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悬在穹窿上的六角经台,似乎完全不屑于理会那血海的挑衅。无论万千道血藤如何腾飞扑刺,却怎么也够不到天顶。莫看方才白衣舞剑少年一跃而上,看似血海与经台之间并不十分遥远,但此时六角经台青光熠熠,如若一轮皓月亘古当空,天地之隔有亿万里,任凭血藤狂舞,始终遥不可及。
六角经台漠然不动,但那白衣舞剑少年却是脚踩霞光飘然而至。只见他探臂亮掌,屈五指成爪,对准了血海中央一压一扣,紧接着使力一扯,好像是他掌中隔空握住了一件沉重至极的物事,要将其从那血海深处强行抓起。
这场念视内境之中的斗法,俞和是彻底成了一个旁观者。
只见随着白衣舞剑少年的手腕缓缓提起,从血海涡流中浮出一道诡异的法阵。此阵煞是玄奇奥妙,外有层层血烟蒸腾,内藏统共三十六天罡之数的阵眼,中央枢机阵眼乃一道通红的血符,这符上有万道罡煞流溢,一散出阵外,便会化作扭动如蛇的粗大藤蔓。
其余三十五处小阵眼,尽都团团围绕着中央血符,周而复始的旋转不休。其中一十六处小阵眼上有浓郁的赤霞血气缠绕,但余下的一十九处小阵眼却是晦暗无光。俞和以神念去望,发觉那一十六团血气中并无生魂被缚,可却隐约有哀嚎恸哭之声不知因何而来。
看清了这座被白衣舞剑少年扯出血海的怪阵,俞和的心头忽然闪过一丝明悟。犹记得卫行戈曾说起,被那赤胡异士炼成傀儡的九州修士,统共是有三十五人,而今屈指一算,其中刚好是有一十六人死于俞和的剑下,正与这座怪阵上的小阵眼与赤霞血气的数目分毫不差。
斩杀了赤胡傀儡修士之后,俞和的确是?
?有血气自行入体的异样感觉,先前并未深究,此时转念一想,莫非他每杀得傀儡修士一人,便会有一道血气流入这座怪阵,凝在三十五处小阵眼上?若真是如此,那中央枢机阵眼上的血符又是从何而来?若斩尽三十五名傀儡修士,将所有的小阵眼尽都注满血气,此阵又会有何变化?
俞和再顺藤摸瓜的再一细想,心头疑窦更深。这赤胡傀儡修士的事情,是由卫老魔说于俞和听的,也是卫老魔与罗修上人极力鼓动俞和要依剑道古法,杀生砺剑求道。后来俞和在赤胡前营中亲眼见到了傀儡修士,当时就莫名其妙的有杀心戾念大起,而今日关前再战,那一番冷血无情的屠戮,更是让俞和自己的不敢相信是他亲手所为。
“难道自己已然招了卫老魔的道儿?”俞和悚然一惊。
借着饮酒试剑之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血符种入他人识海,这对于手段通天的卫老魔与罗修上人来说,绝非是什么难事。只是这外魔入体隐伏,怎的六角经台与长生白莲两**器却从曾发出分毫警示?
再如果这座血海之中的怪异法阵,是卫老魔暗施的算计,那血海下面的九色奇剑又是何等魔物?此剑凶戾无比,但为何六角经台化出的白衣舞剑少年却要收服此剑,还将它与性光慧剑合二为一?
俞和越想,疑惑就越多,但他此时依旧插不上手,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衣舞剑少年施为。不过对于神秘的六角经台,俞和心中早想得通明,自己这一身福缘鸿运,和如今的道行成就,尽都是拜此奇宝所赐,此经台的玄妙远非他所能揣测。与其靠自己不明就里的胡冲乱撞,真还不如让六角经台替他料理一切。至于这种种异象的起因来由,日后再慢慢探寻,早晚会水落石出。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将这怪阵与血海统统镇压,尽快回复识念清明。
俞和心头释礴释然,他深吸了口气,将通身真元纳回关元内鼎,存想己身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双眼高高在上,笑看识海中的风云变幻。
再看那白衣舞剑少年摄起了藏在血海中的怪阵,右手五指虚握,将怪阵定在身前,抬左手食指一点,竟把南帝长生白莲法相给幻化了出来。
亿万莲瓣当空展开,朝那怪阵一裹,万千血藤根根断落。上书“执掌南天”四个大字的长生大帝玉清真王符朝下轰然一镇,那涛涛血海之相霎时间化为乌有。
血海异状一泯,念视内境中重新显出云海苍茫之相。俞和不自禁的一抬头,自九霄天外冥冥中落下一滴奇寒的冷泉,穿过识海,淌过咽喉十二重楼,流过关元内鼎,直坠入会阴生死窍。阴寒之气流转周身,俞和脸色转而青白,待阴极生阳,阳火暖气自生死窍逆冲而上,俞和顿觉通体舒泰,暖融融的如浸温汤。
再寻那手段通神的白衣舞剑少年,已是成功身退,悄然隐没。
清清朗朗的念识云海之上,虚浮着一朵硕大的白莲法相,有丝丝血炁从莲瓣缝隙之间溢出,可见那座古怪的血煞法阵犹在运行不休。六角经台高悬穹顶,青玉色的光霞氤氲之中,一缕三尺虹光如湖中锦鲤般的悠然游弋,与先天五行神符追逐嬉戏。
诸般异相消弭,血符怪阵被两大奇宝镇压,作乱不得,俞和这才回神去看那罗修上人的灌顶传来的那一篇剑诀。
