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天晚上,我可不一定能为你带来那种拥有动物一般生命活力的植物。”
陈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昨天的冲突太过激烈,那些东西甚至没有留下完整的尸体,我需要……仔细挑拣一番。”
他边说着话,边做出思索形容词的样子,然后选择了“仔细挑拣”这个短语。
两句话的短暂时间里,哥特琳德已经脑补出了昨晚争端发生时的画面:
黯淡的月光下,各种各样的超凡者进入了那间公寓,血腥的冲突在黑暗狭窄逼仄的房间里发生了,忍者的刀划过空间,已经没有选择切入方向的余地,一刀之下血蝶纷飞……
“但我依然可以向你保证,最迟三天时间,我一定会将完整的【拥有动物一般生命活力的植物】交给你。”
陈宴补充道:“但是无法保证死活。”
他的保证似乎是刺激到了哥特琳德,她有些干渴,向吧台内的酒保要来一大杯麦酒,然后一饮而尽。
“明天晚上,还是这个时间,还是这个卡座。”
哥特琳德摇摇晃晃从高脚椅上跳下来,双手插进反穿的拜伦维斯工作服上衣口袋,低着脑袋,只给陈宴留下一个背影。
陈宴的心情很好,竟然买来两杯麦酒:“欧嘎米,来啊!我听说这里的酒只要个便士就能无限续杯,虽然不是很好喝,但足以用来庆祝。”
两个男人并排坐在高脚椅上,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空气中氤氲的烟雾和其中浓烈的酒精味道遮蔽了酒客们的一部分体味,还是因为两人已经习惯了这里复杂的气味,此时竟然也不感觉这里的空气很刺鼻了。
欧嘎米抿了一口麦酒,然后直皱眉头:“这酒绝对兑水了……也或许是兑别的东西了。”
陈宴一口喝到一半,就忍不住吐了出来,骂道:“这是工业酒精勾兑出来的假酒!人们喝的竟然就是这种东西吗?怪不得能无限续杯!”
欧嘎米好奇道:“工业酒精?”
陈宴朝地上‘呸’了几口,捋直了被辣到的舌头,说道:
“是的,和普通酒精不同的是,工业酒精乙醇浓度很高,而且里面含有甲醇,喝起来就像是辣椒水一样,喝完之后还会轻度中毒,发生头晕头痛。”
欧嘎米说道:“那不就和正常喝酒之后的反应差不多了?”
陈宴脸色难看:“是的,所以,酒客们在不知道有工业酒精这种东西的情况下,完全不会在喝这种酒的时候往这方面想,只会觉得这东西很辛辣,喝完更晕更爽。”
他看着面前酒杯中的浑浊液体。
“这里面除了工业酒精以外,一定还添加了其他东西,所以喝起来有麦酒的味道。”
两人的对话毫无遮掩,且陈宴声音很大,顿时吸引了很多酒客的注意,他们开始仔细端详自己面前酒杯里的酒。
“这种假酒,如果喝多了,可不知是头晕头痛那么简单。”
陈宴继续说着:
“一些人对甲醇的抵抗能力很差,喝了这玩意儿,很可能出现意识昏迷,甚至癫痫。”
不远处的一处卡座中传出一声惊呼,他们身边的人显然出现过陈宴描述的症状。
“不同的人喝假酒的表现不一样,我还见过有些人精神比较弱,长期喝这种东西之后,就变得多疑、容易恐惧、性格狂躁、出现幻觉,还有抑郁。”
随着陈宴不断的叙述,周围酒客们的声音小了一些,压抑的气氛在一小片酒客中蔓延,这一次叙述中的症状明显正中了某些人的靶心。
不远处的酒保看到这情况,不着痕迹的向吧台的另一边走去,那是小酒馆代理人办公室的方向。
“其实最明显的是眼部症状,因为无论什么身体状况,眼部症状几乎是最先出现的:
眼前出现黑影,从暗处到明处的时候会有强烈的闪光感、视线模糊、眼球时不时出现疼痛、畏光……严重时双目失明。”
越来越多人安静下来,不只是艾尔人,还有贫穷的鲁克人、歌利亚人、罗格尼人……
他们中的大多数出现过陈宴所描述那些症状中的一种或几种,可他们从前只把那归咎于工厂里暗无天日的工作,并未想到酒上面来——
谁会对生活中唯一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的东西产生怀疑呢?
