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在墙头上的程伦还未来得及想办法拦下俞和,在那四座惊起灯光的小帐篷里,其中便有三座门帘一晃,各冲出一道人影来。
头前冲出来的两个赤胡异士都是身材瘦削高挑,身穿布衣,一手提着藤弓,一手拎着木质箭壶。其中个头稍矮的一人似乎竟是女子身,那柔软的布料并不能掩住她玲珑浮凸的美妙身段。这两位赤胡异士望了望西面天空中的粉红云霞,只一纵身,便轻盈的跃起十几丈高,足尖在城墙上轻轻一接力,乘着夜风扶摇直上,朝那抱星子掠去。
后一位冲出来的赤胡异士身材健硕魁梧,脖子上挂着硕大的五彩石头项链,腰间裹着毛皮,手里握着一根尺许长的白桦木短杖。他一见同伴已经跃出城墙,急忙屈膝蹬地一窜,身子离地三尺,化作一大团灰蒙蒙的烟雾。须臾间,从那烟雾中竟然飞出一头矫健的棕羽雄鹰,把双翅一振,也朝粉红色的云霞破空而去。
剩下那一座亮起灯光的帐篷里面,却迟迟不见有人出来。只是帐篷里的灯光朦朦胧胧的映出一条足有八尺高下的巨大人影,正缓缓的直立起来。
话说俞和御剑疾行,眨眼间便追上了那道若隐若现的黑烟。可还未等他催发剑势将黑烟截下,那道黑烟似是查觉到了身后的异状,凭空一旋,化成了一个身穿灰色法袍的道人。
这道人右手执一口四尺厚脊长剑,剑身做青蓝色,左手反握一口尺半短剑,剑刃紧贴着手肘,锋芒不显。他看俞和仗剑冲入身前七尺,右腕一翻,那口四尺厚脊长剑对准了俞和面门刺出,这剑势一起,青蓝色的剑身上隐隐绽出电芒,挟着风雷之音。
这道人出剑委实快如闪电,俞和只看他右手一动,剑尖便已然点到自己眉心一尺之外。那口四尺长剑上的森然气机笼罩过来,虽然凌厉异常,但却杀机不显。可见对方这一剑刺出,本意在逼退俞和,倒非是真个要生死相搏。
俞和引剑一绕,只在毫厘之间闪过了四尺长剑,依旧朝这灰袍道人突进。
但看对面的灰袍道人皱了皱眉,却不见有分毫惊惶之色。他并未撤去右手的剑势,只化实为虚,提左手一抖,那反握在掌中的尺半短剑霎时间显出狰狞的锋芒,剑尖幻起一点寒星,还是点向俞和的面门。
只是这一剑刺出,其势就已然是杀机毕现了。
俞和不愿用手中的凡铁长剑与灰袍道人的灵剑相击,他亦伸出左手,并拢食中二指,将一口精纯的真元剑炁运到指尖,以指为剑,迎着灰袍道人那尺半短剑的剑尖点出。
剑尖与指尖不偏不倚的当空对撞,两人似乎都刻意压住了剑炁交击的声音,故而只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再看那灰袍道人脸色一变,身子向后跌出五步,才堪堪卸去了反震之力,而俞和虽然不得不止住了前冲之势,但两脚落地不动如松,只是右手食中二指指尖胀痛酸麻,隐隐有一丝血迹,沿着指甲缝渗出。
俞和故意将右手背到身后,暗暗揉捏手指,化去那残留在商阳、中冲两处穴道里的一丝剑炁,心中暗道:“好厉害的灰袍道人,这人只怕是位还丹五转境界的剑修高手!”
对面的灰袍道人左腕颤抖不止,心里更是惊异。
两人默不作声的对峙而立,一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对方。直到两人都摸出望气玉符,验明了对面人非是赤胡傀儡修士,那灰袍道人才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问道:“道友何方神圣?”
俞和拿眼神一望那座最大的帐篷,沉声道:“那是我的猎物,你走开。”
灰袍道人闻言一撇嘴,脸上闪过一片戾气。可他那依旧隐隐刺痛的左腕在反复提醒着他:对面这黑衣修士绝对不是寻常之人。深吸了口气,灰袍道人冷哼一声,摇身又化作黑烟一股,绕开最大的那座帐篷,转而朝其余的帐篷潜去。
俞和脚尖点地,引剑护住周身,径直冲进了三个赤胡傀儡修士所居的帐篷里面。
这边俞和率先杀入了赤胡异人的营地,潜伏在城墙上的程伦却还按兵未动,他观望着西边天空中那片粉红色霞云上的动静。
话说三位被抱星子惊醒的赤胡异士,一头扎进了粉红霞云之中。
两位手持藤弓的赤胡异士作势刚要抽箭搭弦,同时那头棕羽雄鹰嘶鸣一声,鸟喙中溢出丝丝雷光,可躺卧在九彩绫罗帐中织锦大云床上的道人却突然哈哈一笑。
但见他把手一招,整片红粉色的霞云尽数化作流光氤氲当空乱舞,花如雨、美娇娘、绫罗帐、龙凤床霎时间变成重重叠叠的渺渺幻影。一道遁光掠出,朝西南面穿空而去,留下一串嘲讽的大笑声。
三位赤胡异士这才明白是被人捉弄戏耍了一番,他们不由得勃然大怒。两位手持藤弓赤胡异士翻身攀上了棕羽雄鹰的背脊,大鹰使力鼓动双翅,卷起一道狂风,直朝西南方向追了下去。
只短短数息之后,程伦便再望不见没入昏黑夜空中的四人身影。
这时俞和已然杀入了营地中最大的那座帐篷。程伦估摸着四九寐神软筋烟该当起了效用,而那合欢双魔的调虎离山计也算成了,三个未被迷倒的赤胡异人追着抱星子远去,但合欢双魔中更擅杀伐的召南子正在胡夷营地之中穿行。此时若他再不动手,那此一份大好功德,可就要让这两个魔宗淫贼给白白夺了去。
不过程伦并未着急,他心思一转,暗暗传音对那姓葛的修士道:“葛师弟,你速速去追那抱星子。须知四九寐神软筋烟绝不可能全无效果,若那淫贼魔头与胡夷蛮子斗了个两败俱伤,你捡渔翁之利,当可斩获头颅四颗,此乃奇功一件!”