这篇剑诀可分“正文”与“阐义”两节,前一节只有寥寥百字,文中古意盈然,晦涩难懂;后一节似乎是罗修上人的自身体悟,逐字逐句的将正文阐释其义。俞和一读之下,更对这位罗修上人的剑道造诣诚心叹服,只这一段析文阐义之谈,那也是字字珠玑,精辟入里,一遍读完只觉奥妙无穷,二遍再读更感余意深长,三遍细品之后,方知此法玄玄,众妙纷呈。
比照着罗修上人的阐义,俞和将这篇古剑诀反复参悟了三遍,自觉已然初窥了门径。这段口诀,并非是记录了运使剑器进击的招势,而是在讲述将精血外煞炼成本身真元内煞的法子。若能将此法练至大成之境,那不仅可以像罗修上人那般,剑势未动,剑意未发,凛然杀机已然慑人心魄,令其未战先怯;更能杀人夺元,久战不疲,越斗越勇。
古时剑修高手以一敌众,力战不竭,正是倚仗此法之妙。但杀人夺元太过血腥,剑煞慑敌也须得先行掠夺巨量的血煞气,正道修士斥此秘法入魔甚深,倒也并非枉言。
摸清了这篇法决之妙,俞和心中一动。
他没有料到,罗修上人随手传来的无名剑决,乃是一篇实实在在的上古剑道妙法,光这篇百字剑诀与其阐义,那已是颇不得了的传承,按理说除非是继其衣钵的弟子,否则万难得授此法。
念头急转,俞和捉住了一点灵光。难道六角经台与长生白莲之前的不闻不问,就是为了故意让俞和陷入卫老魔的算计中,然后将计就计,从罗修上人这里谋得上古剑道的秘法传承?说不定那座古怪的法阵,便是罗修上人留下的传道依凭,否则白衣舞剑少年为何不干脆炼化此阵,却只用长生白莲将其镇压,而且还任由丝丝血气逸散出来?
既如今怪阵已然身陷囹圄,再作不得乱,俞和左右一盘算,决定试着修炼这篇法决,不然被罗修上人查觉了什么异样,心起疑虑,又要横生波折。
于是他依照那百字法决的炼煞之法,小心翼翼的从长生白莲附近摄来了一丝稀薄的血气,引入几条特定的脉络中一转,再以本命丹火炼去戾念,这一丝血气就变得服服帖帖,可由俞和的心念随意指使。
照那法决所述,将血气炼精化元之后,会剩下一缕精纯的内煞。这内煞可积存于窍穴之中,临敌时凝神放出,虽不能伤人身骨,却能使人心魄惊骇。人身上共有六条经络,七十二处窍穴可以收纳血气内煞,俞和留了个心眼,特意选择了几处不甚紧要的窍穴。
连摄十数缕血气炼成真元,他果觉真元隐隐涨起一线,窍穴中渐有内煞聚集。
俞和这厢依法修练,罗修上人立时心有所感。
老头子笑吟吟的转头一望,就看俞和眉心处的血光尽敛,身上隐隐有煞气溢出,引得周遭虚空生寒。罗修上人颔首笑道:“此子确是一方璞玉,可堪琢磨!这‘西川剑仙残诀’初学乍练,竟能有此气象,早年那些劣徒与他相比,真是蠢如猪狗。苍天开眼,赐吾佳徒,正统剑修一脉香火不绝!”
罗修上人搓了搓干枯的手掌,一脸眉花眼笑的模样儿。老头子怕是有几百年没笑得如此开怀,那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诡异。此时罗修上人看俞和,那是越看越喜爱,满心盘算着等“四九道心魔种”全功,三十五个“祭品人牲”尽数化作俞和的真元内煞,该将哪一门威力至大的上古御剑仙诀传授给他才好?
但若是让俞和知道了罗修上人此时的心思打算,恐怕真会哭笑不得。
其实俞和哪里是什么资质无双,悟性超凡?这炼化血气的功夫行得如此顺畅,盖因他发觉这篇古剑修秘法竟与他的万化归一大真符颇有相通之处,都是炼化诸般元炁反哺己身,殊途同归。甚至俞和隐隐觉得,这篇秘法一味以辅助杀伐为要旨,立意血腥狠辣,实在有些落了下乘,远不如万化归一大真符符理那么浩然深邃包罗万象。
俞和早将万化归一大真符练得精熟,两厢互一印证,这篇古剑修秘法登时豁然贯通,故而修行起来一蹴而就,搞得罗修上人真把俞和当成了天纵奇才。
而由白衣舞剑少年作法施为,那镇压怪阵的长生白莲法相也是神异非常,俞和想要摄出几分血气练功,只消一动念,便会有几分血气从莲瓣之间溢出,一丝不多一丝不少。转眼间七十二轮次功法行毕,俞和只觉关元内鼎中真元沛然,右手食指商阳穴中内煞充盈,他吐气收功,睁开了双眼。
这一睁眼,周遭十余步的城墙上顿时有阵阴风吹过,那呜咽的风声犹如鬼哭狼嚎,一众大雍兵卒齐齐打了个寒战。就连攀到城头上的赤胡蛮子,都骤觉骨血僵冷,脚底发软,十几人翻身栽下了城墙。
俞和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赤胡大军竟然已经冲上了城墙,与落雁口的大雍守军们短兵相接。雄关城墙上喊杀声震天,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饶是刚刚才炼化了血煞气,俞和依旧被这可怖的沙场惨状给吓了一跳。待他定了定神,举目再朝四下一望,却猛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把眼一瞪,双手掐起剑诀,就要纵身而出。
可步子才刚迈出一半,俞和又一皱眉,脸色再变。他提起的左脚,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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