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祭日后的第四天,藏经院的一众弟子在行早课,刚诵完《澄清韵》,就听外面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道风推开藏经院虚掩的木门,宗华真人大步进来,径直进了藏经院主殿。
弟子们刚要施礼,宗华真人已一摆手,看着云峰真人道:“师弟,扬州南秦岭一带暴发疫病,起因不明,得病者咳血不止,呼吸如火炙,茶饭下咽如刀绞,寻常百姓染病最多半月即死,据查已有数千人得病,五百人暴卒,岭南瑞宁山下有一村人全数病死,暴尸街巷,惨不忍睹。州府医馆束手无策,广发官诰,重金求药。丹崖派洪老道亲去岭南探视,据说不但没能医好瘟疫,还有位师弟不慎染上了这怪病,回山试过诸般灵品丹药都无效用,最后请出镇派秘藏三光真炼九还丹,换血易髓,才保住了性命。不过州府重赏之下,倒也终寻到了对症的两种丹药,一种是西南东巴密宗的玉真化秽丹,另一种是扬州极南海外红砂岛的普济理气丸。但是无论东巴密宗还是红砂岛,得了消息之后,都遣人知会扬州府,玉真化秽丹开价六百二十符钱一枚,普济理气丸八百符钱一枚,或可以等值灵物冲抵。”
宗华真人大袖一摆,一张盖了金漆官印的羊皮纸飘到云峰真人面前,“这是扬州府发出的官诰,我和鉴锋师兄看完后,便立即去见过张老,张老传黎大人的口谕,民生为重,州府当不计代价收买灵丹消疫,哪怕倾尽秘库所藏,也在所不惜。”
云峰真人把手一招,那羊皮纸便飞入掌中,略扫了一眼,上面所写与宗华真人所说一样。
“我昨夜接到寅知兄的传讯,说有隐情相商,想来这时也该到了,师弟你速与我去清微院等候寅知兄。”宗华真人扫了一眼周围的弟子,“易欢、俞和你们两个也随我去清微院,其余弟子各自散了,无论门内门外,此事不可传言。”
众弟子看宗华真人一脸肃重,纷纷恭声应诺,云峰真人起身,二师兄易欢和俞和紧随着,同宗华真人向清微院而去。
四人脚下加急,刚进清微院主殿落座,就看扬州府供奉阁的大供奉李寅知随着知客弟子匆匆进来,见了宗华真人等人,只点点头,也不寒暄,回眼看了看院门。
宗华真人心领神会,挥手遣其余弟子离开,亲自将清微院里外大门一齐合拢,手诀一变,有淡淡微光散开,将整座殿院笼罩起来。
李寅知这才坐下,看了一眼罗霄剑门的四人,袍袖一摆,桌上便多了几样物事。
下面是一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黄表纸,上面压着两个小小的油纸包。
“岭南血毒症来的突然,但疫情猛烈,区区一个来月,已然死了几百庶民,此次事关重大,惊动了皇上,黎大人彻夜难眠,亲自督办采药消疫之事。数日前刘老见了红砂岛来人,以五万符钱加一件先天灵材,换了普济理气丸一百粒,化入灵泉水中调成五百斤药汤。张老和许老亲自带着药汤去了岭南,分发给各地医馆镇压疫情,据洪老道说,这种药汤虽不能根治血毒症,但至少可让染病者延命半年。”
“为何不买足丹药,彻底消除疫病?”
李寅知叹了口气,低声道:“丹药太贵。刘老将州府大寰秘库连夜清点了一遍,符钱所剩无几,其余灵材全凑到一起折算也不够。据各地医馆来报,染病者已近二千人,若采买足够的丹药,州府就算是倾尽库藏,也最多只能支付五百符钱一丸。”
俞和修行日短,倒没有符钱贵贱的概念,只看宗华真人和云峰真人听了李寅知所说,脸上表情凝重,估计这丹药开价的确不菲。
这符钱乃是修真界流通的一种钱币,以灵玉琢磨成寸许见方,一分厚的小块,上面雕有三清祖师座像。只用于度量修真界中各种物事的价值,与俗世金银不可通兑。俞和不知道那好几百符钱一枚的丹药到底有多贵重,其实他从牡山坳回来,所获的那二株一甲子年份的紫叶琵琶草,兑成符钱大约也就堪堪一百符钱上下。
“东巴密宗和红砂岛可愿贱卖?”
