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云楼的段子讲了几日,也就没了后文。
开封城王孙贵戚间的风流韵事多了去,相互间争风吃醋的趣闻比比皆是,比这还要狗血奇葩的桃色趣谈几乎每日都在上演,坊间议论的风向很快就被其他事情吸引。
最近一件吸引开封百姓关注的事情,莫过于东京时报的创立和首刊发行。
原本都城百姓了解时政和朝廷动向,只能从官方邸报流传出的只言片语来推断、猜测,如此一来容易造成谣言满天飞,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百姓们便惶惶不安。
现在好了,有《东京时报》这类面向普通百姓发行的官方报刊,以官方口吻向百姓解读时政新闻,宣传朝廷政策,让都城百姓们有机会接触了解到最新的朝廷动向。
新闻署在御街、横街,开封旧城区的广福、咸宁、景福、春明四大坊市各自设立一处报刊售卖点,面向百姓公开发售,首刊三千份一经上市,不到半日便被哄抢一空。
每份时报定价五文钱,不算便宜,但也不能算太贵,以都城百姓的消费力完全可以承受。
购买时报的不光是士人学生,还有许多在京官员。
不管是谁,先期购买都要现场排队。
朱秀打算先发行几期看看市场反响如何,往后再推出月刊、年刊、合刊,按月、季度、年等不同时间段预订投送上门等服务。
等东京时报在开封城打响名头,彻底普及开,再用官方推广的方式,在全国各府州设立分号。
朝廷邸报主要抄送给在京官员和天下府州县主官,东京时报作为服务对象更广的官媒喉舌,起到引导舆论导向的重要作用。
首刊报纸为了造足噱头,朱秀请示过郭威后,把近来朝廷上一系列的人事调动大张旗鼓地在报纸上公开宣扬。
甚至邸报和吏部文书都还没出尚书省,东京时报就已经完整刊载了这部分内容。
譬如中书舍人徐台符升任礼部尚书,充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韦勋调任尚书右丞;原尚书右丞于德辰调吏部侍郎
外地藩镇方面,潞州节度使常思调任宋州节度使;相州节度使李筠移镇潞州;邢州安节度使刘词移镇河阳
时报还刊载了几件天下大事,成功引起坊间热议。
一是九月初,契丹小股兵马入寇深州、冀州,官家遣相州防御使刘诲率兵追剿。
二是宰相、枢密使王峻上表请辞宰辅之位,三次上表,三次皆被驳回。
三是齐王、邺都留守高行周病逝于开封,官家下诏追赠秦王,加恩高氏一门。
侍卫司都指挥使王殷接任邺都留守,执掌天雄军。
三大重磅消息一经发布,引得坊市热议纷纷,东京时报的风头一时无两。
报刊副版还刊登了几篇评论文章,以头篇署名为四有先生的文章反响最为热烈。
此人在文章里,详细分析了此次契丹兵马入寇的经过、原因,由此展开,综合论述了目前河北防务情况,还顺带介绍了辽国新帝耶律璟的人物生平,详尽分析目前辽国统治上层的各大重要人物。
文章最终得出结论,这是一次在辽国和北汉刘崇勾结下,对我大周出兵袭扰,试探我朝河北防务虚实,有预谋的敌对行动。
文章洋洋洒洒占据大半副版,字数虽多却丝毫不显冗长,新颖的断句法读起来令人舒服顺畅,成了开封士人热议的焦点。
紧接着有好事者很快爆出,四有先生就是那位少年得志的传奇人物,大周最年轻的开国侯朱秀。
朱秀之名再一次轰动全城,特别在士林间成为绝对的时代顶流。
自天降勐人耶律阿保机现世以来,发迹于西辽河的契丹人逐渐对中原汉人形成侵略之势。
历数各朝人物,和契丹打过仗的不在少数,但对契丹发迹史和混乱的部落贵族史如数家珍之人,二十余年来屈指可数。
四有先生这篇纵论契丹的文章一出,开封士林阶层盛赞他是如今朝廷上最了解契丹的臣子。