可陈宴所描述的症状实在是太准确了,他们或多或少出现过其中的一条或几条症状,并明显有逐渐加深的现象——
在每次喝完酒之后,他们的症状或多或少都会加深。
片刻之间,以陈宴为圆点的扇形区域——大概有四五十平方米的范围内,人们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话。
随着他不停的话语,安静还在持续向扇形之外蔓延着。
“其实最可怕的不是这些。”
陈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说道:
“帝国内其他民族的身体,和咱们亚裔的身体有些不一样。”
“咱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喝酒的时候,一旦因酒精而产生不适,身体就会有反应——呕吐、脸红、身体各种颜色变化、身上起疹子……等等各种各样的反应。”
“因为我们身体里缺少一种酶……你不需要知道酶是什么,只需要知道,正是因为我们身体里缺少那种酶,所以我们无法分解酒精,一旦喝的超过了自身能承受的量,立刻就各种难受。”
“我们的身体里,有针对酒精的【安全阀】。”
陈宴像是在叙述着一件很平常的事:
“但悲哀的是,除了亚裔之外,其他民族身体里多多少少都有那种酶。”
“他们拥有那种酶,可以分解酒精,所以他们大多数酒量很大,甚至可以一直喝——咱们里面极少数人也可以做到,就是因为极少数亚裔的身体里,也会分泌这种酶。”
“可这样大量饮酒的后果,甚至会是急性肾功能衰竭,可能因为呼吸衰竭而导致死亡!”
当他说完的时候,背后的酒客们已经完全安静下来。
喝酒喝死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在嗜酒如命的老鼠巷,人们通常会把前一天晚上死去的人扔进下水道喂老鼠,且不会对那些人产生任何同情心——
对于一个在酒精极乐中死去的人来说,死亡是值得的。
但死于酒精,和死于假酒,完全是两码事。
没人想被当成傻子来耍。
直到酒客们都站起来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吧台起始的方向出现了。
“你在放屁!”
一个穿着黑色牛仔衣、脖子上纹着一部分深青色纹身、带着耳环、身高明显超过两米的金发鲁克人,带着几个马仔走了过来。
他脸色阴沉的看着陈宴,伸出食指,指着陈宴的脑袋:
“我如果证明我的酒是真的,今天就把你打死在这!”
这里是连沃克街警务处都不屑管理的老鼠巷,随时都会爆发各种各样的冲突,壮汉足够聪明,在从酒保那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对于陈宴这种对酒本身提出质疑的人,并不需要说太多废话,只需要“先表明态度”,然后“用行动证明酒没问题”,就足够了。
他向酒吧内部伸出手来,立刻有酒保递上一整杯麦酒。
陈宴看到这样的举动,便开始打量他的脸。
在看到他那不正常的脸色的时候,陈宴眼神一晃,立刻明白了这他是怎么回事。
随即眼神中的戾气消失,只剩散之不尽的悲哀。
只见那脑袋快要顶到天花板的壮汉毫不犹豫的抓起酒杯,仰脸把酒灌了进去。
这样豪迈的举动赢得了一部分酒客的喝彩。
总是有人会佩服拥有勇气的人,无论这勇气用在何处。
他喝完了酒,举起杯子,大声朝周围的酒客们吼道:
“做生意就讲究个诚意!咱们酒馆十多年来没提过价钱,也没赶过任何一个酒客!咱们的酒没问题!”
他把空杯子递给酒保:
“再来!”
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再次响起,他连喝三大杯,脸上已经通红。
“哈哈,没话说了吧!你不是说我们的酒喝多了有问题吗?我今天就喝多了给你看!给各位兄弟们看!咱们的酒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喝彩声越来越大,他的“豪言壮语”驱散了一部分酒客的疑惑和顾虑,于是那些人在看热闹的时候再次开始喝酒了。
他一杯酒下肚,恶狠狠的指着陈宴:“装神弄鬼!看我等会怎么打死你!”
陈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欧嘎米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的陈宴,立刻注意到了陈宴眼神中的情绪。
于是他缄口不言,只是看着。
壮汉又是接连十几杯酒下肚,竟扯开牛仔服,满面通红,大吼一声:
“咱家的酒!好喝!”
他用充血的眼球盯着陈宴: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酒馆里的气氛达到了高氵朝,几乎所有客人们都注视着人群中的这一小片真空,想要看酒馆的代理人在半分钟后会怎么打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亚裔小子。
陈宴伸出三根指头:“三杯。”
酒客们看着他的举动,有些喝高了的人甚至兴奋的尖叫起来,因为从未有人敢这么挑衅老鼠巷酒馆的大汤米。
“别说三杯,就是三十杯,我也能喝得下!”
壮汉又是一杯麦酒下肚,在酒客们震天的欢呼声和喝彩声中藐视着陈宴。
正要说话,忽然整个身体猛一抽搐,一头栽在吧台上,头破血流。
酒馆之内瞬间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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