李寅知摇摇头:“刘老亲自向那两门派来人好声求过,谈了整整一日,虽说可略少一些,但五百符钱一枚,是绝不应允。因此也就只买了一百枚,先延一延染病乡民之命,再做打算。”
李寅知一指桌上的三样物事,对宗华真人道:“此处有玉真化秽丹和普济理气丸各半粒,还有这洪老道的手书,都是刘老瞩我偷偷带来给你的。洪老道也各得了各半粒丹药,丹崖门中宿老们品验过,推衍出了这两种丹药的合药方子和制法,而且还在两种丹方之上演进,拟了个新方子,名唤金光回命丸,其效用当不弱于玉真化秽丹和普济理气丸。”
云峰真人伸手取过两个油纸包和那下面的黄纸,先小心的拨开了油纸,里面有一灰一白各半颗丹药,都有荔枝大小。云峰真人以指尖轻轻在丹药上刮了一丝药末,尝了尝,便将丹药转手递给了易欢。然后又将黄表纸上的字反复细读了几遍,又将黄表纸也递给了易欢。
二师兄易欢同云峰真人一样,试了药,细看那药方子,眉毛渐渐拧到一起。
云峰真人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对李寅知道:“寅知兄,我也是略懂丹道而已,自然及不上洪老道,但也可看出一些粗浅端倪。这两种丹药虽然可治愈血毒症,但东巴密宗的玉真化秽丹却并不十分对症,照洪老道的看法,此病灶在肺,肺属内五行之金,医病当先补正金气,再洗血涤髓,拔除病根。玉真化秽丹的主药是黄纹玄玉粉,属土行,服下后由土生金,绕了个弯子,舍本逐末。而且若是染病日久,或内五行亏虚之人服下,还未必能生化金气,即便洗血涤髓,解了血毒,但却也要落下个肺腑暗伤,日后气痨难愈。这普济理气丸主药是地火银霜和金线藻,一理肺腑一清血脉异毒,倒是颇为对症,只是药性稍嫌迟缓。再看洪老道拟的方子,也是脱胎于普济理气丸,换了几味辅药,只是……”
云峰真人一番话,听得李寅知连连点头:“云峰师弟不亏博采众家之长,你所说也与洪老道对刘老所言相差无几。师弟有何高见?还请直说。”
“黄纹玄玉粉只有西南出产,玉真化秽丹药性也不全对,可不深究。这普济理气丸若算八百符钱一枚,那红砂岛未免有趁火打劫的意思,这区区十来味药,除了主药地火银霜和金线藻稍显稀罕,其他也都稀松平常,再如何也值不了八百符钱之贵。洪老道这金光回命丸的方子倒是极好,但也是以地火银霜和金线藻为主药,这两味灵药我扬州少有出产,只有去南海海外,才能寻到足够的分量。”
宗华真人猛一拍桌子,“地火银霜和金线藻也不是什么值钱的药材,便去趟南海外又如何,怎能教那红砂岛来我扬州趁人之危!”
李寅知闻言大喜,腾地站起身来,看着宗华真人道:“宗华师兄可愿筹措灵丹,为我扬州解难?”
“掌门师兄昨夜嘱托于我,扬州疫灾,罗霄自要尽心尽力。只是若我罗霄拿了洪老道的方子炼丹,若教洪老道知道了,会不会来横生是非?”
“这危急当口上,宗华师兄愿意出力相助,黎大人必定欢喜,那洪老道又有什么可说道的!他丹崖派妄称丹道正宗,却连个凡间的疾患都医不好,差点把自家宗老赔上一位,最后只给了个方子,也没言明要寻药合丹,黎大人和张老明面上不好多说,私下里言语可有些难听。这丹方,也是刘老偷偷瞩我交给你的,洪老道自然不知。”
“不知是不知,但若丹成之后,只怕他得了消息,便要大闹起来,说我抢了他的功劳。洪老道那厮,一张嘴巴可歹毒得很。”宗华真人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云峰真人一笑:“师兄和寅知兄这倒多虑了,我可稍稍改动丹方。地火银霜和金线藻主药不变,其余几味辅药,却大有可替代之物。譬如这味白鹿血,意在排散血中余毒,大可换成三十年份以上的血藤粉,还有这百年红参,意在调理病体,也可用金纹灵芝替代,效果更佳,只消把这方子里面的辅药换成更好的几味,则会疗效更好,一枚丹药也就最多贵上十来枚符钱而已。最后退火出炉,也不凝丹,就制成散剂,每剂二钱,化水吞服,如此一来面目全非,料他洪老道也无话可说。”
宗华真人和李寅知听了,齐声笑道:“云峰师弟此计大妙!”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李寅知站起身来。
罗霄剑门的四人连忙也起身,李寅知伸手推门,却又顿了一下,回头扫了眼易欢和俞和,低声说:“诸位,寅知今日可是去岭南疫区了,并未到访罗霄,也非与各位见面交谈,更没将什么特别的物事交于各位,切记切记!”
宗华真人一笑,知道李寅知这是在提点易欢和俞和,拱手道:“在下得了扬州府的官诰,就同云峰师弟急赴岭南,今日才回,云峰师弟闭关试药,我正与鉴锋师兄共商扬州灾疫大事,却哪里见过李供奉?”
几人互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宗华真人也不去送,待李寅知一走,便又关上了殿门。
“云峰师弟,炼药之事,你有几分把握?”
“十之**,师兄做何打算?”
“哼,东巴密宗和红砂岛来趁火打劫,这等便宜自然绝不能落入外人手中,何况也是场大功德,定要尽力争取!扬州府能出五百符钱一枚,我们便炼他二千份丹药,五百符钱一枚卖给扬州府去!地火银霜和金线藻?按洪老道这方子抓药炼丹,即便将辅药全换掉,最多也就二百符钱一枚。”
“那师弟我这便去修改丹方,换个药名。”
宗华真人伸手摸摸下巴,皱眉道:“洪老道可是个精明人,我看他定也会去寻药合丹,还有那红砂岛,这两味主药都在那岛附近出产,此行还需谨慎,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