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兄长到来,窦俨高兴的出门相迎:「兄长!」
窦禹钧家教严苛,窦家五兄弟本就是手足,兄友弟恭,互爱互敬。
窦仪拉着自己二弟的手,大步向内走去道:「先去给父亲请安!事情等会再说……」
窦俨却顿住了脚步,尴尬的道:「还是兄长去吧,父亲刚刚将弟轰了出来,就不去惹他生气了。」
窦仪一脸意外,更加好奇说道:「父亲最钟爱你,怎么会生你的气?」
窦俨道:「这事,晚点就与兄长说。兄长且去给父亲请安,弟让娘子弄些下酒小菜,你我兄弟好好细谈,正好弟这里也有事情向兄长请教。」
「好!」窦仪大步向窦禹钧的院子走去,心下却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五兄弟皆是儒门弟子,受父亲熏陶,五子登科,同属大儒,但心性擅长的方向皆不相同。他这二弟心性豁达,好贤乐善,精通礼乐,与父亲窦禹钧年轻时最为相似。因故六年前,窦禹钧希望他们其中一人退出官场,协助他管理开封大学的时候。
窦俨是最先愿意放弃自身官职,揽过此项重担。
对于此举,窦仪心中很是佩服。
要知道他这二弟虽比不上他为相多年,却也高居礼部侍郎的职位,且编撰《虞正乐》一百二十卷,新朝的礼乐皆是出自他这个弟弟之手,已经有了晋升的空间功绩。说放下就放下,这份心气,窦仪自问比不上。
当然佩服的同时,还有小小的遗憾。
外人说道他们窦氏五龙,大多都赞誉不绝,什么五子登科,满门英杰。但身为长兄的窦仪却清楚,几个兄弟虽同为进士,然论及天赋潜力三郎、四郎、五郎都没有办法与自己跟二郎相比。
昔年冯道也曾评价窦家五子,窦仪与窦俨尤为才俊。
窦俨是完全有能力为相的,届时一门两相五进士弟,那是何等的荣光。
窦仪每每念及自己这个二弟,便觉得惋惜。
窦仪来到父亲的院子里,让下人去知会一声。
原本照顾父亲是他这个长兄当仁不让的责任,兄弟成年分家之后,窦禹钧也一直与他同住,便是因为窦俨退出官场,接手开封大学之后,窦禹钧自己跑去跟窦俨同住了。
未能尽孝膝前,窦仪对此很不是滋味。
窦仪带着疑问给窦禹钧请安。
窦禹钧已经九十了,身体大不如前,挂了一个太子太傅的名号,处于半退休状态。
窦仪见自己父亲似乎并没有生气,请了安,聊了几句家常,问起了窦俨的事情,身为长兄,当个和事佬,调解一下矛盾。
窦禹钧见儿子询问,摇了摇头道:「为父并没有生二郎的气,只是自己这心里过不去,老了,不中用了,比不上你们豁达。」他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与二郎聊聊,自然明白。」他突地一笑:「莫要气坏身子。」
窦仪满心疑惑,作揖告别而去。
来到客厅,窦俨已经准备好了酒菜,邀请窦仪入座。
兄弟两人对饮了三杯,窦仪先问出了心中疑惑。
窦俨却有些心虚笑道:「还是兄长先说吧,弟这事有点大,怕也惹的兄长不开心,耽误了兄长的事情。」
窦仪哑然失笑,道:「看来事情不小?」他也不拒绝,将今日罗幼度特地留下他以后发生的事情,大体上说了一遍。
窦仪本以为听了自己的话,他这位二弟会一脸肃然,却不想迎上的却是一对发光的双眸。
窦仪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这位弟弟没有反应过来,说道:「陛下特
地强调了大学士楚衍与怀丙和尚一并研究出来物理学,听陛下的语气是打算在学校里推广的。二弟有所不知,这物理学已经脱离了孔孟之道,物理学的前景不再是让人明理而是为了战争。」
窦俨沉吟了片刻,道:「兄长此言,弟不太敢苟同。」
窦仪语气有些激烈道:「那是你不了解物理学,有些事情为兄不能与你说,但物理学真要发展起来。为兄有一种预感,非常非常的可怕。」
窦仪身为大虞朝廷的首相,很多事情自然是明白的。
其实楚衍这位数学巨匠与怀丙和尚这位力学专家加上摩尼教宝树王胡拉斯德一并研究出来的物理学与后世的物理不是一个层面等级,充其量就是初级物理入门。但只是这个入门,已经涉及各种力量抛物线的知识。
在罗幼度不断的提醒下,各种砲石车已经规定度量衡,统一标准配件,加上规定弹药的重量大概密度,便于流水线生产,利于在战场上快速维修,拆卸搬运,在精准方面也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通过力学的进步,现在大虞朝廷的抛石车已经能够发射一百五十斤的巨石。