毕竟是拜在檀州隐士的门下,而檀州如今划归在辽国幽都府治下,脱离中原管辖已长达十四年之久。
从小长在契丹人眼皮子底下,对契丹蛮子能不了解吗
当朝另外一位“契丹通”,则归属于冯道。
无他原因,活得够长。
许多历史事件不过是人家的人生经历而已。
新闻署和火器监都是新立衙门,朱秀身为两大主官,还兼着时报主编、首席特刊作者,终日忙得不可开交。
火器监有安守忠加入帮衬着,倒还能忙里偷闲,不过新闻署就需要他亲自坐镇,毕竟东京时报刚刚打响名头,后续几刊还需要几篇重量级文章压仓。
期间朱秀亲自到高家吊唁高行周,见到了高行周之子高怀德。
高怀德二十六岁,生得忠厚倜傥,在开封勋贵衙内圈层里,算得上允文允武,是最为出色拔尖的一小撮。
高行周死后,郭威亲自到府上吊唁,加恩高氏全族,高怀德升任东西班都指挥使,成为殿前禁军又一员大将。
朱秀和高怀德交情平平,在灵堂叙谈片刻便告辞离去。
不过高怀德和赵匡胤的深厚感情却让他留下印象,谁叫俩人自幼相识,赵大还是高怀德的大舅子。
高怀德之妻,是赵弘殷的闺女,赵大的妹妹。
朱秀打听了一番,赵氏似乎不是赵弘殷老妻杜氏所出,倒也不影响这哥俩亲如一家人。
赵匡胤专门告假,陪着高怀德守灵,帮他把高家里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赵匡义这小子听说也在高家,只不过朱秀去的时候没见着,不知道是不是躲了起来。
一直到九月中,朱秀忙得两脚不沾地,有时连侯府也顾不上回。
得空跑到淮阳王府,陪老丈人下下棋喝喝茶,再跑到闺楼找符金环聊聊天培养感情,说两句不害臊的情话。
毕竟再过不到俩月就要成婚,朱秀可不想夫妻俩带着陌生感入洞房。
周宪那里朱秀顾不上多管,只让马庆派人保护好她,这妮子爱去哪里闲逛都由得她。
位于录事巷道的观音院,是周宪近来最常去的地方。
这日下午,周宪乘坐马车准时来到,独自进入观音院,到观音菩萨的神像前虔诚叩拜。
车夫是藏锋营的暗桩客串的,除了他,还有一人藏在暗处,专司负责周宪安全。
周宪知道侯府有人跟着她,也不做理会。
自从上次翠峰斋后,她跟朱秀再没说过一句话。
每日除了在吴友娣面前侍奉两个时辰,其余时间要么在观音院,要么把自己锁在屋中。
杨巧莲觉察不对劲,跑来询问,也问不出所以然。
周宪在侯府时常感到心烦意乱,只有在观音院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平静。
“菩萨,我究竟该怎么办弟子愚昧,请菩萨指点”
周宪朱唇轻启,喃喃念叨着,双手合十于胸前,虔诚叩拜。
大殿里焚香鸟鸟,只有一名身穿僧衣的尼姑盘坐在佛龛旁垂目诵经。
观音院,又是一座尼姑庵院。
周宪的心渐渐平静,只有跪在菩萨脚下,才能让她享受这份宁静。
跟随女尼默默诵念几篇佛经,周宪再度叩首后起身离开。
刚跨出殿门,迎面便和一名风风火火冲进大殿的女子差点相撞,周宪吓一跳,急忙侧身避过。
“诶你站住!”
那女子回身叫喝,周宪驻足回头望她。
这女子衣着妆容富贵,大殿外还站着两排佩刀护卫,想来身份不凡。
女子打量一眼,抿嘴笑道:“可是朱秀府上的人”
周宪一怔,福礼道:“敢问夫人是”
女子走上前,飒爽一笑道:“我叫郭清,朱秀唤我一声四姐。”
周宪微感惊讶,急忙拜倒:“不知寿安公主驾到,民女失礼了”
“妹妹用不着多礼!快起来!”郭清搀扶起她。
“若我记性不错,妹妹芳名周宪,乃是朱秀从江宁拐带回来的太傅千金!”郭清莞尔一笑。
周宪神情晦暗,勉强笑了笑。
郭清拉着她的手,低笑道:“我还知道,不久前开封盛传的那桩风流趣闻,女主角正是妹妹!”
