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的声音很大,大到几乎整个队伍都听到了他说文国要动手。
负责护卫的圣武僧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但作为在圣光寺守卫佛在的光荣卫士,他们还是保持了足够的镇静。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但打头那群僧侣就镇静不下来了,一时间皆大惊失色,有人警惕的东张西望,有人吓得一动不动,有人双手合十祈求佛在保佑。虽然他们自认为是虔诚的佛在信徒,死后一定会去往极乐世界,甚至他们当中还有不少人幻想过极乐世界的样子。不过现在看来,他们似乎并不太想真去那个美好的世界。
明律确很冷静,微微抬起了手轻轻一挥,“啪”的一声,斥候的左脸便红肿了起来。
站在马车后面的武佛微微蹙眉,他自是不会被文国动手这种话吓到,只是他没想到明律原来还有这份功夫,这一巴掌看似轻巧,但对真气的控制其实是要十分精准的,要隔空打人一巴掌不难,但若是真气控制的不好,很容易就把人嘴巴打烂了。而且很明显,明律刚才这一巴掌不是圣境的内家功法。
武佛嘴角微微翘起,心里想着这达尔冈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是个有不少秘密的男人。
“再敢胡言,便将你的嘴给撕烂了!”明律圣卿威严的警告道。
流川赶紧过去质问道:“声音小些说,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斥候显然是感受到了圣卿大人的怒意,但也很委屈,自己辛辛苦苦探查回来报信怎么就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
“圣卿大人,我没有胡言啊!前面满是文国士兵,恐有万人啊!”斥候捂着脸轻声道。
流川不安的望向了明律,并不知道面具之后的圣卿是否也是一脸紧张。
然而明律终归是见过大风大浪,准确的说那些大风大浪还都是他捣鼓出来的,并没有半点紧张,甚至还悠哉的扣了扣耳朵,“你是前面有上万的文军?”
“是的!圣卿大人,我亲眼所见!”斥候信誓旦旦的说道。
“临渊城我是来过的,前方唯一一条大路,两边皆是高山,上万文军埋伏在哪儿?在山上?他们是要蹦下山来动手杀我么?”明律质问道。
“这……文军就在大道之上!”斥候回道。
流川并没有来过临渊城,刚才他也以为文军是埋伏在小道丛林之间,没想到文军就那么大喇喇的站在大道上。
明律似乎早就料想到了这种情况,摆了摆手示意斥候起来,说道:“哼,文国绝不可能在这里动手!天下人尽知我来中土,文国或许极恨我,但绝不会明面上动手,甚至还会护我周全!”
“您是说文国派了上万人来保护咱们?”流川不解的问道。
明律冷冷的瞟了一眼流川,道:“你啊你,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话!文国那是在示威!他们有句老话‘输人不输阵’,知道我此番前来阵仗不小,他们自然要摆下更大阵仗迎我!哼!”
明律猜测的倒是不错,文国确实是布下了极大的阵仗来欢迎他!
距离明律队伍现在不到二十里的地方,五千名的镇西大营的将士昂首执甲而待西原之客!
欧阳杰背着手巡视着自己麾下将士,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不光满意众将士的精神面貌,更满意自己的安排。
身为镇西大营总督,同时总览西南三道军务还监管着举世瞩目的临渊城,欧阳杰对于这次西原圣卿前来本来十分头疼。
倒不是他不知怎么应对,欧阳杰可是进士出身,正经的二甲第一名!满肚子不是经史子集就是鬼主意,接待明律的方法他能想出一箩筐来,是要大礼相迎,或是羞辱以对,还是先礼貌后羞辱,他有的是主意。
可问题是光有主意没用啊!
欧阳杰长年待在临渊城远离朝堂,更没见过如今的新天子,拿不准上面的意思!在官场中,最麻烦的便是猜不透上意!
有时候可能你还觉得做的挺好,但鬼知道上面的人在乎的点是什么,说不定就犯了忌讳,开罪了上官!
而这次圣卿前来兹事体大,要知道和一般的藩属国之间往来都是有规矩的,照办即可。可和西原之间毛都没有,没有联系没有信任没有惯例,这就很要命了!