此外大虞的火药也有了革新,一次意外有人在黑火药里夹杂了一点白糖,结果威力大增,霹雳弹也有了一定威力,不再是雷声大雨点小。
这一切窦仪都看在眼里,以至于有些恐惧。
如果这一切都作为大虞朝廷的秘密武器,窦仪还不至于迂腐的惧怕,而是罗幼度的态度大有将一部分知识推广出去,还要在大学里推行。
这就让窦仪有些惊惧了。
他是看着黑火药从一点点如烟花爆竹一样的威力,发展成现在开山裂石,未来保不准能够将人轰个四分五裂……
窦俨一脸诧异道:「能有多可怕?比得上当年耶律德光入主开封,将帅向他讨赏,他的那一句‘我契丹无此犒赏军队的先例,诸位想要钱财,自行打草谷去吧,,来的更加惨烈?」
窦仪脸色一白,眼前浮现凶神恶煞的契丹兵在开封城,在京畿周边打草谷的情形。如果不是得冯道的庇佑,他们窦家满门都有可能死在那次兵乱之中。
他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窦俨。
窦俨继续说道:「兄长难道不应该庆幸,你口中那可怕力量,握在我们手中,而不是在我们的敌人那边?」
窦仪眼中透着一丝迷茫,说道:「话是这么说不假,但现在天下大定。是应该让苦了百年的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时候……」
窦俨道:「这不正是兄长这些年一直在干的事情?我大虞立国初,兄长便握相印至今,陛下对于兄长的信任并不亚于昭烈帝与孔明,唐太宗与房玄龄。」
窦仪默默颔首,说道:「确实如此,能遇陛下,为兄此生无憾。」他有些混乱,带着几分烦躁地挥了挥手道:「只是你不觉得在教书育人的学堂里教这些很不妥当吗?」
窦俨认真看着窦仪肃然道:「不瞒兄长,弟以为可以接受。」窦仪一脸骇然的看着窦俨,再三确定他说的话,然后看着自己这个陌生的弟弟。
窦俨问道:「兄长,你以为书塾学堂是什么地方?」
窦仪毫不犹豫的道:「当然是学习的地方。」
窦俨再问:「那学习为了什么?」
窦仪依旧没有任何犹豫道:「明理开智。」
身在教育之家,这几乎是祖训一样的东西。
窦俨先是一阵沉默,随即道:「弟这些年除了管理开封大学,手中还有些许小学。兄长,你可知道,现在的孩子,了不得。八岁,人人都会背乘法口诀,九岁就会计算加减乘除法,稍微机敏一些的,甚至能够做到心算。你说我们当年,哪会这个?到底是四书五经令人
开智,还是数学?」
窦仪高居相位,日理万机,对于这些情况自是不了解,动容:「当真如此?」
窦俨重重的颔首点头,说道:「弟特地做过调查,发现数学成绩优异的孩子,思绪之敏捷,远胜那些研读《三字经》、《千字文》的孩子,这些孩子的未来,大有可为。这些年弟从事教育,一直在研究陛下透露出的思想,发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都是孔孟书本里没有的,但这些知识的存在,给了天下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尤以数学为最。」
「兄长,如果不是当初陛下以六艺中的‘数,来强调数学的重要,强行推广数学,会有今日情况?」
「这些年弟一直在研究数学,发现数学之深奥,远非《四书五经》能够相比的……」
「住口!」窦仪气得身子微颤,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窦俨毫不畏惧的道:「当然知道,还很清楚。弟也曾迷茫过,可看着已经改变的学子,看着越来越富强的天下,愚弟现在比谁都清醒。」他看着自己的兄长,一字一句的道:「数学之重,不亚于《四书五经》,甚至孔孟之道。孔孟之道教人明理,但数学却能开智。」
窦仪猛地拍着面前的案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窦俨却开心畅快地笑道:「兄长莫要以为只是愚弟变了,兄长是当局者迷。您是何等清高之人,曾经的你视金钱如粪土,蔑视商人逐利之心。可现在呢?一门心思研究商政,整天考虑的如何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