姓葛的修士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作法化作清风一缕,也朝西南方向去了。
程伦嘿嘿一笑,将金镶玉令牌拍在额前眉心,又翻手抽出了背后的两口法剑,沉声斥道:“七杀,破军!今日助我将这蛮夷前营杀个血流成河!”
一道暗红色的红莲佛火从程伦背后升起,凭空显出阿修罗伏魔法尸“破军”的真身。而在最远处的那座帐篷里面,仰卧在大锅里的飞天夜叉伏魔法尸“七杀”骤然瞪圆了双目。
俞和一剑斩开了帐篷外的羊皮,冲入帐篷里面一望,毛毡毯子上果然盘膝坐了三个身披道袍的男子。他们三人似乎正在运功炼化吸入的迷烟,人人头顶白汽蒸蒸,周身细汗淋漓。当中那位修士头顶虚浮着一方青铜阵盘,垂下一幢绵密如水的白光,护住了三人的身形。
这三个被赤胡异士炼成傀儡的九州修士,似乎都在胡夷之国吃了不少苦头。只见他们身上的衣衫虽然穿戴工整,但须发却是凌乱不堪,脸上似乎被铁烙子反复烧烫过,如今皮肉模糊,布满了挤在一起的脓疮血痂,几乎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入眼甚为凄惨。
他们惊觉有人闯入帐篷中,可都仅仅是掀开了一线眼皮,身子想动,却提不起半分气力。
那程伦吹出的“四九寐神软筋烟”,本就是道门药石宗里赫赫有名的上品迷烟,一旦施放出来,立时混入天地元炁之中,专门对付炼气士。三个傀儡修士着了这迷烟的道儿,一时三刻之间能守住一丝神智清明已是十分难得,想要起身斗法,那是千难万难。
俞和一见这三人,等时查觉到有一股血气从识海中涌出,循着周身经络一转,坠入关元内鼎之中。这股血气行过身上何处,何处的血脉便立时沸滚起来,四肢筋骨不由自主的突突乱跳,丹田里一道真元洪流倒灌十二重楼,心头邪火撞上顶门,俞和听自己的呼吸声都粗重了三分。
“好贼子,叛投胡夷蛮人不成,还妄图潜入九州,去祸害青凌师妹?”也不知为何,俞和就是觉得眼前这三人面目异常可憎,仿佛他们跟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斩之而后快。此时在俞和的意识中,这三个赤胡傀儡修士十恶不赦,正是卫行戈所说的“该杀之人”,他当须以手中三尺青峰,饮其咽喉热血。
一股俞和平生罕见的恐怖杀机,从他身子里面骤然爆发出来。掌中三尺长剑一引,一道亮如闪电的剑光破虚而出。
在那三人惊骇莫名的目光注视下,就见这双目泛红的黑衣人右手一晃,一道刺目的寒芒乍现,如九霄惊雷般的当头落下,那青铜阵盘被剑光劈了个正着,刹那间化成数十片破铜烂铁,护身光幢烟消云散。
三个傀儡修士被俞和的磅礴杀机罩定,身子如坠冰窖。不等他们的惊呼声冲喉而出,又一道电光在他们眼前闪过,三人猛觉得颈间发寒,似乎有什么的东西堵在咽喉里,把他们的气息与惊呼尽数窒在了胸中。
紧接着就是天地旋转,眼前发虚。
俞和收剑而立,闭目吸气。对面那三人的身子依旧是盘膝而坐,但他们的三颗头颅,竟被颈口血泉冲得向上抛飞起来,在空中翻翻滚滚。帐篷里下起了殷红色的瓢泼大雨,浓重的血腥气令人窒息。
刚好那合欢双仙之一的召南子,不甘心的折返回到了这帐篷外面。他偷偷向帐篷里一望,顿时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凶厉无匹的血煞气与杀机扑面而来,激得召南子不由自主的连退数步。帐篷里的俞和仿佛是一尊默然不动的嗜血杀神,单只是背影已足能令人心胆发寒,召南子不敢再多看,急急抽身而走。
可他才走出数丈远,忽然见有三道黑影从头顶上空呼啸而过,程伦脚踩飞剑在前,七杀、破军两具伏魔法尸紧随在他的身后。就看那飞天夜叉法尸浑身浴血,手里提着两颗胡夷人的头颅,一边疾飞,一边兀自洒落点点鲜血。
召南子一咬牙,心中暗骂道:“呸!这是什么道门高手?活脱脱就是一群血手屠夫!个个满身杀气,下手比我们魔门中人还要狠辣。看样子我不单得小心提防着这两个煞星,手底下还得加点紧,再不动手,这些个胡夷蛮子可就要被他们杀光了!”
紧了紧手中的一长一短两柄飞剑,召南子也不躲躲藏藏,他卷起一道狂风,猛朝附近的蛮夷帐篷冲去。听他口中厉声喝道:“风雷怒,鱼龙惨!摘人项上头颅这活儿,我们岂能落于人后?还不随我杀个痛快!”
那长短双剑齐声震鸣,幻出两道凛冽寒光,钻进胡夷异士的帐篷中,无情的绞杀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