从欧阳杰得知这个消息起,他就开始头疼该怎么办,朝堂那些祖宗们反正可以高谈阔论,可他不行啊!就告诉我明律要来,然后呢?明律什么时候来?明律带几个人来?管不管他们吃饭?这些欧阳杰都不知道,但这些都是要面对的问题啊!
在一线工作的人往往是最累的,也是最容易背锅的,你派人去联系一下问问明律的行程和使团人数吧,朝中可能就会有喷子出来喷,说你失了大国身份,竟然主动去联系西原。你不去问吧,也可能会有喷子出来喷,说来者是客,你不好好接待失了大国礼数。甚至你上书请示该怎么办,也会有人出来批评你,这么点事都不知道怎么办,要你何用!
欧阳杰想起这些都是泪啊!作为一个在军中被称为“小将军”的人,他一向被认为很像赵义博,不光打仗像,连平时的为人也像!不拘小节、不注重仪表、不喜欢掺和派系,甚至兴趣爱好都跟赵义博一样——喜欢打麻将,唯一的不同是赵义博早早的就萌生去意,而欧阳杰可是很享受当官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寒窗十载跑去参加科举。
但他也不想当大官不想当京官,更没有位极人臣的愿望,只想着当一个闲散的地方官,既有地位能光宗耀祖,又能远离纷争悠哉度日。可惜他只成功了一半,光宗耀祖和当地方官是做到了,可他封疆一方执掌西境大权没有一天是悠哉的。
如今碰到明律来访更是让他头疼了好一阵,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待,憋了半天还是上书请示,才敢派人去联系询问明律使团的情况。
上面得知明律竟然大阵仗前来后,本来要他调集镇西大营到边境,反过来给明律一个下马威。
欧阳杰都觉得可笑,我镇西大营数万将士负责整个西境,我把他们都拉到这来站岗,万一临渊城里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西境其他地方有异我怎么办?
可上面的意思也不能不听啊!
要说欧阳杰这人还是灵活,不就是要阵仗大么,反正也不是真动手,找点滥竽充数的来呗!
所以他只调来了五千士兵,又从临渊城找了一万多身强体壮的壮丁。反正换了军服谁能认识他们!
欧阳杰看着这黑压压一片“将士”雄壮威武军容整洁的列阵,不由的都有些佩服自己。
“总督大人!来了!”一个偏将指着远方喊道。
欧阳杰一转身,差点被闪的睁不开眼,到底是什么这么耀眼?
低头蹙眉细看才知,原来是上百个锃光瓦亮的光头,好家伙,这是打了蜡啊!
紧接着欧阳杰便听到了恼人的诵经声。
之前联络他便知道使团里有一百多个和尚,原来还纳闷明律带这么多秃驴来干嘛,现在才知,叫阵来了!
明律坐在马车之中也看到了雄壮威武的文军列阵大道两侧,但他毫无惧色,还让僧侣们一定要声音洪亮,将神圣的佛法传递到中土。
欧阳杰冷笑一声心想你跟我玩这个?一摆手,五百名身着长袍带着高冠的读书人不知从那儿冒了出来,出现在了方阵的最前面。
“念!”欧阳杰大喊一声。
“昔太祖曰:我大军踏破高原,兵锋所指无不望风而溃,西原之民无不跪而相迎,夷之佛在赤足而降,三跪而奉朕为天子主。众卿皆奏,西原夷狄蛮荒而愚,当尽灭矣!然朕有好生之德,往日遇蝼蚁而抬足,见老犬而施食,西原之众虽愚亦人也,朕为天下主不忍杀之…………”
这是《太祖本纪》中的一段,说的便是当年满朝上奏,既然都打到圣光寺了,干脆灭其国屠其民,斩草除根。然而太祖却不愿意,说自己平时看见蚂蚁都要绕过去看见老狗都觉得可怜会给点吃的,西原人虽然愚昧但毕竟是人,他不忍杀之。
当然这一篇的主要精华是后面一段,是太祖告戒众臣,不要老是以上国自居,把藩属之民不当人,中土礼仪之邦他日与诸邦交流也要懂的礼数莫要怠慢。
欧阳杰是士人出身,经史子集烂熟于心,便找到了这篇中心思想高尚又能恶心西原人的文章。
你不是要颂扬佛法么,我就弘扬太祖盛德。
你不是一百多和尚诵经么,我就五百士人一齐背文章,看谁声音大!
