除了旗手。
阿冷明白他们脸色的不对劲在哪里,因为路易斯麾下的禁卫军此时已经把整个树下灵包围得水泄不通了。刚才进来的时候,阿冷就看到,看到那杀气腾腾的禁卫军,那明亮的铠甲,那寒芒逼人的兵刃,傲然地审视着这里的每一个人,那是掌控着刀与剑的人,面对只会耍嘴皮子的政客时候的傲气。
这还只是前锋,真正的主力还在后面,由路易斯亲自率领着,很快就能抵达这里。
贝恩也还没有来,没有人出声,一个都没有。
阿冷环顾一周,又望了一眼旗手。
旗手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诸位,”见没有人说话,阿冷朗声道,“我说我是无辜的,你们相信吗?”
此话一出,刚刚还是鸦雀无声的树下灵顿时充斥着人们的窃窃私语,但也只是窃窃私语而已,没有人敢大声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哪怕全世界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在你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之前,性质完全不一样。
“我反对!”
大家把目光投向说话者,没有错,那正是姗姗来迟的贝恩。
贝恩一进来,身后的木门就被用力关上,门与门框的撞击,发出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刺耳声音。毫无疑问,是外面的禁卫军干的。这阵声浪震得贝恩差点站不稳,他踉跄了一下,咬紧了牙。
“我反对,阿冷就是杀害大师的最大嫌疑人,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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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外不远处,一支更大规模的禁卫军正在向着塔塔木都进发,为首的人,赫然正是路易斯。突然之间,路易斯意识到了什么,好像有什么人在附近,他挥挥手止住了队伍的行进,一边厉声喝道,“谁?”
“哥,是我。”一个人从旁边的大树背后宛然走出,不是别人,正是路易斯的亲妹妹,茜茜。“我请求你,回去吧。”
看见自己的妹妹,路易斯分明感觉自己的喉咙里面堵住了什么东西,明明想要说些什么,但就是被堵住了,说不出来。
“难道你就让阿冷就这样含冤死去?”
“他向我保证过他会活下来的……哥,你们这样回到了塔塔木都,之后呢?再次登基称王吗?我们将成为塔塔木的罪人,全体国民的公敌。或许你手中的军队能镇压住他们一时,但是不久的将来,他们还是会反抗你的。”
“我不想也不愿意登基称王,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救阿冷的办法……没有我,阿冷怎么从贝恩的手底下活下来?”
“阿冷可以。他说过的。”
“你相信吗?”路易斯看着她。
“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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