周宪窘迫苦笑。
郭清嬉笑道:“妹妹是大美人,连我身为女人,上次在侯府见过妹妹一面,到现在都还印象深刻,更何况那些个男人。”
周宪忍不住戚然道:“我倒宁愿相貌平凡,也让自己过得清静些”
郭清笑道:“傻瓜,你要是相貌平平,朱秀那小子会不远千里把你带回开封还为你跟人争风吃醋女人美貌不是错,你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多谢公主殿下开导”周宪意外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这位大周公主,果然跟坊间传闻一样,亲和没什么架子。
郭清看着她,笑道:“我看妹妹心事重重,眉间愁容满布,到这观音院来一定是有事请菩萨指引。
今日得遇妹妹,觉得妹妹甚是亲切,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说说”
周宪迟疑了下,郭清拉着她道:“就这么说定了!跟我到后院禅房坐坐。”
瞧她心急火燎的样子,五分热心,五分吃瓜般的兴奋。
毕竟平时想吃朱秀的瓜不容易,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郭清岂能放过
周宪被她拽着一路疾走,急忙道:“会不会耽误公主殿下办正事”
“害我能有啥正事前些月到这观音院求菩萨保佑,让我早些怀上身孕,如今太医诊断已经怀上,今日不过是来还愿感谢菩萨的!
先说你的事,待会再去叩谢菩萨不迟”
郭清笑道。
“”周宪无言以对,只能被她拉着一路往后院禅房走。
进了禅房坐好,等女尼奉上茶点,郭清迫不及待地道:“妹妹有何难言之隐只管开口,我与妹妹一见投缘,若有用得着处,我郭清一定义不容辞!”
郭清拍着胸脯,一副好姐妹讲义气的架势,颇有几分江湖气。
周宪被她感染,也生出一吐心事的冲动,沉默片刻,缓缓出声,把从江宁开始的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一炷香后,郭清已是听得义愤填膺,“啪”一掌拍打桉几:
“好个朱秀!没想到竟是此等负心薄幸之徒!”
郭清似乎极为恼火,叱骂道:“本以为你们在江宁一见倾心,两情相悦,你才跟他远走他乡。
没想到却是被这臭小子一通花言巧语给骗了!”
周宪脸色暗澹,苦涩道:“或许是我命中福薄,只能落个与人做妾的下场”
郭清道:“妹妹切不可妄自菲薄!你堂堂太傅千金,朱秀能娶你是他高攀了!”
顿了顿,郭清兴致勃勃地道:“不如我带你入宫面圣,请求官家做主,让他和符氏悔婚,娶你为妻!”
周宪大吃一惊:“如此可行”
郭清安慰道:“官家乃公允之人,如果知道你的遭遇,一定会做出公正决断。”
周宪迟疑道:“若果真悔婚,朱秀会如何”
“他呀”郭清浑不在意,“妹妹你想啊,他和符氏的亲事是官家所赐,金口玉言,自然不能撤销。
如果悔婚,责任肯定要朱秀承担,让官家好好治他个欺君之罪,扒下他的官袍,削掉爵位,贬为庶民,扔进天牢关他个一年半载,好好惩治一下这小子
等他放出来,再让他和你成婚!”
周宪杏眸睁大,脸色有些发白,明显是被吓到了。
郭清偷偷打量她的神色,紧接着又恶狠狠地道:“符家可不好惹,如此一来符氏大失颜面,肯定要找朱秀算账。
倒不会要了他的小命,痛殴一顿赶出开封倒是有可能!
不过这小子命大,家底也丰厚,就算不做官,凭借他的头脑,也能当个富家翁。
到时候妹妹可不要嫌弃他身份低微,配不上你
唉唉,这臭小子仇家也不少,没了官身,只怕有不少人会找他麻烦,我们这些旧交情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只是能帮的毕竟有限
到时候朱秀的处境恐怕凄惨着呢”
周宪神情惶恐,泪如雨下,更咽摇头道:“不!不!公主千万不能让官家知道此事!我我宁愿他不悔婚,就让他和符家娘子成婚吧”
郭清叹息一声,握住她的手道:“好妹妹,你要知道,朱秀的婚事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他得官家看重,是朝廷的栋梁之才,紧盯他的人,想打他主意的可不少!
他和符氏联姻,乃是官家一手策划,事关社稷稳定大局,非同小可!
有些话我不能跟你明说,但你要知道,朱秀并非有意负你,他其实也有自己的苦衷!”
周宪双眸垂泪,喃喃道:“当真是我错怪他了公主姐姐,我该怎么做”
郭清苦口婆心道:“你首先要学会接受这一切,说服自己放下怨念。
如果你对他还有情意,又何必在乎过多的名分
如果情意已断,不如早些讲明,二人就此缘尽。”
周宪双手掩面啜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唉”郭清叹息,“不如这样,你先在观音院住下,我跟院主师太打声招呼,请她收你做挂名弟子,你就在观音院暂时带发修行,等想清楚再做下一步决定。”
“多谢公主”周宪感激拜倒。