跟我玩这个,哼!
随着西原队伍越来越近,欧阳杰很清楚的看到打头那一百多和尚声嘶力竭的喊经,但又无可奈何声音被压住的一张张苍白的脸。
不过即使如此,西原的队伍依旧整齐有序的走来,看着那些圣武僧昂首阔步身上穿着都能泛出金光的盔甲,欧阳杰内心中亦是不屑,而且知道他们很快就阔步不起来了。
毕竟这里可是断碑林。
果然西原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以为面对放眼望去无数的断碑,队伍实在是没法正常前行了。
断碑林并不是一个正式在册的地名,只是临渊城的人给这个地方起的一个“诨名”,遍地的断碑也不是埋葬死人的墓碑,而是界碑!
天下人尽知中土和西原,却没有人能说得清这两个地方的边界在哪里。一般只能说那座长长的山脉便是两国的边界,可问题山脉中有一段中断的地方,也就是临渊城所处的这片地方,那两国在这就得论出边界啊!
本来太祖当年大破西原,便言临渊城以西便是大文西原之界,并在这里树立了界碑,当时西原都被打傻了自然不敢反对。可随着武宗时期西原突袭临渊城,两国关系破裂,西原便公开声称这里并不是两国的边界,并拔出了或是打碎了大文所立的界碑。随着后来武宗亲征抢回临渊城,这里又被安放了新的界碑,可后来西原再次来袭,界碑又被破坏……
尤其是这二十几年,大文和西原长期对峙,什么事都不退让,你西原不让我立界碑,我就非要立。
西原那边也是,你非要立我就非得给你砸了!
两国就因为界碑之事,时常引起摩擦,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甚至武宗最后一次讨伐西原,便是由于一次界碑被毁所引起的。
后来两国实在是为这个界碑的事搞得都疲了,但国界之事兹事体大谁也不能明着让步,但私下达成了一个默契以避免直接冲突。
那就是上午让大文来此树立界碑,等下午西原再派人过来把碑砸了,这样两边人就不必见面不会引起冲突,但各自的原则也算是坚持住了。
时间一久,每天树碑砸碑也挺累的,又默契的改为单号我树碑双号你砸碑……
甚至镇西大营因为此还专门成立了打造界碑的筑碑班,每天都要刻新碑还要琢磨怎么改进材料让对方不好砸,同样的,西原那边也有专门的砸碑营,每天刻苦训练以求顺利的砸掉越来越结实的大文界碑……
总之,经过双方多年的斗法,终于形成了这片至少有上千块断碑的断碑林。
明律也有多年未来此地,还真不知道这里变成了这个样子,骂了一句:“该死的文国!”
欧阳杰特意选在断碑林迎接明律,就是知道你不是要大阵仗的前来么?来啊,这里经过双方努力已经快没下脚的地方了,你还想坐着奢华的马车在圣武僧的护卫下闪亮登场?做梦吧!
欧阳杰想着待会堂堂西原明律圣卿也得下马,夹着长袍的裙摆左蹦右跳的穿过断碑林就觉得好笑,还嘱咐他特意请来的国史馆官员,一定要详实的记录下待会圣卿跳过界的情况。
说话间,明律圣卿便缓步的从马车上下来,远远的和欧阳杰对视,不禁冷笑一声,似乎很瞧不上欧阳杰的这种小动作。
随着明律圣卿的脚接触到地面,地上的小石子便开始微微的抖动。
欧阳杰也皱起了眉头,难道明律圣卿会武功?
很快欧阳杰便惊讶的发现,明律可不是会武功的问题,而是武功不要太高的问题。
明律甚至都没有低头看上一眼,便抬着他那高傲的头径直走向了欧阳杰,每一步都散发出强大的真气,步之所及尘土尽扬泥土寸裂。
眼看明律便要踏入断碑林,而他似乎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这让欧阳杰忽然一惊,心中暗想难道他是要……
“崩”的一声,虽然明律落下脚,一块断裂的界碑被踏成了齑粉。
“崩”的一声,又一块断碑灰飞烟灭……
这让欧阳杰紧紧的握紧了拳头,虽是断碑,但也是我大文所立的界碑,此贼竟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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